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別枝 第11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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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下山前,他聽?見?殿內(nèi)木魚聲響起,主持閉眼嘴中念念有詞道, “因果通三?世,種如是因,得如是果.....” 裴譽握緊手里的佛珠,過往的記憶在腦海里不斷清晰起來。 也是這樣一個風雪天,他帶著錦衣衛(wèi)當著許明舒的面,不留情面地查抄了靖安侯府。 同樣是這樣一個風雪天,他看著鄧硯塵策馬歸來孤身一人闖入東宮,看著他身負重傷費力背著許明舒爬過九千長生階。 兩世業(yè)障,終等到了卻的那一天。 意識朦朧時,他似乎再?次聽?到了慧濟寺山頂悠長的鐘聲,心口像是有什么一直積壓已久的東西?隨著鐘聲消散了。 恍惚間,他看見?鄧硯塵身騎白馬正在城門前朝著他笑,一雙眼睛明亮且充滿生機。 他說,“裴兄,我?們贏了!” 裴譽笑著閉上眼,神情是兩輩子從未有過的平靜。 一個人懷揣著愧疚與悔恨行走在人世間,實?在是太累了。 如今的他,終于可?以安穩(wěn)地閉眼去迎接一個沒有夢魘的好覺。 嶺蒼山山頂寒風呼嘯而過,吹得積雪松動?,咚得一聲摔在地上四散開來。 那只緊握佛珠的手僵持許久,終究還?是墜了下去。 第103章 這一晚宸貴妃睡得并不安穩(wěn), 夜里輾轉反側醒來了許多?次。 窗外雪落無聲,她凝神在床榻上等了許久。 待到窗邊外的蒼穹由漆黑逐漸轉為深藍時,宸貴妃緩緩下榻披上了外袍。 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直覺得不踏實, 宸貴妃攏了攏衣領剛一打開房門, 發(fā)現(xiàn)院中站著一個人?。 院中光線昏暗,許明舒呆滯地站在那兒朝北方望著如同一座石碑。 她肩頭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雪, 不知在這里站了多?久。 宸貴妃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 入目卻是一層又一層連綿起伏的宮檐。 許明舒聽見?動靜,轉回身對宸貴妃露出一個僵硬的笑, 隨即在對視中逐漸紅了眼?眶。 宸貴妃望著她,扶著門框的手無意識地用力,心像是被揪起來一般難受。 那是從小看著長大的姑娘, 宸貴妃太明白她此時在想?什么了。 或許說, 她如今擔憂的一切都是自己從前經(jīng)歷過, 深有?體會過的。 尚未入宮,還在家中只是許昱晴的那些年,也?是這般提著心神等待著一封接著一封送回京城的軍報,一邊牽掛著兄長的安危, 一邊又放心不下沈屹。 許昱晴還記得, 大婚后?沒多?久, 沈屹同父親沈國公?率領大軍出征御敵。 臨行前, 身為公?爹的沈國公?顯得有?些尷尬。 他武將出身, 打了一輩子?仗不善言辭,略顯緊張地走到?兒媳許昱晴面前。 “你們燕爾新婚就?要受分離之苦, 公?爹心里很是過意不去?, 此戰(zhàn)事?一告捷,我會命沈屹即刻回京陪你?!?/br> 沈屹出征那日, 也?是一個風雪天?。 黎明光線晦暗,他跟隨著浩浩蕩蕩的隊伍離京前,在城門前不舍地同許昱晴道別。 他說,不久后?捷報會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他會隨之風光凱旋。 只是到?最后?,終究是沒能等到?他回來的那一天?。 酸澀蔓延至五臟六腑,宸貴妃看著眼?前的姑娘,忍不住輕喚了一聲, “小舒......” 許明舒皺緊眉頭,隨著自己姑母的開口似乎再也?忍不住,說出口的話音也?帶著明顯的顫抖。 “姑母...” 她已經(jīng)開始嗚咽, “我好想?他們......” 想?她馳騁沙場一生?,一身病骨支撐起大半個江山,打了勝仗卻不能回京的爹爹。 想?那個為了她,兩輩子?都將自己生?命置之度外的小鄧子?。 宸貴妃上前幾步,用力的將許明舒抱在懷里。 如同保護雛鳥一般,將傷痕累累的許明舒徹底擁護在自己羽翼下。 “別怕小舒,都會好起來的,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在京中等到?北境的好消息?!?/br> 良久后?,許明舒自宸貴妃懷中悶聲道:“姑母,皇帝要賜婚于我和蕭珩了對嗎?” 宸貴妃攬在她肩上的手一頓,“你怎知曉......” “回來的路上,盛懷將宮里的所有?事?都告知于我了。” 咸福宮一早便給四皇子?