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陵看向落雪的窗外，道：“是我看這雪，難免想?到邊關(guān)，倒是白費羅大人一番好意了?！?/br>
    他嘆氣：“這正月里的京城，下雪也算夠大，那北疆可比這大的多，嘩啦下來，都能埋了人。邊關(guān)每年要凍死多少人，這年怕還要更難過。羅大人在?戶部做事，想?必比我這個閑散在?家?guī)讉€月的還清楚?！?/br>
    羅真平隱隱皺眉，道：“確實知道些。”

    窗外的雪大，卻抵不過上元的熱鬧，不覺間，紅爐子的炭重添一回。兩人已過幾輪機鋒。

    衛(wèi)陵道：“聽說羅大人就是揚州人，家里生意做得好，那邊的碼頭有大半都是羅家的船，就方才那位姑娘應(yīng)當(dāng)不下五萬兩。”

    羅真平訕笑道：“哪里哪里，靠著祖宗留下的產(chǎn)業(yè)，才有的今日?！?/br>
    衛(wèi)陵將他送來的酒喝了口，“我祖上歷代從武，我也只能做個粗人，比不得大人能幫襯家里?！?/br>
    羅真平算是明白過來。

    “提督，此話……怎說？”

    衛(wèi)陵面上是貫常的笑意，低聲道：“大人誠心，我們便不說那些彎彎繞繞的話了，你既要我?guī)兔?，那樁涉命的?案我可以幫你翻，但?我也有個事要大人出些力。”

    雪停了，街上仍舊熱鬧。

    衛(wèi)陵出來時，看著來往歡笑的人，神色冷淡。須臾后，他走進?人群里。

    有多久沒見這樣的熱鬧了，這樣時，也不過是四?年前的事。

    匆匆?guī)啄辏拱l(fā)生這樣大的變化?。

    穿梭人群里，衛(wèi)陵走的很慢，看著那些在?燈會?出來玩的人們，將一張張臉看過去，望著上面的笑容。虛幻的光下，他走地越來越快，偶有聽人說這年的燈會?比往年更熱鬧。

    “爺，您是在?找四?姑娘他們嗎？”親衛(wèi)跟著，不解地問道。

    衛(wèi)陵頓住，就連旁人都看出他在?找人了。

    他沉默下，道：“回去?！?/br>
    他往回去的路走，挑了條僻靜的道，卻也是在?那里，在?一座石橋上，看到了她。

    她今晚打扮地格外好看，穿的層疊粉色裙裝，緊束細腰的如意絲絳飛舞，手里提著一盞宮燈。

    許執(zhí)在?旁側(cè)，兩人相視而笑。

    衛(wèi)陵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直到許執(zhí)轉(zhuǎn)過眼，看到了他。她順著看過來，顯然一愣，臉上的笑僵住，隨即掙脫了許執(zhí)的手。

    兩人走過來，許執(zhí)拱手作揖。

    她站在?他身后，低著臉，捏著燈柄的手很緊，指節(jié)泛白，輕喚了聲：“三表哥?！?/br>
    衛(wèi)陵牽動唇角笑了笑，“晚膳后我才說好不容易節(jié)日熱鬧，小虞阿朝他們出來玩，讓你也一道，竟想?不到還早出來了。”

    他的嗓音很冷，和著河面吹撲來的寒風(fēng)。

    她抬眸看他，又極快低下頭。

    不過一瞬，也足夠衛(wèi)陵看清她的妝容，薄粉瓊膚，黛眉朱唇，真是再清麗嬌媚不過，只怕用?了十?二分?的心。

    許執(zhí)接過話說：“此事不怪曦珠，是我昨日就邀的她。也是借著三爺?shù)墓?，這年還有燈塔瞧。”

    衛(wèi)陵道：“都是一家人，這種事有什么好怪的?！?/br>
    他再擺擺手，“你也不要奉承我，聽多一分?都生厭?！?/br>
    便是這句話，讓她尷尬。

    他看見她的手指緊攥地愈加蒼白。

    那是一盞綠琉璃燈，八角鏤花的樣式。燈架紫檀木，燈壁外貼精磨的貝殼云母，飾以盛放的蓮紋，各角垂落絳紅的絲穗流蘇，里面正透出明黃的燈光，有蜻蜓繞飛。雍容華貴，精致奪目。

    望著那盞燈，他問：“這燈瞧著好看，看規(guī)制像是工部出的？”

    輕巧地就將話轉(zhuǎn)開了。

    許執(zhí)：“適才去了賒月樓，確是工部的?！?/br>
    衛(wèi)陵：“怕是費了一番心?！?/br>
    他望著兩人笑起來，余光里，她卻是不安。

    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如何?離去的？

    衛(wèi)陵淡道：“我有事先走，還煩你顧好曦珠，護好她回來?！?/br>
    許執(zhí)頷首：“你放心，這是我的分?內(nèi)之事?！?/br>
    分?內(nèi)之事？衛(wèi)陵琢磨著。

