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柏萍將她推醒，急急地道：“小姐……您看，那是不是慕容大將軍的車馬？”

    陸璦頓時(shí)清醒，撩開車簾伸頭看去。

    只見兩列足有數(shù)十人之多的金甲虎賁騎馬從官道經(jīng)過。

    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面容英武俊秀，嘴角微微上挑，正是鎮(zhèn)南大將軍慕容擎。

    慕容擎和另外幾名虎賁在最前方，他的身后則是一輛嵌滿了鉚釘?shù)蔫F皮巨輪馬車。

    那馬車門窗皆被鎖死，應(yīng)是囚車無疑。

    “是他們！”陸璦趕緊道，“追上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疏離

    此次帝妃出行一切從簡，卻帶了兩個(gè)本不該帶的人。

    秋冬看著聽著不遠(yuǎn)處兩個(gè)人的交談聲，悄悄掀開了簾子去偷看。

    只見那輛馬車上車窗大開，兩個(gè)腦門锃亮的和尚正坐在車內(nèi)論經(jīng)，講到興起時(shí)唾沫橫飛，連連擺手。

    “他們講的什么，這么帶勁？”秋冬的眼珠子就沒離開過梵天，頭也沒回地問道。

    蘇婆和玉蕤對視了一眼，紛紛搖頭

    過了好一會(huì)兒，車內(nèi)風(fēng)簾上的水紋動(dòng)了動(dòng)，一道微弱的聲音才從內(nèi)傳出。

    “老和尚夸小和尚長相端正，小和尚夸老和尚佛法精進(jìn)

    她說話依舊是句句帶刺，可病癥尚未痊愈，待講完這番話后，只覺得有些氣短，便又小喘了幾下才捋順了氣兒。

    秋冬一喜

    玉蕤趕緊下車去尋人。

    秋冬和蘇婆撩了簾子進(jìn)來，見她依然躺在榻上，只是面容有些蒼白。

    陸銀屏將眼神掃過并不寬綽的床榻和手邊捱著自己的幾張?jiān)乒磳毾嗉y軟墊，感覺到自己身在車內(nèi)時(shí)，才蹙眉問：“這是哪兒？”

    秋冬扶著她坐起來，將兩張墊子掖在她腰后，同她解釋道：“咱們已經(jīng)出了京城有半日，現(xiàn)下尚在雍丘境內(nèi)，等天黑就能到濟(jì)陰啦?！?/br>
    “濟(jì)陰？”陸銀屏狐疑地問，“濟(jì)陰不是在兗州的地界？我怎么跑兗州來了？”

    蘇婆將手指搭上她的脈，解釋道：“四小姐昨日血?dú)饽嫘?，陛下要帶您去東海療養(yǎng)，順帶治您的耳疾?！?/br>
    陸銀屏聽到那兩個(gè)字兒，氣得又要破口大罵?？赡枪伸鍤庖簧蟻?，只覺得五臟六腑連帶著天靈蓋都針扎似的疼。

    她一臉怒容地癱在床內(nèi)，大喘著氣兒卻說不出話來。

    “別動(dòng)怒，別動(dòng)怒?！鼻锒娝绱?，趕緊地勸她，“您不知道您昨個(gè)兒多嚇人，好端端的就開始吐血……您現(xiàn)在再生氣，還要再吐一回?！?/br>
    蘇婆睨了秋冬一眼，只覺得這丫頭不像是個(gè)勸人的好茬子，松開了陸銀屏的手腕出聲道：“老奴知道四小姐怨恨陛下處置了那孩子，可陛下也有陛下的苦衷

    萬一日后長大，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被陛下流放致死，你覺得他能不為生父討回公道？陛下這樣做也是為了您和大殿下好……”

    這個(gè)理兒，陸銀屏也不是不知道

    “你說的這些我都懂。”陸銀屏不耐煩地?fù)]揮手，示意蘇婆不要再說，畢竟蘇婆如今被天子用了不知道什么法子收買一事是她的一塊心病，“金金不止是靖王的孩子……我考慮到他的立場，他也曾為我的立場想過？口口聲聲說為了我好，可我想留下金金又有什么錯(cuò)……

