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大人示下?！?/br>
    饒了半天，其實就是大家不想補(bǔ)足缺少的稅額罷了，以前有姚縣令自己補(bǔ)足，現(xiàn)在新縣令來了，是不是還是由您這個新縣令補(bǔ)足??？

    要是大家分?jǐn)?，那咱們，可得好好思量了?/br>
    秦魚打量著眾人的表情，心里猜測這個縣丞是不知道姚縣令用的是秦家交上來的牲畜稅做補(bǔ)足的，還是故意來為難他？

    縣丞是輔佐縣令的，是縣里的二把手，有些縣令不知道的事，縣丞必須心里門兒清，秦魚更傾向于是后者。

    秦魚摸摸無毛的小下巴，跟縣丞道：“就按照最低標(biāo)準(zhǔn)收，即便有百姓交不上程定的稅的，也

    不要為難，能交多少算多少?！庇中溥涞溃骸按蠹乙膊灰圬?fù)我年紀(jì)小，不知事，就想吃大戶啊。前縣令能自己補(bǔ)足稅額，我也可以的，諸君放心就是了?！?/br>
    前后兩句話并不銜接，但在場的都是人精，自然明白秦魚的意思。秦魚這個新縣令，可以補(bǔ)足百姓們交不足的稅，但你們當(dāng)中，要是誰搞幺蛾子，故意少收稅，或者從中貪污私昧，從而讓他不得不補(bǔ)交大量的稅收，他雖然年紀(jì)小，但也不是好欺負(fù)的。

    秦魚繼續(xù)：“還有什么事務(wù)嗎？”

    在場之人都相互對視一番，似乎是發(fā)現(xiàn)秦魚并不是他們想象中的“無毛稚子”，他懂的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多的多，刑罰律令方面或許有所欠缺，還不會斷案，但民生稅收方面，他并不好糊弄。

    以縣丞和縣尉為首的眾官吏們都低頭拱手回道：“無。請大人訓(xùn)示?！边@是不打算再給秦魚出難題，要他這個新縣令訓(xùn)話了。

    秦魚站了起來，呵，還不如他坐在椅子上高呢。

    秦魚也不在意，他雙手扶著案幾，跟所有人道：“你們各司其職就行了，你們都比我明白，縣里還是要靠你們。”然后對長喜道：“帶上卷宗，回宮?！?/br>
    長喜答應(yīng)一聲，抱著縣尉交上來的竹簡卷宗，躬身小碎步跟在秦魚的身后，坐著來時的馬車，回王宮了。

    從秦魚進(jìn)縣署的大門，到他出大門，前后也就不到半個時辰。

    等馬車行使起來，秦魚才拍拍小胸脯，對長喜感嘆道：“真是好可怕，他們壓根就沒想認(rèn)我這個縣令，都欺負(fù)我?！?/br>
    長喜噗嗤笑出了聲，似是覺著不妥，他輕咳一聲，對秦魚道：“少公子應(yīng)對的很好，奴婢看他們倒是更害怕少公子一些呢?！睕]見秦魚說要帶著卷宗回王宮的時候縣尉臉色都青綠了嗎？

