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起上海灘 第10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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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龍淵說急了,干脆把糖塊又吐回糖紙上裹住,“本來國府說截止到這月末,過了十二月就不再接了,這給曼曼急的。不過有冤的人太多了,好歹又延期了,可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又不收了?她這事太難有著落了,看她急我也急,真是心疼死我了。唉,愁人?!?/br> “你什么時候這么會心疼人了?” “她是我曼曼啊,我的心肝兒,怎么能不心疼,我連魂兒都是她的,這輩子就認準這丫頭了?!?/br> 馮龍淵這信誓旦旦的樣子,讓秦定邦著實有些驚訝。自打認識,他還沒見這老牌花花公子如此癡情過,也不知其中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但秦定邦實在不想在馮龍淵的風(fēng)流韻事上再耽擱時間,“好,你慢慢心疼你的曼曼。我先走了?!?/br> “哎呀,你看你!”見秦定邦真要抬腳走人,馮龍淵連忙拽了秦定邦胳膊一把,“真有正事!欸?我剛才說到哪了?” 秦定邦吐出一口氣,“卷煙廠?!?/br> “哦!對,卷煙廠?!瘪T龍淵重重地點了下頭,“我去看了那個卷煙廠了,他媽的在虹口頂靠北的地方,離咱這租界差不多有十萬八千里,純純的鳥不拉屎。我可就問了我們家老爺子,怎么搞了那么個鬼地方?上海卷煙廠也有不少家,就不能挑個地方好點兒的?!?/br> “我家老爺子怎么說?”他不由嘆了口氣,自問自答一般,“他說好地方的全讓那些重慶回來的高官給占了。他能搶到那一處,都已經(jīng)算不錯了?!?/br> “前幾天我專門去走了一趟,唉,停工了,好些崗說是得技術(shù)工種,光靠咱中國的工人玩不轉(zhuǎn),還得他們原先的日本技術(shù)工留下來??呻鯌?yīng)死我了,真他媽的一攤爛賬,我真心不想管了?!?/br> “那你就別管?!鼻囟ò羁粗贿h處自家的汽車,明明只有幾步遠,愣是感覺就算走不過去了。 “那可不行!”馮龍淵眼神里流出一絲狡黠,“老爺子說了,真搞起來了,純利的一成都歸我呢!”隨后他高高抬起眉毛,“獎勵我這些年雖然困在上海,卻沒下跪當(dāng)漢jian,給他長了臉?!?/br> “哦,那挺好?!?/br> “我想跟你說什么來著,我去看了那片地方,那卷煙廠旁邊還有一家紗廠。我說,你把那紗廠盤下來得了?!?/br> “為什么?” “為什么?”馮龍淵被問得愣了愣,“紗廠賺錢??!” “你怎么不盤?” “我們家不都已經(jīng)有紗廠了嗎?你看你,你當(dāng)我能害你呀!”馮龍淵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了一跳,趕忙壓了壓聲音,“我這不是想……咱倆做個伴嗎?你想呀,我家的卷煙廠和你家的紗廠,一路之隔,抬腳就到的,到時候咱倆走動起來多方便,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br> “那可擔(dān)當(dāng)不起?!鼻囟ò钣X得他最后的耐心都要被磨掉了。 沒想到馮龍淵的面色正經(jīng)了起來,“秦三,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是跟你說真的。那家紗廠將來肯定掙大錢,現(xiàn)在也就位置偏了一點,停工吃灰在那荒著。不過正因為這,好些人才不知道,要是讓國府那幫聞著腥味兒過去了,再遠都能被搶走了?!?