    許執(zhí)是她的未婚夫，說這句話天?經(jīng)?地義。甚至在?借由這句話，警告自己嗎？

    那他呢，在?說出口時，他又算什么？

    她不記得那晚的事了。

    不當(dāng)開口說最后一句話，更不該見到他們。為了得到許執(zhí)的那四?個字，和她的不言局促。

    直到快要隱沒一個巷子口，隨著煙花綻放天?空，他回首看過去。

    她還在?橋邊，在?一片燦若星河的光下，仰起臉不知在?對許執(zhí)說什么，眸中含笑。

    兩人靠的很近，適才拘束的裙裝翩飛，幾乎與那襲袍衫糾纏在?一起。

    宮燈影綽地在?兩人中間。

    在?煙花消逝的剎那，他轉(zhuǎn)身沒入巷內(nèi)的黑暗。

    *

    “你是不是不高興得很？”

    耳畔一聲問話，衛(wèi)陵看向曦珠，她的面龐明媚，卻沒有那些惑人的脂粉，還是素裙，不是艷裝。

    曦珠想?應(yīng)是衛(wèi)虞要來此處，而他想?去瓦市，拗不過，才會?這樣。

    卻是無?聊，想?起前世第一次來賒月樓，好似也是和他一道。

    過去太久，記不大清了，只記得那時他分?明興致昂然，為何?重來會?這樣。

    他如今在?她面前，一直外露情緒，有什么話都說，現(xiàn)在?卻悶著。不知怎么回事，曦珠問出了口。

    衛(wèi)陵抿起唇角，定?定?地看著她，道：“我不喜歡來這里，你呢？”

    曦珠還未回答，又聽他悶聲：“你別說，就當(dāng)我沒問?！?/br>
    這下她幾分?奇怪，卻也不問了，只望著不遠處的衛(wèi)虞和洛平。他們正在?那邊猜燈謎，似乎贏了好些，衛(wèi)虞眼角眉梢都是笑。

    他一把牽住她的手。

    “在?這里見他們玩，我們不如也去猜一猜，花磨些時間?！?/br>
    曦珠被嚇地微微睜大眼，若是被人瞧見，可怎么好，她掙起手來。

    衛(wèi)陵只顧著帶她往前去，“今日人多，誰注意我們兩個，都忙自個玩呢，怕什么？”

    沒人的時候，不怕；人多，也不怕。

    真是好話賴話都讓他說了。

    只這人多就是比沒人的時候，還要讓人心驚。

    說到底，不怕的只有他一個。

    方才就不該出聲打斷他在?那里自己不高興，這回換成曦珠心里有些悶氣了。

    爭不過他的力氣，也不想?在?這里和他爭吵，這年紀(jì)是說不通的。

    她只能低聲說：“你松開，我自己走。”

    他是松開了，嘴里卻念叨開話：“我不喜歡的，都無?聊來玩，你一個人在?那里做什么，你是不是不喜歡玩，總一個人待著，也不嫌悶?！?/br>
    “不過這確實沒什么好玩的，還不如瓦市呢。要去那里，能瞧見許多有意思的東西，你以前肯定?沒見過的?！?/br>
    曦珠確實沒去過，但?她現(xiàn)今對玩沒什么念想?。

    也懶得和他說。

    不說罷了，說了恐要惹來他一堆的話。

    曦珠從前沒想?過他那么能說，兩人如今這樣子，她真是半點想?不到該怎么辦。

    謎面被放在?大箱子里，是隨機拿的，并非街市上可選。涉及世上事物種類頗多，不定?誰來猜專選自己會?的門?類，因而都是混作一起，全憑運氣。

    “爺自個來！你拿的，我還猜不準(zhǔn)呢?！?/br>
    曦珠心下微微嘆息，瞧他不要人幫拿，自己湊過去，伸長?手臂往里面掏。

    拿出張卷起的紙，將外層紅細條子拆去，展開。

    她在?后頭，只能模糊看見短短幾個字，是什么，并瞧不清。

    他一直站在?那里，背對著她，就盯著那上面的字看，半會?都沒動下。

    整個人像是僵住了。

    曦珠沒忍住上前去，挨著他的手臂，要看清楚，衛(wèi)陵乍然手指一握，將那白紙攥捏在?掌中。

    她疑惑地抬眼望他，正對上他垂落的目光。

    衛(wèi)陵緊繃著唇角，對她笑，“這個不好，再換個來猜?！?/br>
    曦珠以為是難了，他猜不出，才這樣說，倒也笑了笑，正要開口說些什么，不遠處猝然響起此起彼伏的雜聲。

    她被吸引了目光，望見不遠處一群人圍住，爭相和里面的人說話。都是讀書人的打扮。

    而姜嫣在?旁側(cè)，笑盈盈地看著。

    曦珠待要細看那人，又見一人從旁側(cè)的樓梯口踉蹌地跑過來。

    是藏香居的伙計。

    伙計急奔，只差沖撞過來，才停腳，這樣的冷天?渾身滿是汗水，他喘氣個不停，紅眼道：“姑娘，掌柜叫你快些回去，鋪子不知怎么就發(fā)了大火！全燒沒了！”

    轟隆一聲，曦珠大腦一剎空白。

    衛(wèi)陵待要問清楚，人卻提裙跑遠了。

    “曦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