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聲?倒霉罷了。

    但這衛(wèi)三爺?shù)脑?，不知為何，讓人懷疑起來，都看向曹伍。但曹伍說不出話，只?有嘴唇在輕微地顫抖。

    衛(wèi)陵俯身下去，不避看他那黏膩流水的大片燒傷，湊耳在他上方。

    他回想后倉內(nèi)的可疑處，放輕聲?音，再次道?：“有沒有看見誰？”

    曹伍極力掙扎囁喏著，想要說出什么，最后卻像是跌入塵土里，徹底沒了氣息。

    衛(wèi)陵見他斷氣，抬起身，重新站定，望著痛極死去的人。抬手，將那雙驚懼睜大的眼撫上了。

    被火燒死，是如何痛苦不堪。

    他知道?。

    衛(wèi)陵望向曦珠，見她直直看著曹伍，一動不動。他正要喚她。

    曦珠神色有些滯，卻在他的目光下，又看向柳伯，靜地聲?音無瀾，道?：“明早城門一開，就出城去安縣接曹伍的爹娘過來。”

    去年十一月，曹伍得了一雙龍鳳兒，還分發(fā)大家糖餅吃，大家都說他是有福的人。

    她給曹伍休假陪同妻兒，直到這個正月才?回到店鋪，并?主動說上元他來看守，嘿笑說自己?許久沒干活，還領著銀錢，怪不好意思。

    柳伯心中愧疚自責，忙不迭應道?：“姑娘放心，我曉得的?！?/br>
    曦珠終于看向衛(wèi)陵，道?：“你方才?話里的意思是今晚有人縱火？”

    她的嗓子都啞了。

    只?話才?出，大夫又說曹伍腦袋后面有木棍擊打的傷勢。

    到底是誰？選在這樣的日子，要殺人放火。

    突然門外砰砰個不停，一個伙計慌張跑來，說是一列官兵闖進來了。

    衛(wèi)陵眼皮沉了幾分，凝目對曦珠道?：“我先過去看看?！?/br>
    第51章 心疼他

    “早些時爺沒說要注意些防火, 累死咱們算了，這一晚上多少火。其他人?吃香的喝辣的去，整個西城就靠咱們弟兄幾個, 真他娘倒八輩子霉了！一來京城就忙活大半個月，沒個休息的時候！”

    “火呢？在哪兒？”

    腰間佩刀的官兵大步邁入藏香居，一時罵罵咧咧, 又被燃燒殆盡的香料氣熏地直捂口鼻。

    只聽從鋪子里傳來一道冷聲。

    “你們要來早些，還能找到幾?；鹦? 也虧來得巧, 就不辛苦官爺幾個了?！?/br>
    這般嘲弄只?叫得了信報來救火的西城兵馬司領頭氣翻火涌, 就要教訓從?門內(nèi)出來的那人?，卻被底下的副手拉住了。

    即便?滿身黑灰，狼藉不堪，但那張臉可再熟悉不過。

    在京城混的, 誰不認識鎮(zhèn)國公?府的衛(wèi)三爺, 各處游逛的?？土?，駐守大小城門的官兵更是見過, 只?這靠裙帶關?系新調(diào)入京的上司不曉得，副手可不想和他一起真倒霉，湊上去耳語。

    不過須臾，那領頭的就支吾起來，“三……三爺。”

    衛(wèi)陵沒與他們廢話, 直接道：“別叫喚了, 將此處的縱火案報到京兆府去?！?/br>
    領頭驚嚇一跳, 沒忍住道：“三爺, 小的沒明白，這不是來滅個火, 怎么就變縱火案了？”

    “這不是你管的事，去給京兆府說有人?蓄意縱火，還燒死了店里的一人??！?/br>
    外間衛(wèi)陵和人?打著腔話，里屋曦珠帶人?先簡單料理起曹伍的身后事。

    一刻后，那幾個官兵清楚事情，見衛(wèi)三爺冷臉，不敢含糊，忙叫柳伯跟著一起往京兆府報案去。

    曦珠親自送走了來幫忙的街鄰和大夫，重新回到場院，遙看那片后倉的廢墟。

    方?才一時轟熱的地界，此刻只?有輕旋的寒風。

    她低斂了眼?，讓人?取來今歲的清單本子，和采購的賬本記錄，并與兩個伙計清算起這次的損失來。

    自從?爹爹在海上遇難，柳家十余條大船沉沒海底，剩余七條船以及家里所?有的貨物，都在阿娘的主持下賣于當?shù)厣虘?，全?銀錢歸入她帶進京的嫁妝里。

    如今藏香居那些產(chǎn)地外藩的香料只?能從?熟商手里購得，趙聞登家便?是其中之一，一路從?津州輾轉(zhuǎn)漕運過來京城，價格翻升好些。也不單是海運加河運的一路波折難處，其中還需花費月余時日，再是京城地價高等諸多緣由。

    因而在京城做茶葉瓷器香料這樣的生意，都預先要與買家簽訂契據(jù)，以防任何一方?變卦，損失了各自時間。得了銀錢，還要轉(zhuǎn)給津州那邊。剩下的，才能歸入賬中。

    這一場大火，不僅把開年將要交托的香料燒去十之有九，損了本，還要賠上兩方?銀錢。

    但兩個伙計先前多是管著雜務，對算賬一事并不很通。曦珠望著他們被灰覆的疲憊面容，沉默了會，聲音放輕了：“你們?nèi)バ菹桑矝]有多少了，我自己來就好。”

