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珠看著她發(fā)紅的眼，抿了抿唇道?：“我剛?cè)タ催^姨母，經(jīng)過你這兒，想著問你三表哥如何?了，可有好些？”

    衛(wèi)虞揉揉有些腫的眼，搖頭道?：“不知喝了多少藥，可就是沒?醒?！?/br>
    話落就沉默了。

    她真怕三哥再也?醒不過來了。想到這，眼睛又是一酸，掉淚下來。

    曦珠輕撫她的肩，抱住她，咽了咽有些痛的喉，柔聲道?：“會(huì)?好的，既然能?喝得下藥，豈非三表哥也?是想醒的。大抵是身上的傷重，一時(shí)半會(huì)?沒?養(yǎng)好，才不能?醒來?，F(xiàn)下他傷好地快嗎？說不準(zhǔn)傷全好了，他就會(huì)?醒了。興許今日就醒了，再遲些，那就明日，總會(huì)?醒的。”

    “小虞，別哭了啊?！?/br>
    曦珠拿帕子矮身給?她擦淚。

    衛(wèi)虞憋著淚點(diǎn)頭，笑道?：“嗯，三哥會(huì)?醒的。”

    她喚來丫鬟收整，問：“我要去看三哥，表姐，你要一道?去嗎？”

    其實(shí)方才去正院，曦珠就得知衛(wèi)陵仍是昏睡。她想看他，卻不能?一個(gè)人?去，只能?迂回地來找衛(wèi)虞。

    衛(wèi)虞既主動(dòng)說起，她順著應(yīng)了。

    等到破空苑外，就見那棵近乎覆蓋半座院落的梨花樹黃了葉，在秋雨中凝了霜寒，已掉了半數(shù)，露出縱橫烏壓的虬枝。

    這是她重來后?，第二回 來這里。

    夏去秋來，已過三月的光景。

    她在正門對(duì)?著的廳內(nèi)，并沒?有進(jìn)去里室，只看著衛(wèi)虞走進(jìn)去，聽到她與太醫(yī)的對(duì)?話。

    “怎么我三哥還不醒來，你的醫(yī)術(shù)到底行不行？”

    “四小姐，容我再試這個(gè)藥，我昨夜翻了歷朝各部醫(yī)書，終于叫我翻出有人?也?得過這個(gè)癥狀的病，受了重傷，長(zhǎng)睡不醒。喝了這副藥后?，不過一夜就醒了……”

    “別啰嗦了，要是有效就趕緊試藥，給?我三哥用?！?/br>
    一扇黃花梨的福紋隔門背后?，說話聲漸漸消匿，唯有藥味絲絲縷縷地飄了出來。

    濃重地泛腥，讓她想起自己前世的最后?，也?是在這里，在這扇門背后?，在那張床上，她喝下了那一碗碗濃稠發(fā)苦的湯藥。

    忍著厭惡，無論多苦的藥，她都要忍淚吞下去。

    她想活下去。

    最后?卻沒?能?活下去。

    她忍不住朝前走了兩?步，將要跨過去，看如今的他。

    他會(huì)?醒嗎？

    喝了那碗藥，真地能?像大夫說的一樣，醒過來嗎？

    “表姑娘。”

    一道?聲音喚住她。

    曦珠抬頭，看到是阿墨。他手中呈盤里，有一只空碗。

    這還是近十日來，阿墨頭次見到表姑娘。他知曉自己不該多說，可因三爺一直不醒，他忍不住憤憤出聲：“表姑娘既然無意三爺，也?無需冒雨過來看望，若是鬧出病了，倒還是三爺?shù)腻e(cuò)了?！?/br>
    他是不平。

    “我不知那日您與三爺都說了什?么，可自那日之后?，三爺心情一直不好，說是去秋獵散心，反倒受了這樣重的傷，到現(xiàn)今都沒?醒，我不敢怪表姑娘，只是想將這事說給?您聽。您聽聽也?就罷了?！?/br>
    說完徑直從身旁走了過去。

    徒留下曦珠怔在原地。

    直到衛(wèi)虞出來，擔(dān)憂問她：“表姐，你怎么了？”

    曦珠勉強(qiáng)笑了笑，輕聲道?：“沒?什?么?！?/br>
    離開破空苑時(shí)，她近乎踉蹌。在一片寒雨籠罩間?，白茫生霧，竟有些找不到回去的路。