蕭瑜看中了成親的合適人?選,礙于太子?蕭瑯半年喪期未過,這才耽擱下來。 皇帝對待自己的兒子?,妃嬪便如同治理朝臣一般,他不愿看著哪位皇子?有?太強的羽翼,失去?了把控的可能。 蕭瑯是嫡長子?,身后?有?出身瑯琊王氏的母親王皇后?,宗法,禮教,輿情都站在他這一邊。 所以這么多?年,光承帝更多?的是培養(yǎng)其他皇子?。 他寵幸宸貴妃,不惜殺母奪子?來為蕭珩謀一個好的背景,就?是想?在為數(shù)不多?的皇嗣中扶持起一個能與太子?分庭抗禮之人?。 可事?與愿違,這一世的蕭珩不僅沒有?認宸貴妃為母,反倒站在了太子?身后?,成了光承帝的一步廢棋。 所幸,咸福宮多?年來野心勃勃,無論是劉貴妃還是尚書劉玄江都是極其看重權勢的人?。 人?一旦有?所求,就?變得容易把控。 光承帝只是稍加施恩,便助長了咸福宮取代中宮,四皇子?蕭瑜繼位儲君的野心。 同樣,原本無欲無求的蕭珩,在光承帝面前終究還是暴露了命門。 這一年來,他頂著壓力幫都察院查案,在戶部官員入獄接受審訊時,暗中調(diào)查證據(jù)幫許明舒的四叔脫罪。 昭華宮一場大火后?,他動用了錦衣衛(wèi)日夜守在別苑保護昭華宮所有?人?的安危,不許任何閑雜人?靠近宸貴妃。 皇城里的任何風吹草動都避免不了傳進?皇帝的耳中,敏感多?疑如光承帝,他已然尋到?了控制這個皇子?的辦法。 那個辦法的名字叫做許明舒。 宸貴妃隱隱有?些擔憂,握緊許明舒的手道:“小舒,你不必擔心。你和硯塵早就?過了三媒六聘,如今太子?喪期將過,等硯塵打完仗一返京咱們府上立刻籌辦婚事??!?/br> 許明舒后?退了半步,看向宸貴妃苦笑了下。 “姑母...您說陛下難道會不記得太子?哥哥喪期要過去?了嗎?” 光承帝要是不清楚,就?不會在當初急著將鄧硯塵趕去?北境。 宸貴妃手心冒著冷汗,她閉了閉眼?,良久后?她緩緩開口,神色泛著寒意。 “我明日...去?面見?陛下?!?/br> 東方逐漸生?起一抹魚肚白,下了一整夜的雪終于有?停的跡象。 許明舒朝天?邊望了一眼?,幽幽開口, “不必了?!?/br> 在宸貴妃不解的目光中,許明舒扭回頭笑著說, “既然皇帝想?看見?這一幕,就?遂了他的意吧。戲演的太假了,旁人?若是沒能信以為真,就?不會行孤注一擲之舉了?!?/br> 她話說的云里霧里,宸貴妃思索許久方才震驚地看向她。 “小舒,你是想?假意答應結親...” 許明舒嘆了口氣,光承帝想?將靖安侯府和蕭珩綁在一起,就?是為了制衡于四皇子?蕭瑜。 若是她猜得不錯,此時的蕭瑜失去?了戶部這座堅實的靠山,又沒能如愿娶到?宋首輔的孫女,已經(jīng)處于焦急無措之地。 想?讓蕭瑜像前世那般,趁著皇帝病重孤注一擲帶領私兵行謀反之舉,還需得有?人?從中再推他一把才是。 而靖安侯府和七皇子?蕭珩的聯(lián)姻,無疑是最令蕭瑜擔心的事?。 倘若此番事?成,不僅沒了蕭瑜從中作祟,宋首輔必然會深受牽連,她也?能給她們靖安侯府爭取些轉機。 宸貴妃望著她,目光沉沉。 “你如此行事?,太過冒險不說,如何同硯塵交代?” 許明舒心口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我會寫信將此事?同他說清楚,我們之間從不會有?隱瞞和猜忌,他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br> 她上前半步,輕柔地握住宸貴妃的手。 “姑母,小鄧和爹爹遠在戰(zhàn)場九死一生?,若是我們一直想?不出辦法解決當下的困境,他們一日不能回京?!?/br> 宸貴妃輕輕嘆息,“那七皇子?呢,那孩子?對你一片真心,你怎可如此欺騙于他?” 雪融化在許明舒纖長的睫毛上,使她一雙眼?睛帶著濕漉漉的水光。 她不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的人?,不會對一個曾經(jīng)傷害過她,以及她家人?的人?心懷愧疚與憐憫。 只是,如今禍及自身,她倒是有?些理解前世蕭珩孤立無援的處境。 許明舒眸光微閃,看向宸貴妃一字一句道,“姑母?!?/br> “人?生?在世,總要有?人?是不得不虧欠的?!?/br> ...... 北境連綿多?日的大雪停了,烏木赫同一眾副將坐在臨時搭建的營帳內(nèi)聽著駐守糧倉的將士回稟,神色皆是一片陰郁。 “來的那個中原人?武藝高強,一把刀揮舞的出神入化,前去?追捕的兄弟們都因他喪了命......” 生?著茂盛胡須的將士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砸得地面發(fā)出響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