    佛奴喜歡金金，我也喜歡得緊，若將他留下，三姐也能時(shí)時(shí)進(jìn)宮看顧一二……他這招釜底抽薪用得是真好，讓我有什么臉面去面對jiejie……”又有什么臉面去面對救過她的靖王？

    蘇婆垂下了眼角，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撩開簾子向外走去。

    簾上水紋又蕩了幾番，映出外面站著的高瘦挺拔的身影。

    從前陸銀屏見他時(shí)，只覺得滿心都是歡喜，滿眼也都是他。

    如今再看，只覺得這人著實(shí)如傳聞中一般，是暴戾且自私到了極致的君主。那像陰云一樣黑黑沉沉的頎長，終究還是少了一絲的人情味兒。

    “出去！”陸銀屏用盡全身力氣將手邊的一個(gè)墊子砸向他，“我不想見你！”

    墊子rou得很，她還病著，力氣也不太夠，將它拋高后又瞬間滑落到了榻下。

    陸銀屏不管不顧地扔了兩個(gè)墊子，最后不知摸到個(gè)什么東西又向他砸去。

    天子動(dòng)也未動(dòng)，躲也未躲，由著那帶著尖頭的簪子砸到面上。

    “陛下！”簾外的玉蕤一聲驚呼，隨即又是一陣骨rou與木板相觸的跪地聲。

    陸銀屏也愣了愣，知道自己約摸是真的砸到了他的臉了。

    “陛下已經(jīng)處置了這許多人，想來也不差臣妾這一個(gè)?！标戙y屏咬牙道，“不妨將打道回京，一起收拾了，何必來回折騰……”

    秋冬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她，有些欲言又止。

    簾外人沒有吭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簾子上的水紋，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額角的溫?zé)嵴谏w了一只眼，已經(jīng)影響視物，他才嘆了口氣，慢慢地退出了車內(nèi)。

    待天子走后，秋冬終于沒忍住，才道：“您……您剛剛有些過分了?！?/br>
    “你是誰的人？！”陸銀屏美眸一瞪，毫不客氣地道，“若是將他當(dāng)成主子，現(xiàn)在去向他表忠心還來得及，我這里也不差你一個(gè)伺候！”

    “奴對您忠心耿耿，您何苦說這樣的話?！鼻锒钡?，“您昏睡的這一個(gè)日夜，陛下衣不解帶地看著您，一步都沒有離開，就連便溺皆是由陛下親手伺候著來……

    陛下如今連眼睛都未合過，剛打算休息一會(huì)兒，聽說您醒了，眼巴巴地過來尋您……您這么一砸，就不怕砸碎陛下的心？”

    陸銀屏聽得臉上一陣兒紅一陣兒白。

    便溺？！

    “誰讓他伺候了？！”她又羞又怒，“你呢？！你吃閑飯去了？！用得著他來伺候？！”

    “不是……不是……”秋冬快要急哭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您昏過去之后，陛下都不讓旁人靠近……御醫(yī)診斷開方之后也被趕出去了……奴根本就進(jìn)不了您的身，又何談伺候……”

    陸銀屏也要哭了，簡直羞憤得想要自盡，心里直埋怨自己不爭氣

    可人終究是人，又不是仙女。

    第三百八十四章

    步步

    陸銀屏越想越羞，越想越惱，可心里頭的那股氣卻怎么也生不起來

    想憐他溫情，偏偏又是個(gè)連小孩子也不放過的狠角色。

    她將被子蒙了頭，蹬了幾下腿，恨恨地道：“天底下怎么會(huì)有這樣的人？！”

    可天底下偏偏就有不少這樣的人，讓人愛也不能，恨也不能。

    蘇婆聽她在被窩里咕噥，將簾子拉上，走到車廂外的一側(cè)車與上同秋冬一道坐著。

    秋冬斜睨了她一眼，心有好奇地問道：“婆婆不是個(gè)不知理兒的人，四小姐怎的說您讓陛下收買了？”

