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著威士忌，一幕幕擦拭心中珍藏的與許云渺的往日點滴。

    不知道在臥室門口坐了多久，只是濕透的衣服都捂得快干了，酒也不知是第幾杯，只知威士忌的空瓶躺在地上。

    這一次，荀斯桓終于有勇氣按下門把手了。

    里面其實沒什么特別的。

    只不過是他和許云渺一起用過多年的一間臥室而已。

    臥室的一面墻是巨大落地窗，外面是申城最絢爛的夜景。兩人胡鬧時，荀斯桓偶爾會惡趣味地讓許云渺把手撐在窗子上，就那么面對著夜景，醉生夢死。

    一張很久很久沒睡過人的雙人大床，鋪的是灰色真絲床品，有家政阿姨每周打掃，永遠(yuǎn)鋪得平整，沒有一絲多余的皺褶。

    荀斯桓看著它就能想起許云渺陷在床里的樣子，有時加班至深夜，荀斯桓上床時許云渺已經(jīng)睡熟，他便愛盯著許云渺看，只這么看著，就能掃除一切疲憊。

    灰色真絲會襯得許云渺白得發(fā)光，像只安靜乖巧的小貓，微微蜷著，等待著荀斯桓把他揉進(jìn)懷里。

    臥室的地板永遠(yuǎn)沒有一絲積灰，荀斯桓總是特地囑咐阿姨要細(xì)心打掃，因為他的渺渺愛干凈，又喜歡光腳到處跑。

    柜子也都一塵不染，情到濃時，當(dāng)然顧不上許云渺的臭講究，所以到處都要打掃清爽，以免許大少爺事中挑刺，事后埋怨。

    可現(xiàn)在，臥室里越整潔，越提醒這荀斯桓，這間屋子已經(jīng)被空置了太久了。

    荀斯桓沒敢在這片整潔的廢墟里停留，徑直穿過臥室，經(jīng)過床正對面的隔斷。隔斷上，貼著一幅巨幅的像素畫。

    是一幅照片，攝于他們大學(xué)畢業(yè)的那天，里頭的二人青春洋溢，笑得燦爛。后來，照片被許云渺做成像素畫，幾萬個顆粒，被他一點一點拼出來。

    荀斯桓那時不理解，干嘛不直接打印現(xiàn)成的照片，現(xiàn)在大概懂了，那時他們過得并不順?biāo)欤雌霰旧?，于許云渺也是對往日快樂時光的一種懷念。

    隔斷后面是許云渺最愛的小書房。書房正中擺著簡約寬大的書桌，和經(jīng)久無人使用的辦公轉(zhuǎn)椅。

    許云渺以前愛在這里加班或做手工，荀斯桓便也搬個凳子做他對面加班，二人放一點音樂，各自忙碌，互相陪伴。

    書房另三面都是書架，擺著的大多是許云渺的書和手工作品，還有二人為數(shù)不多的合照。

    有時吵架了，許云渺會一直站在書架前，把所有照片都看一遍，就會重新發(fā)覺自己還是愛著荀斯桓。

    書桌一側(cè)的空地上鋪著一塊圓形長絨地毯，上面放著兩只懶人沙發(fā)，不加班時，二人也會窩在這里安靜看書。

    鋪了地毯，自然也會被用來做荒唐事，就是每次許云渺都怪荀斯桓不講究，糟蹋了地毯，還硌得他尾巴骨疼。

    荀斯桓走向書桌，拉開桌下的一方小抽屜，從里頭拿出一個紙箱子，里面收納著兩人的所有重要證件。

    他抱著紙箱子，在一陣眩暈中，轟然倒進(jìn)沙發(fā)。

    把主臥上鎖，并不是為了藏什么秘密，而是荀斯桓沒有勇氣走進(jìn)去。

    這間臥室，到處都是許云渺和他一起生活過的痕跡。

    在許云渺出事后的那段時間，荀斯桓每每走進(jìn)這間臥室，就會經(jīng)歷一次摧肝斷腸的痛，痛到他無法呼吸，無法控制四肢。

    既然無法面對，便只能把臥室落了鎖，獨自搬去客臥，也封存起了回憶。

    只在想念無法克制時，他才會進(jìn)來看一看，告訴自己，不用害怕，畢竟他們還有美好的回憶。

    許云渺答應(yīng)了他又一次的追求后，荀斯桓再不需要從這間裝滿過往的房間里汲取勇氣了。

    可今夜不同，他又一次弄丟了許云渺。

    多可笑啊……

    上天明明重新給了他一次機(jī)會，他還是搞砸了。

    也許搞砸才是注定，他刻入骨髓的患得患失，因為沒有安全感便不斷膨脹的控制欲，都讓他不配擁有一段健康的感情。

    他的渺渺是那么好，他憑什么配得上這么好的渺渺？

    酒精會麻痹情緒，也能讓疼痛變得遲鈍。

    荀斯桓倒在沙發(fā)里，掙扎很久才打開那個紙箱子。

    箱子最上放著一個原木相框，荀斯桓用手指尖撫過相框邊緣，停在木頭尖角上，自虐一般地用力按了下去。

    尖角戳在指腹，疼痛竄上心口，他卻覺得無比暢快，像即將爆炸的氣球找到了一個泄氣的口子。

    原木相框里夾著一張證書，花體的英文字，每一個都優(yōu)雅浪漫，寫滿了他和許云渺年輕時恣意的瀟灑——

    “certificate of civil partnership”[1]

    一張簡單的證書，沒有驚天動地的抗?fàn)帲瑓s見證了他們離經(jīng)叛道的青春，見證了兩個彼此完美契合的靈魂，互相扶持著走過的春夏秋冬。

    荀斯桓記得，那時他們還是一窮二白的學(xué)生仔，在異國他鄉(xiāng)一同求學(xué)。

    許云渺只是心血來潮地問他要不要領(lǐng)個證，荀斯桓便也寵溺地應(yīng)允了這份心血來潮。

    領(lǐng)到證的那天，許云渺高興都走路都腳步發(fā)飄，非要去昂貴餐廳，吃大餐慶祝。

    荀斯桓認(rèn)真又掃興地說：“可是，這張證國內(nèi)法律是不承認(rèn)的。”

    許云渺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來著？

    “好多夫妻領(lǐng)了國內(nèi)法律承認(rèn)的證兒，不也一樣分開了？領(lǐng)證就是好玩兒，主要是你不能反悔，反正我是不會反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