    王宮里有誰？

    王宮里有大王?。?/br>
    秦魚帶著卷宗回王宮，難道是要自己處理嗎？

    當(dāng)然不是！

    他一個小孩子，有什么不會的，自是要回家找大人去了?。?/br>
    第65章 案件

    秦魚確實是回王宮了,但他沒有去找大王，他在靠近王宮門口的一座小宮殿里停下，然后請長喜親自去圖家里下帖子,請他一起來看卷宗。

    現(xiàn)在秦魚官拜櫟陽令的消息整個櫟陽都傳遍了,秦魚相信,只要他邀請，除了在床上躺著起不來的，沒有人會不來。

    看熱鬧也好，看笑話也罷,總歸是會來的。

    果然，秦魚并沒有等多長時間，圖就帶著四五個少年和一群...臉上已經(jīng)留胡子的人過來了,秦魚猜這些人很可能是圖的門客和家臣。

    圖之所以來的這么快,當(dāng)然跟他就住在王宮隔壁有關(guān)，住的近,來的就快。

    據(jù)圖所說,跟過來的人都正好在他那里一起玩耍,他已經(jīng)讓仆從去請其他人了，尤其是擅律法的，等會就會過來。

    沒錯，圖在聽長喜仔細(xì)說完秦魚請他來看的是什么卷宗之后,他就明白秦魚叫他來的目的了。秦魚才六歲，字都認(rèn)不全，他能斷什么案子？還不是要靠門客和刀筆吏幫忙。而秦魚特地給他下帖子,自然是要請他幫忙的，據(jù)他所知，秦魚就連伺候的侍女都只有一個十來歲的小丫頭,其他的，別說門客了，仆從都沒幾個。

    所以，他來的時候，不僅帶上了小伙伴，還把跟他來櫟陽的太子門客給帶來了。

    秦魚見到來了這么些人，著實有些詫異，他忙去長喜回后宮跟秦大母說一聲，他這邊需要伺候茶水的人，然后說圖：“也太小題大做了一些，我這里只有七個民事小案件，著實用不了這么多..賢才?！?/br>
    秦魚沖圖帶來的門客們客氣的笑笑，繼續(xù)跟圖說：“而且，這里是王宮，我要是知道你帶這么多人來，我就回我家老宅等你們了?！?/br>
    圖則是無所謂道：“沒事，這里離宮門這么近，這些小宮殿本來就是供臣子們議事用的，只不過王大父的臣子都在咸陽，跟著來櫟陽的不多，用不著這里罷了。”

    秦王又沒打算在櫟陽長住，咸陽離櫟陽又不遠(yuǎn)，有什么要緊事快馬加鞭就能送到秦王這里處理，處理完了再快馬加鞭送回去，方便的很。所以這些原本供給臣子們用的宮殿就都空著，但大夫勝仍舊將整個王宮打掃的干干凈凈，所以秦魚才能來到這里不用打掃就能用起來。

    秦

    魚道：“那也太失禮了，這里可是王宮，要是讓大王知道了，他又該說我了?！?/br>
    說？

    圖好奇問道：“魚，你日常跟王大父相處，都...不害怕他的嗎？”

    秦魚奇怪的撇了他一眼：“有什么好怕的？大王很平易近人的?！?/br>
    呵！平易近人！

    真是不知者無畏啊。

    圖帶來的少年們和門客們都在分著看卷宗，其中一個少..女還和一個門客討論了起來，其他人也聽的頻頻點頭。

    這個少女秦魚認(rèn)識，是蒙驁的女兒嫣和，蒙武站在jiejie身邊，聽的一臉懵懂。

    秦魚好奇，走進(jìn)去聽，門客們都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看到秦魚和圖過來，都紛紛讓開了空地給他們。

    跟嫣和討論的門客也停住了嘴，給秦魚和圖見禮。

    秦魚好奇問道：“你們在討論哪一個案子？”

    門客先道：“吾等議論的是一起賤民恐嚇主家藏匿資財?shù)陌缸??！?/br>
    圖是少年人，對此等案件最感興趣，他道：“說來聽聽？”

    秦魚也眼帶興味的看著這個門客。他雖然之前大體掃過一遍竹簡，但竹簡寫不了多少字，案件的記載就極盡簡單，秦魚看的不是很明白，因此，他非常想知道這個案子的具體案情。

    在開講之前，圖先把秦魚按在了堂上正中案幾之后的席子上坐下，對秦魚道：“你現(xiàn)在是縣令，要有點縣令的樣子?！?/br>
    然后自己站在右方最靠前的位置，眾位門客們也都模擬起朝議的隊形，各自站定，請?zhí)弥醒氲拈T客解說案情。

    門客當(dāng)仁不讓，口齒清晰的述說起來。

    “已故大夫（五級爵）迎有一妻一妾，妻早亡，留下一妾鳴為其生兒育女。迎生前，先是免鳴為庶人，然后娶其為妻，宴請鄉(xiāng)老，告知宗族，像別人對待自己的妻子一樣對待她。大夫迎死后，鳴的兒子繼承家產(chǎn)，但迎的故屬文恐嚇鳴藏匿資產(chǎn)，要求鳴交付迎生前答應(yīng)給他的一個布店和一處客舍，否則他就告官。鳴懼怕，便將布店和客舍給了文。之后又后悔了，便向鄉(xiāng)嗇夫自告‘匿資’，并告文恐嚇。”