/br> 馮龍淵看著手里那塊剛被含過的糖塊,“對了,你知道那紗廠以前是誰的嗎?” 秦定邦盯著馮龍淵等著他快些說。 “好像是個漢jian,姓屈,不過不知什么原因死了,之后那個廠子就停工了,日本投降了后,就徹底荒了。”說完,他又打開糖紙把糖塊塞進了嘴里。 “姓屈?屈以申?”秦定邦立即皺眉確認。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你認識他?” “嗯?!?/br> “哎喲,這還是你故人的廠子呢,那你不更得給接下來?” 秦定邦垂眸看了眼地面,“他……應(yīng)該不算漢jian?!?/br> 幾個月前,屈以申在街頭和藤原介最后的對話,他和張直都聽到了。事實真相和梁琇當(dāng)初的分析高度重合。這個身世曲折凄涼的可憐人,對梁琇和他的兩次涉險,終歸是沒有袖手旁觀。 “那不是漢jian更好了?!瘪T龍淵舌頭在嘴里搗著糖塊,聲音含混地問道,“怎么樣,想不想接?” “不想?!鼻丶椰F(xiàn)在分不出額外的精力再開更多的工廠,現(xiàn)有的已經(jīng)復(fù)工的,就夠他們忙的了,連秦定坤都又重新當(dāng)起了主力,忙到腳不沾地。 “你怎么就那么死腦瓜呢?”馮龍淵把糖紙團成了個球,恨恨地丟到一邊。 “還有什么事嗎?我這有急事?!?/br> “好吧好吧,你去忙吧?!瘪T龍淵有點意興闌珊,一邊走向車門,一邊又跟秦定邦確認,“西藥和那啥,我等都徹底問清楚之后,就給你信兒?!?/br> 秦定邦聽完朝馮龍淵擺了擺手,頭也沒回地上了車,朝工廠駛?cè)ァ?/br> 第120章 “現(xiàn)在,琇琇就來罰我?!?/br> 秦定邦去工廠看了,主要是工人想提高待遇。這當(dāng)班的工頭雖然干活是一把好手,但嘴跟不上,工人們七嘴八舌的,他一時不敢做主,電話里又說不清楚。秦定邦來了之后,仔細傾聽了工人們的訴說,發(fā)現(xiàn)那些要求雖然瑣碎但并不過分,當(dāng)場就答應(yīng)了。 既然東家都直接發(fā)話了,問題也就很快解決了。 往回走時,秦定邦正好路過卞中涵之前跟他提的招待所。 自打上次雙十節(jié)他們一起在秦家菜吃了頓飯,這兩個來月,就沒再見過面。此次碰巧路過,秦定邦一開始本覺得卞中涵怎么都該換到像樣的住處了。畢竟這小老弟來上海已經(jīng)三個多月了。按那些從重慶過來的國府官員的風(fēng)格,這三個月已經(jīng)足夠卞中涵這個級別的,狠狠撈上一筆了。 但憑著卞中涵和他的關(guān)系,如果換了住處,是一定會跟他說的。小老弟到現(xiàn)在都沒提這事,秦定邦想了想,也不總有機會路過,而且還是周日,上去看看吧。 等秦定邦敲開了門,卞中涵還真就在。 這小老弟一看是他,趕緊一臉驚喜地把人讓進了屋里。 秦定邦沒想到卞中涵住的屋子這么小,環(huán)視了屋內(nèi)陳設(shè),除了個柜子幾乎看不到什么像樣的家具,墻邊有張桌子,筆斜放在幾張帶字的紙上,可能剛才正在上面寫著什么。 卞中涵連忙給秦定邦拎了椅子讓他坐,轉(zhuǎn)身又去拿水壺,一邊倒水一邊尷尬道,“大哥,我這里只有白水,沒茶葉?!?/br> 秦定邦看得直搖頭,“我只以為你住的地方能看得過去,你就一直這么個條件湊活著?” 卞中涵笑著點了點頭,把水遞到了秦定邦手里,然后走回桌子旁邊,收拾了一下剛才在寫的東西,倒也沒遮掩避諱,“我這正在寫下一步的工作計劃,好向上面匯報。之后上面再拿我給的材料,跟更上面的長官交差?!?/br> 秦定邦朝窗外看了眼,“這天都快黑了,你連個燈都不點?” 卞中涵一拍腦門,趕緊伸手開了燈,笑嘻嘻道,“寫著寫著就忘了?!?/br> 正說著,外邊走廊響起一陣喧鬧,吆五喝六的,恨不得把樓板都給震塌。 卞中涵撓了撓頭解釋道:“應(yīng)該是有人又喝醉了?!边@些同僚不成器,也讓他有點沒面子。 “晚上是不是也有這么鬧的?”秦定邦朝門的方向看了看。 “嗯?!?/br> “這里條件太差了。你能受得了這?”