她站起身：“綠芽，你看著她些，若嬤嬤舍不得，或東西太多，稍候任jiejie帶著伙計來了，你們幫一把?！?/br>
    她說著，看向那些廚娘：“這些菜呢，諸位不吃，那就留著，若因?yàn)檫@事情鬧大了，陛下傳召，我就把這些東西也一起帶進(jìn)去，到時候在陛下面前分辨一二。”

    如今這世道，言官文臣口筆如刀，最愛找陛下的不痛快。不因裴行闕待遇不好進(jìn)言勸諫，是因?yàn)檫@畢竟是鄰國皇子，涉及到的東西太多，但若是她們護(hù)著那嬤嬤不讓走，梁和滟也無妨讓事情鬧大了，讓外頭人都知道，她被一群侍者弄得下不來臺。

    到時候梁和滟損面子，她們這些人，損的是什么，可就說不準(zhǔn)了。

    眾人面面相覷，最后低下頭去，啞聲應(yīng)諾。

    梁和滟這次是真的累了，擺一擺手，叫眾人都下去，桌子上的吃食也都撤到一邊，梁和滟看向活動手腳的綠芽：“任jiejie來了嗎？”

    正說著，外頭傳來個爽利帶笑的女聲：“怎么沒來，看好一會兒戲了?！?/br>
    一個布頭裹發(fā)的干練女人推門進(jìn)來，眼亮如星，笑意爽朗，身上帶著煙火氣，見面就喊：“掌柜的！”

    梁和滟看見她，也笑了，走過去迎她，兩個人低語兩句，說了各自近況，梁和滟又問了阿娘如何，任霞光一一答了，梁和滟才放下心。

    任霞光笑一笑，又輕輕撞她手臂，拿眼神示意裴行闕。

    梁和滟便指人跟她介紹：“那是定北侯，我…夫君。”她對這稱謂有些陌生，愣了片刻才反應(yīng)過來該如何向旁人介紹裴行闕，又跟裴行闕介紹任霞光：“這是任家jiejie，我那食肆里的廚娘，手藝一等一的好?！?/br>
    態(tài)度親疏分明。

    裴行闕屈指，扼住一點(diǎn)艷羨乃至嫉妒的念頭——他是疏。

    他微笑：“任娘子好?！?/br>
    后者沒想到她這樣客氣，低頭跟他見禮，又轉(zhuǎn)頭看梁和滟：“我等你許久了，你要是再沒訓(xùn)完話，那些菜我都要會爐重炒了——我把新菜帶來了，你嘗一嘗，只是這里的灶子我用著不稱手，你正兒八經(jīng)吃，還是要去食肆里走一趟。”

    梁和滟自然不會丟下那邊，點(diǎn)頭：“我知道?！?/br>
    第9章

    任霞光的手藝很好，雖然天寒地凍少菜蔬，能吃的也只那幾樣，但巧婦碰上有米之炊，總有想不盡的辦法。

    因此翠綠鮮紅的擺了一桌子，干凈漂亮，妥妥當(dāng)當(dāng)。

    梁和滟沒有很多講究，平時食肆里也大家一桌吃飯，不分什么主仆你我。

    不過有個裴行闕在，還是多問了一句。定北侯一貫很好說話，沒有拒絕，還幫著端了盤子，梁和滟要試新菜，自然要和任霞光挨著，好商量，她默認(rèn)了坐她身邊的會是綠芽，等吃過對方剝完的兩個蝦，抬頭看，才發(fā)覺是裴行闕。

    后者擦著手，慢條斯理問：“縣主還吃嗎？”

    梁和滟：“多謝?！?/br>
    但這個蝦是吃不下去了，她咳一聲，擺擺手，繼續(xù)跟任霞光低聲討論。

    她們兩個商量許久，最后初步定下那道菜，但保險起見，她還是跟任霞光約定，等三朝回門后，再去食肆里試一回。

    冬天日頭短，太晚回去不安全，因此吃過飯沒多久，任霞光就帶著伙計離開。

    一起離開的還有那婆子，她掙扎無用，最后罵罵咧咧摟著包袱出府，她家里來接她的倒老實(shí)，半句話沒敢多說，就把人拉走了。

    至于剩下的廚娘，人人自危倒不至于，但總歸是老實(shí)點(diǎn)的，梁和滟也沒有要趕盡殺絕，她的想法簡單粗暴，把最能鬧事講閑話的人弄出去，剩下的看著前車之鑒，殺雞儆猴，至少做起事來沒有那么大膽。

    而且，她趕出一個人，事情小，還算好說，若把那些人都趕出去，少不得又驚動皇帝或梁韶光，她的目的只是要最大限度地把日子過好，震懾一番，把這群人穩(wěn)住就好。

    但她不指望靠帝王這句話，就叫這群人一直老實(shí)著，廚房里既空出一個嬤嬤來，她倒是能名正言順，塞一個自己的人進(jìn)去。

    梁和滟仔仔細(xì)細(xì)把未來要做的事情規(guī)劃一番，再加上開春后食肆的生意要怎么做，她自己思量，也拉著芳郊和綠芽一起討論，到晚上，才勉強(qiáng)有一個大體的章程。