    蘇婆上了年歲，人已經(jīng)有些佝僂了，可坐著的時(shí)候依然努力地在挺直脊背。

    “老婆子年紀(jì)大了，也沒成個(gè)家，說句拿大的話，心里是一直將四小姐當(dāng)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她望著官道一側(cè)向后飛掠而過的枯木淡淡道，“既然都是為了她好

    秋冬覺得蘇婆這幾句話說了像是沒說，悻悻地扭過頭來，又看向側(cè)后方馬車上的兩個(gè)大光頭。

    慧定師父也就罷，可旁邊的那位梵天……

    “那位梵天太子的模樣可真好看啊。”秋冬嘆道，“怪不得差點(diǎn)兒被當(dāng)做yin僧抓起來

    李遂意坐在車與前，聽到這句話后又不樂意了。

    “那怎么能是好看？那叫「莊嚴(yán)妙相」?！彼讨咐锓瓭L的沖動(dòng)道，“他們出家人忌諱多，模樣好不能叫模樣好，要叫「端莊」。你現(xiàn)在去他跟前夸他好看，沒準(zhǔn)兒他心里膈應(yīng)，覺得你是在調(diào)戲他?！?/br>
    “誰調(diào)戲他了？！”秋冬羞紅了一張臉，“就你知道得多！臭顯擺！”

    他們這處鬧出了不小的動(dòng)靜，惹得慧定和梵天也側(cè)目望來。

    梵天見那輛鑲七寶綴金鈴的馬車被捂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壓根兒就瞧不見里頭的人，只有外頭坐著的男女老少用帶了些揶揄的眼光偷偷看他。

    梵天將眼神挪過來，靜靜地望著身側(cè)多出的那片陰云，默了一會(huì)兒后道：“陛下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br>
    自打天子鉆進(jìn)了他們這輛車，慧定便樂呵呵地?cái)[了一副棋盤，自己執(zhí)了白子讓天子先行。

    眼瞧著好不容易能趁他心神不寧時(shí)吃他一子，冷不丁被梵天打斷，嘴角也耷拉了下來。

    “陛下正值盛年，精力頗足，一兩夜不睡不妨事。”慧定攻其不備，到底吃了一枚黑子。

    梵天看著面前眼中布了一層血絲的人，思忖了一下后又道：“陛下去東?！瓰楹螏衔?？”

    “祭海用的是童男童女，又不用你，你在怕什么？”拓跋淵頭也未抬，甚至連一個(gè)眼神都沒給他，在角落下了一子。

    “這話有歧義啊……”慧定盯著棋盤角落，跟著落了一子，笑呵呵地道，“陛下也有開玩笑的時(shí)候……”

    梵天抿唇，默默地從包袱里拿出一只掐金嵌石榴石的鐲子來遞給他：“陛下要的東西做好了。”

    慧定的眼光被那只鐲子吸引了過去，端詳一番后驚訝地道：“這……是臂釧？”

    說是手鐲，有些大了。說是臂釧，又只有一只。

    “不需要了?！蓖匕蠝Y搖了搖頭，將慧定剛剛吃掉他黑子的那枚白子提走。

    慧定一低頭，便看到旁邊幾處竟然沒了落腳之處，只能恨恨地道：“睚眥必報(bào)……睚眥必報(bào)！”

    幾人耳邊又傳來隔壁那輛車上的歡聲笑語，不時(shí)還夾雜著幾句虛弱的聲音。

    慧定趁天子不設(shè)防，用膝蓋頂了一下棋盤，已致黑子白子傾斜混在一處。

    “呀，不小心弄亂了！”慧定道，“重新來重新來。”

    拓跋淵斂了心神，道了聲不必，撿起散落的棋子將剛剛的棋局復(fù)原。

    眼看著所剩無幾的白子，慧定噎了好半天沒有說出話來，最后終于嘆了口氣，蹦出一句：“陛下為貴妃做了這許多，何不說出來讓她知道？”

    溫香軟玉在懷總好過同他們這倆臭和尚擠在一處。

    天子搖了搖頭，道：“女子心思難猜，你們不懂。”

    給她的她不一定想要，反而又要嫌你多事，同你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