    兩個伙計猶豫，再推說便?先去了。

    曦珠一下子坐到石階上，任由塵土將一身白裙染上。賬冊放在膝上，握著筆的手撐抵額角，低著頭，閉眼?一動?不動?。

    衛(wèi)陵一直在旁看著，他走到她身邊，落下一階坐了。

    想要伸手摸她的臉，但因手上的傷，只?是用手指將那根因這夜頻發(fā)事端而歪落的發(fā)簪撥正，重入旋花髻中。柔聲說：“曦珠，我?guī)湍?，好不好？?/br>
    她望向他那雙仰看過來的眼?。

    衛(wèi)陵道：“我讀書是不好，可算數(shù)是精通的，算表背的最快，那些最難的算籌題我也都解的出來，以前先生還?？湮襾碇Ｋ麄兯悴缓茫夷軒湍??！?/br>
    他眼?中再坦誠不過。

    曦珠沉默會。

    她將其中一本賬拿給了他，兩人?核算起來。

    他算得很快，甚至不用算盤，默算得出結(jié)果，就報給她聽。

    每說一個數(shù)，都要抬頭看她一眼?。

    曦珠沒有看他，一直都在對帳，冷冽的北風吹得手發(fā)紅，一頁頁翻過去，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唇色幾無。

    當衛(wèi)陵低聲報出最后一個數(shù)字后，他沒有再低頭下去，而是看著她，喚她的名?字。

    “曦珠?！?/br>
    曦珠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賬合上了，站起身，身子搖搖欲晃。

    衛(wèi)陵扶住她。

    她搖頭：“我沒事?！迸查_手臂，自己往前面去了。

    曦珠在前面的屋子等柳伯他們回來，直到天飄細雪，才等到人?。

    柳伯說今晚的京兆府門前都擠滿了人?，案子很多，搶劫偷盜拐賣的，哭聲罵聲成片，也是借著衛(wèi)三爺?shù)拿?號，由人?帶進去，記錄在冊，說會盡快派官員和仵作來看查。

    曦珠點?點?頭，并將那個核算過的賬本遞去，與他說了起來。

    衛(wèi)陵站在門邊，望著遠處夜空下的橘黃天燈，已過子時。背后是她與人?隱約的說話聲，并聽不清楚。

    “明日我會早些過來……曹伍……我再想想?！?/br>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臉上，他所?有的表情歸于平靜，直到腳步聲來到身邊，他看向她。

    曦珠道：“回去吧?！?/br>
    他一直在等她。

    “好。”他應道。

    回公?府時，兩人?坐的是店里的馬車，方?才奔波于北城的京兆府和西城間，這會又有雪，走地有些慢了。

    曦珠靠在車壁上，側(cè)著臉避在陰影里。

    從?開年起，她從?來憂心忡忡。已經(jīng)能預想到接下來的動?蕩，只?是沒想到第一件就落在她身上，還死了曹伍。

    她問：“二表哥的事你打算如何做？”

    衛(wèi)陵偏過身，將車簾壓實，擋住從?窗外吹向她的風雪。他明白她為何現(xiàn)今陷入困境，卻還掛心衛(wèi)家的事，并沒有問她為何忽然問這個。

    他低聲道：“父親回來后本就一堆事要忙，常不在府上，他的身體還因積傷復發(fā)，這段時日也一直在養(yǎng)傷。我打算等這個上元過后，就去與他說。”

    他又道：“你別多想這事了，是衛(wèi)度自己做錯的，欺瞞家里，沒道理讓我們瞞那么久，cao心他做什么?！?/br>
    曦珠沒辦法與他說其中嚴重，又聽他的打算，輕應了聲。

    當今她要先處理好這起火事。

    第一，是要找出縱火的人?，以此追究責任，但這中間不知要耗費多少時間，也不知那人?目的何在，更不知能不能找到人?。

    第二，今晚一過，明日起就有要交托香料的買家，必然要去和他們說清楚，契據(jù)上違約的條款也要先賠，這筆錢只?能先動?自己的嫁妝。至于更晚些定下的，還是要先找出縱火的人?。

    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晚的事，待我自己去和姨母說，三表哥，你不要…”

    她忽地頓住。

    衛(wèi)陵知道她的擔心，正要答應，但接著感到一股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今晚穿了身鸚哥綠的窄袖圓領袍衫，在沖入后倉救火時，被漫天的香煙熏地發(fā)灰。袖子手肘處已經(jīng)燒壞，臂膀上精繡的團窠奔鹿紋毀斷。整件袍子被水淋濕了，也被冷風吹地半干黏在身上。

    下一刻，一只?手伸過來，衛(wèi)陵將手臂撇去躲開，但才挪動?些，就被她抓住了袖子，接著就被握住手腕，將手心翻了過來。

    上面都是火燎燒的灼痕，尤其是手心處，有血泡。

    曦珠低頭看著。

    “是不是去救火時弄傷的？”

    衛(wèi)陵無所?謂道：“沒事?！?/br>
    曦珠漸漸咬住唇，問：“為什么不說？”

    此刻，在這個寂靜時，她才注意到。

    衛(wèi)陵彎眼?笑，“一點?小傷，有什么好說的?！彼^手掌，不讓她看了。

    曦珠覺得有些難受。

    她拿出帕子，倒了些車內(nèi)殘剩的冷茶弄濕了，湊近些，執(zhí)意捉過他的手，給他擦著掌心處的灰土。

    他見她垂眼?，小心翼翼的認真模樣，忽而說：“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曦珠一頓，卻沒有回答他。

    衛(wèi)陵又玩笑了，道：“方?才我是真不想讓你擔心來著，你今晚已經(jīng)夠煩累了，可現(xiàn)在看到你這樣心疼我，我又有點?高興，這樣你才能記得我的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