    “現(xiàn)在有一個疑點，那就是迎的戶籍里，寫的是鳴為免妾，即為庶人，但鳴自述她乃是迎的妻子，

    并且告知鄉(xiāng)里宗族，現(xiàn)在鳴自告，那鳴的身份是妻還是庶人？”

    “若鳴乃妻，那么文可以資財二甲抵罪，若鳴是庶人，那么文會被罰為城旦。”

    秦魚看著眼前攤開的竹簡，聽著門客的述說，心里想著，原來這不是一個以妾為妻的風(fēng)月案件，而是一件藏匿資財被曾經(jīng)的下屬恐嚇經(jīng)濟(jì)案件和民事案件。看來，他要加緊學(xué)習(xí)秦律了，否則，他連一個文書都看不懂，還做什么縣令？

    秦魚：“那么，這個鳴，到底是妻呢還是庶人呢？”

    門客道：“既已告知宗族，宴請鄉(xiāng)里，自是為妻?！?/br>
    嫣和有不同看法：“律法既然要百姓登記家中人口、辨別身份，自是要以戶籍簡卷上記錄為主。迎既然死前沒有將鳴的身份告知文吏，將鳴的身份改庶人為妻，那么，鳴的身份，自然為庶人，不為妻?！?/br>
    門客：“簡牘記錄只是一種形式，存在記錄不及時、不準(zhǔn)確的可能，但鳴已實際為迎妻多年，并孕育有一子一女，鄉(xiāng)老宗族也都承認(rèn)，當(dāng)以此事實為主?！?/br>
    嫣和道：“你說的記錄不及時、不準(zhǔn)確的可能性，在其他六國或許存在，但在秦國，是不可能存在的。若真如你所說，縣吏記錄失誤，那就是縣吏的瀆職，他應(yīng)該免官，罰為城旦?！?/br>
    秦魚打圓場：“或許是迎自己的問題，是他自己忘記了，或是壓根就沒想著要給鳴該身份，以至于現(xiàn)在讓我們?yōu)殡y?！?/br>
    圖笑道：“魚，商討案件是一件很嚴(yán)肅的事情，你莫要做小孩子語。”

    魚虛心受教，拱拱手道：“抱歉，請繼續(xù)?！?/br>
    門客和嫣和圍繞著鳴到底應(yīng)該是妻還是庶人的問題展開激烈討論，從婚嫁風(fēng)俗討論到戶籍制度的漏洞，從如何給鳴定罪，討論到如何給文定罪，秦魚一會聽的云里霧里，一會聽的豁然開朗，他去看圖，圖倒是聽的認(rèn)真極了，而且看他的表情，他明顯都能聽懂了。

    秦魚努力板著小臉聽著下面的這一場案件會商，心想，他上任第一天就讓他遇到這樣棘手的案子，老天爺是認(rèn)真的嗎？！

    第66章 范雎

    事實證明,至少在士族以上階層，秦國讀書人中，秦律的普及是相當(dāng)成功的,不說圖帶來的門客了,就是嫣和這個才十二歲的少女,都能跟門客們展開辯論還不落下風(fēng)。

    除了嫣和，后來加入的徐隨也是精學(xué)律法的。

    徐隨就是那天到秦魚家里參加宴飲投壺輸了彈琴的那個，他今年已經(jīng)十五歲了，將要傅籍之年,已經(jīng)開始謀劃著做一番事業(yè)了。

    徐隨自認(rèn)還算有才，但他的年齡很尷尬，傅籍之年,黃口稚子,偏他又沒有有才到像秦魚一樣一鳴驚人的地步，因此,沒有哪個正常人相信他能做大事。

    大人堆里他混不進(jìn)去,他就只能去混一些紈绔少年圈子,看能不能以此為踏板，可以到‘賢人’家里去做舍人。

    這樣的“賢人”，一般都是大小貴族，不是做官,就是有爵。做官的有百姓土地需要治理，有爵的家中有產(chǎn)業(yè)需要打理，他去做舍人,就可以為主家出謀劃策，幫主家獲得名利，他自己也能借主家練手,一邊跟著學(xué)習(xí)做事，一邊等著機(jī)會出頭。