    期間她抽空翻了趟書，目標(biāo)明確，很快在出嫁時阿娘偷塞她的那幾本書里找到了白天時候裴侯爺欲言又止的答案。

    那喜帕上頭果然不只會有血。

    這就有些難辦，梁和滟翻著書，抬頭就看裴行闕走進(jìn)來，燭光落在他臉上，趁著清雋的顏色。

    他抬眼，看梁和滟。

    梁和滟慢吞吞把書收起來，問他要不要就寢。

    又看他手：“還疼嗎？”

    后者把手背在后面，不給她看：“好多了，就是砸了一下，不礙事?！?/br>
    梁和滟不太信，但也沒有多管什么，她繼續(xù)問候了下他腿，得到的答案也差不多。兩個人互相客套一番，最后在詭異的氛圍里熄了燈，離得很遠(yuǎn)地躺在床上。

    這樣安靜的夜里，看不見，摸不著，只有聽覺敏銳，梁和滟清晰地感覺得到身邊躺著個人，聽他呼吸平順，一起一伏，不至于覺得打擾，但也叫人沒辦法忽略他。

    她心里在想圓房的事，半晌，微微側(cè)了身，看向裴行闕。

    夜色里，她才發(fā)覺，裴行闕的眼竟那么亮，也還沒睡，似乎正看頭頂，聽見她翻身的動靜，側(cè)過頭，看向她，沒說話，等她先開口。

    梁和滟的手指伸過去，摸到他的手背：“那喜帕，我弄明白了?！?/br>
    她慢慢地、試探性地把他手握住。

    梁和滟看過之后發(fā)覺，偽造那東西太麻煩，反正都是夫妻，這樣床笫之間的東西，也是遲早的事情，倒不如早結(jié)束早痛快——她并不抵觸這些，最開始想著蒙混過去，只是不想和一個仍算陌生的人就倉促了事，但帝王既然關(guān)注著這些，那也沒什么必要再計較，反正多少個新婚夫妻，也都是婚前沒有見過面的。

    旁人都可以，那她也無所謂，為了這些東西，搜腸刮肚去想法子，還不如直接圓房來得痛快。

    左右，定北侯生得也很不錯，她不吃虧。

    梁和滟沒太有所謂，握著那手，低聲提議：“侯爺怎么想的呢？”

    時間仿佛凝滯片刻，被握住的那只手試探性地回握她手，抵在她虎口，慢慢摩挲著，他手指上有繭，做這樣的動作時，癢癢的。

    他沒有動，梁和滟不曉得他是不會還是怎么樣，她想著避火圖上畫的樣子，翻身起來，試探性地把沒被握住的那只手撐在他臉頰邊，低下頭，微微湊近了。

    她開始犯難。

    這樣黑的天，她只看得到裴行闕黑亮的眼睛，找不到他唇在那里，落下去，不知道會不會親錯位置。

    她頭一點(diǎn)點(diǎn)放低，修長的脖頸微屈，鼻息溫?zé)?，無意識噴灑在他脖頸，手搭在他臉頰上，慢慢摸索，去尋覓可供她親吻的地方，梁和滟感覺到身下人的呼吸逐漸急促，一起一伏，像暗涌的春潮。

    她還沒有太明顯的反應(yīng)，只是不適應(yīng)，眼前人對她來說，太陌生，哪怕經(jīng)過這兩天的鬧劇，也還是不足以完全放下心里界限。

    她最后摸到了他唇。

    微涼，極薄，柔軟，按壓下去的時候，他喘息聲很亂。

    就是這里？

    梁和滟摩挲一下，然后低頭，要親下去。

    卻被攔住了，裴行闕的另一只手適時抬起，抵在唇邊，握住她按在他唇上的手指。

    他嗓音發(fā)啞，低低的：“縣主是真心想這樣的嗎？”

    梁和滟微微偏頭：“侯爺有更好的辦法？”

    “所以是不得已而為之，才要這樣做的?！?/br>
    裴行闕沒有急著答她問題，只是默默把她手放開了，梁和滟聽見他低低地叫了一聲什么，太低太快，模糊成兩個短促的音節(jié)，仿佛是她小名，她沒有聽清，也覺得定北侯不會這么親昵地叫自己，只聽見他后面繼續(xù)講：“你已經(jīng)很勉強(qiáng)了，不需要再勉強(qiáng)自己去做更多你不愿意的事情了?！?/br>
    “而且，這種事情，若是勉強(qiáng)，怎么做得了?！?/br>
    可那該怎么辦？