    *

    這晚阿墨守在三爺身邊，昏昏欲睡之際，被一陣?yán)滹L(fēng)吹醒。

    揉把眼睛睜開，就見大門敞著，三爺背對(duì)?著站在那里。

    風(fēng)將他身上的白色里衣吹得作響，披散的長(zhǎng)發(fā)也?迎風(fēng)而飛。

    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就那樣望著外面。

    阿墨看得有些愣，竟然頭回覺得三爺?shù)谋秤笆挍龉潞?/br>
    隨即就想起三爺醒了？

    阿墨要將人?勸回來，這好不容易醒了，再吹風(fēng)豈不是加重傷勢(shì)。

    可就在他動(dòng)身那刻，門前的人?也?動(dòng)了，朝外面跑去。

    一片幽暗中，公?府各處院落的燈盞都已熄滅，被白日秋雨浸潤(rùn)的夜色里，只有瑩月掛在半空。

    他感受到了她的氣息。

    身處望不到盡頭的黑暗里，長(zhǎng)達(dá)十年，他再熟悉不過她的氣息了。

    他還記得唯一一次見到她，是她病重時(shí)。

    那時(shí)她形銷骨立，被病痛折磨，哭地都快沒?聲地喚他：“三表哥，我好疼?！?/br>
    他想抱她，手卻從她的身體穿過。

    無能?為力。

    后?來她被搬去春月庭養(yǎng)病，他沒?有再見到她。

    突然有一天，他聽到喪聲哀樂，她死了。

    不在了，可也?沒?有與他見面。

    那她到底是去了哪里？

    他等待著，等了很久很久，終于等到了一把大火，將他燒地神?魂俱裂。

    若是這回真的死了，能?不能?見到她？

    只要能?見到她，哪怕再死上一回他也?愿意。

    再次陷入黑暗中，他聞到了她的氣息。

    “曦珠?！?/br>
    她剛才一定來到了他身邊。

    他要去找她。

    一定要找到她。

    然后?抱抱她。

    身后?跟著狂奔的阿墨是真要被嚇傻了，三爺這是要往春月庭去，要干什?么？

    第27章 薤露歌

    大晚上的, 阿墨不敢大喊著叫三爺停下，這要是?吵起其他院子的人，起來瞧見眼?前的場(chǎng)景, 真是?多長(zhǎng)張嘴都說不清了，到時(shí)他免不了要被國(guó)公夫人罰挨板子。

    再見過前方的小道就到春月庭的院門，阿墨真是?連吃奶的勁都拿出來, 追著三?爺。

    若按往日，他怎么也?不能追上, 三?爺自?小為了躲過國(guó)公的棍棒, 專練出逃跑的本事。

    可現(xiàn)下, 興許是?有傷在身?，又昏睡了十日之久，行動(dòng)不免遲緩。

    阿墨在拖住三?爺?shù)氖帜?瞬，一下子就過?去前頭攔住。

    “三?爺, 現(xiàn)在春月庭都黑了, 沒光了，表姑娘定是?睡了。您要是?實(shí)在想見表姑娘, 等天亮了，我想個(gè)辦法，將她叫出來和您見面，成嗎？現(xiàn)在就別去了，要是?被其他人看見, 表姑娘的名聲怎么辦啊？”

    阿墨沒想到三?爺一醒來, 就朝春月庭來, 這是?有多想表姑娘啊。

    未及從乍醒里清神, 又驚地?追跑一路。

    但當(dāng)今兩人算什么關(guān)系，這半夜闖入一個(gè)姑娘的院子算怎么回事, 況且人還睡覺。

    若真讓三?爺闖進(jìn)去，到時(shí)他真得沒命。

    阿墨好說歹說，差些聲淚俱下。

    卻聽?得一聲呢喃：“睡了？她還活著？”

    阿墨一驚。

    不是?活著，難不成死了？

    這不是?咒人呢，他竟一時(shí)不明白三?爺是?不是?真的喜歡表姑娘了。

    不禁抬頭看向三?爺。

    清冷月色下，衛(wèi)陵臉色蒼白地?望著遠(yuǎn)處，那?座石匾上被一叢繁密黃木香覆蓋的院落。

    那?晚是?他時(shí)隔近十?年，和她的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終于看見了他，也?能和他說話了。

    可她病得太重，不過?幾句話就耗損了心力。臨閉眼?前，她還勉強(qiáng)地?朝他笑，氣若游絲地?問：“三?表哥，我好累，想睡了，你會(huì)走嗎？”

    “我不會(huì)走的。”

    他輕聲說，守在一邊，虛摸著她那?張被風(fēng)霜摧折的衰敗面容，看著她慢慢闔上眼?。

    直到翌日微光初現(xiàn)，落在她的臉上，也?落在他的手上。

    那?刻，他再次陷入熟悉的黑暗中。

    他已分?不清時(shí)日，也?不知?dú)q月的流逝，只能從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聲音中，只言片語(yǔ)地?得知發(fā)生了哪些事。

    在一陣陣的三?清鈴聲中，他魂魄震顫，聽?到了道士的話：“這院子陰氣太重，若要夫人好起來，還是?趕緊換個(gè)地?方??！?/br>
    也?聽?到屋子里搬動(dòng)的聲響。

    她要去春月庭養(yǎng)病了。

    是?因?yàn)樗麊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