    做舍人，或者做門客，是這個時代的貧窮讀書人普遍出路。

    比如，范雎就曾是魏國大夫須賈的門客，曾因跟隨須賈出使齊國立功被須賈嫉妒，回國后須賈惡意陷害，被齊國丞相命人扔在茅廁里，靠裝死逃過一劫，然后逃到秦國來，為秦王提出遠(yuǎn)交近攻的策略，收到秦王的賞識，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秦王拜為客卿。

    后世耳熟能詳?shù)母柿_拜相的故事，就是甘羅從做呂不韋的舍人開始的。甘羅是甘茂的孫子，在呂不韋家里做舍人，呂不韋遇到了難題，甘羅給他出主意，被呂不韋介紹給了秦王嬴政，然后出使趙國，為秦國得到了十六座城池，被秦王嬴政拜為上卿。

    可見，給人做舍人、做門客，既是個人事業(yè)的起點，也是一個非常接近權(quán)利中心的平臺。

    徐隨原本是打算去咸陽找找路子看能給誰家做門客，可巧秦王來到櫟陽，帶來了許多達(dá)官顯貴，暫時不用徐隨去咸陽了，他在現(xiàn)有的權(quán)貴里挑揀一番，成了王孫圖的玩伴之一，暫時的。

    徐隨自然不是看上了王孫圖，他是看上了秦國的太子。若是他真成了秦國太子的門客，太子以后成了秦王，他還愁沒官做嗎？

    當(dāng)然，前提是他得讓人看見他的才華才行。

    還有比打敗太子現(xiàn)有的門客更能彰顯名聲的嗎？更何況，他才十五歲，還是別人口中的黃口稚子，他要是能贏了太子的門客們，他的名聲只會更響亮。

    所以，雖然王孫圖的玩伴都是十來歲的小少年，徐隨混在他們堆里有些太“顯眼”了，但他努力抓住一切機(jī)會表現(xiàn)自己。

    那次在秦魚的宴飲上，玩鬧性質(zhì)居多，一點都沒有宴飲的正式和莊重，但徐隨仍舊沒有看輕秦魚這個小打小鬧的宴飲，敷衍了事，而是認(rèn)真的展示了自己優(yōu)秀的一面，給秦魚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比如現(xiàn)在，秦魚坐在堂上看著堂下后來居上的徐隨將太子的門客們和嫣和殺的片甲不留，只覺痛快至極。

    秦魚不由冒出了一個想法，要是官署里的那些大人，誰要是再欺負(fù)他是個小孩子，就讓徐隨去跟他們辯論，保準(zhǔn)將他們辯論的啞口無言，不敢再輕視他。

    等七個案件辯論完成，秦魚也終于明白了其中案情。沒錯，秦魚把小伙伴們叫過來，其實不是想要一個結(jié)果，而是請他們替他分析案情的。

    畢竟，他還是個文盲嘛。

    有門客們的參與和辯論，秦魚也更快更靈活的掌握了所有案情，不僅如此，門客們還給出了結(jié)案思路和量刑標(biāo)準(zhǔn)。

    秦魚都一一記下來。

    等結(jié)束之后，秦魚給每人發(fā)了百金（一百個秦半兩）作為酬謝，按禮他應(yīng)該設(shè)宴款待的，但他還在王宮里，不是他的主場，他沒法酬謝，只能拜托圖回去替他設(shè)宴款待這些門客們了。

    圖答應(yīng)下來。秦魚問他：“我要去見大王，你去不去？”

    圖臉上掙扎半晌，最終道：“我還是不去了。”

    秦魚無語：“你來都來了，不去拜見長輩，說不過去吧？”好歹秦王可是你的祖父呢，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