    梁和滟撐著頭，側(cè)躺在床上，看著他。

    后者笑一聲，躺得很板正，看著頭頂，慢慢開口：“陛下/身邊的中貴人不是說了——我身體一貫弱，有哪里不得要領(lǐng)，也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的事情?！?/br>
    這的確也是一種解法，但這樣的話說出去，裴行闕面子上，不會太好看。

    而且可能會給他自己招來新的一些羞辱。

    可他渾不在意，語氣平淡，仿佛不是在講自己。

    梁和滟翻身躺回去，覺得這樣也不失是個辦法：“侯爺不委屈嗎？”

    “我沒事的。”

    裴行闕低低道：“我習(xí)慣了的，縣主?！?/br>
    他似乎習(xí)慣許多事，習(xí)慣被下面人欺負(fù)，習(xí)慣長跪，習(xí)慣受凍，習(xí)慣流言蜚語折損他名聲，梁和滟猜不太到他這些年過得是什么日子，也不太擅長安慰人，她想起他凍得青紫的腿，隨口道：“你習(xí)慣了，可還是會冷?！?/br>
    她心里沒有很多感觸，只是想到那氅衣的事情，無意識地脫口而出，裴行闕沒有答話，似乎沒有很大反應(yīng)。

    只是……

    梁和滟感覺到被子輕輕動了動——裴行闕松開她手后，兩個人的手落在被子上，離得很近，沒有來得及挪開，而剛剛，身邊的人因?yàn)樗脑?，似乎微弱地顫抖一下?/br>
    兩個人安靜許久，都沒有再講話，就在梁和滟以為裴行闕睡著了，翻身準(zhǔn)備入睡的時候，才聽見他慢慢開口，語氣很平，但太平了，一字一句都講得慢慢的，仿佛克制著在壓抑什么情緒：“睡吧，縣主，這事情就這樣罷，我明日搬去書房里?！?/br>
    梁和滟也的確困了，她被這一點(diǎn)涉及夫妻間的事情短暫地絆了一下思緒，然后繼續(xù)開始想那些困擾在眼前的問題，漸漸的，她睡過去。

    裴行闕卻睡不著。

    他輕輕撫摸過自己唇，那里有她手指的余溫，在片刻之前，她曾按在那里，低頭湊近她，近得觸手可得。

    直到被他親手?jǐn)r住。

    裴行闕被燒灼起難以紓解的欲望，又覺得那欲望太骯臟，她該一生都是他在雪地里見過的小娘子，干干凈凈，漂漂亮亮，不該被他的欲望染污。

    至少不該那么勉強(qiáng)。

    裴行闕在第二天搬回了書房。

    他的東西不多，沒支使太多人，和他的長隨走了兩趟，就收拾完了，梁和滟在房間另一本算近兩個月的賬，又想著明天三朝回門，能帶點(diǎn)什么回去。

    有那樣一群刁奴在，這侯府里實(shí)在沒多少東西能拿得出手，阿娘雖然不會在意，但日后若有什么急事，也不能太局促。

    梁和滟摩挲著下頜，想，吃飯的問題暫時解決了，衣食住行，接著就是日常起居。

    “芳郊——”

    她想了想，喊：“走，我們?nèi)旆坷锟匆豢??！?/br>
    梁和滟還沒逛過侯府，今日無事忙，準(zhǔn)備先去庫房看看，不過，雖然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定北侯府庫房里的蕭條景象，還是出乎她意料。

    里頭雖然沒到放個耗子進(jìn)來都能餓死的地步，卻也算是徒有四壁了。

    門一開，里面就一股潮濕腐敗的氣息，梁和滟皺著眉頭，就瞧見里面黑洞洞的，不知道多久沒有開窗透氣了，她擺一擺手，沒叫點(diǎn)燈，把窗戶門扇都打開了，一邊透氣，一邊借著照進(jìn)來的光線，看這里頭。

    擺了一排紅木架子，但灰撲撲的，很多已經(jīng)蒙蛛網(wǎng)了，風(fēng)一吹，灰塵彌漫，嗆得人喘不過氣、睜不開眼，架子上零星擺著幾樣花瓶擺件，綠芽好奇，過去拎起來看，才發(fā)現(xiàn)底兒已經(jīng)摔破了，梁和滟掩著口鼻，往里走，就見原本堆藥材補(bǔ)品的地方，已經(jīng)流湯流水、爛成一團(tuán)了。

    她皺著眉，就聽見一串子鑰匙的聲音，管這庫房的小廝提著腰帶跑進(jìn)來，笑嘻嘻的：“縣主怎么來啦，咱們也不知道?！?/br>
    梁和滟瞥他一眼，身上穿得是簇新的料子，人也吃得油光水滑的，她想起裴行闕，他衣裳是半舊的，那大氅也有很多縫縫補(bǔ)補(bǔ)的痕跡，人也清瘦，比起來這些小廝長隨，顯得十分落魄蕭索。

    “這些藥材，怎么弄成這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