秦定邦記得卞中涵家境非常不錯,當(dāng)年在當(dāng)?shù)厥菙?shù)得著的大戶。 卞中涵無所謂道:“我一個人,用不著那么好的條件。” 秦定邦剛想說,有個姑娘照顧你也許能好點兒,但這話還沒到嘴邊,就又咽了下去??磥肀逯泻睦镆恢狈挪幌履莻€青梅竹馬的芷meimei,也沒心情去享受什么。 “不過,你這個樣子,和你的那些同僚們一比,可太不尋常了?!鼻囟ò詈攘丝谒?,“人家一個個撈的盆滿缽滿的,你這卻過得這么清貧。知道的,是你不在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什么人呢?!?/br> 卞中涵一聽這話,顯然是愣了一下,隨后搖了搖頭,“他們都知道我從沒來過上海,人生地不熟的沒靠山。本來大長官就只顧撈錢,也不過問我生活。我又只知道把活干好,讓他們有功可邀,應(yīng)該礙不著誰的眼?!?/br> 秦定邦剛想再跟卞中涵說句話,外面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卞中涵轉(zhuǎn)身去開了門,門外也是個軍裝打扮的,那人一看屋里有人,便欲言又止地要告辭。 秦定邦放下杯子,起身道:“行了,你們聊吧?!?/br> 卞中涵連忙挽留,“大哥你再坐一坐呀,沒事的?!?/br> 秦定邦擺了擺手,轉(zhuǎn)身出屋,幾步下了樓。 一回到家,秦定邦便跟梁琇把卞中涵的情況說了一遍。 梁琇聽了也是直搖頭,“這好像和重慶那些過來的,不太一樣啊?!?/br> “他念書那陣生活就比較簡單,一心都在書本上,也不講什么享受?,F(xiàn)在看來,還是老樣子。”秦定邦想了想,扯起梁琇的手問道,“過兩天,請他來咱家吃頓飯?” “行啊?!绷含L能感覺到秦定邦對卞中涵不一般,通常他輕易不會讓別人進家門的。她其實挺高興秦定邦能有個這樣不見外的老朋友,于是拍了拍他的手背,“卞中涵也是留過洋的,家里那些好紅酒,正好可以給他嘗嘗?!?/br> 秦定邦點了點頭。 在回家的一路上,秦定邦都在想著卞中涵的居住條件,那時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主意,就等回來說給梁琇聽。他皺了皺眉,繼續(xù)道,“咱那棟空房子,給他???” “哪的?臺斯德朗路臺斯德朗路在民國三十二年(1943年)即已改名廣元路??紤]到當(dāng)時此路較為偏僻,主要人物沒事也不總過去,所以主人公對改了的新名不敏感,仍然習(xí)慣叫老路名。其他常走常用的路名,會根據(jù)時代變化改變稱呼,比如前文的紹興路。那里的?” “嗯?!?/br> “行啊,你看著辦吧,反正空著也是空著?!?/br> “好?!鼻囟ò钪懒肆含L的態(tài)度。 之后,秦定邦便跟卞中涵打了電話,約他下周日中午來家里吃飯,卞中涵欣然答應(yīng)。 結(jié)果一到日子,一大清早的卞中涵便打來電話,說日本僑民那邊出了問題,有些日本人在偷偷搞什么賊心不死的小團體,他得趕緊去解決。飯,是吃不成了。 秦定邦知道卞中涵處理的凈是些架在火藥桶上的事,鬧心又熬人,所以就讓他先去忙了,飯以后再吃,絲毫也沒埋怨怪罪的意思。 不承想,到了半下午,卞中涵處理完了那邊的事情,又過來了。 還給梁琇帶了高檔的真絲圍巾,給小熊帶了兩大罐外國奶粉,給秦定邦帶了一盒上好的茶葉,面面俱到的,一家三口全都有禮物。而且一進屋就跟他們道歉,直念叨爽約了實在對不住。 卞中涵坐著和秦定邦兩口子聊了有會兒天,小熊突然又咳嗽了幾聲,接著就哭鬧了起來,也不知是認生還是怎的,梁琇是怎么哄也哄不好了。 卞中涵一看這個樣子,便提出不方便再打擾,等以后再來拜訪。 本來梁琇打算留卞中涵吃晚飯的,孩子這一鬧,實在是沒法留了。 秦定邦也怕梁琇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幫著應(yīng)酬,別給她累壞了,所以這次就算了。他本就不把小老弟當(dāng)成會挑他理的外人,于是便起身送卞中涵一起出了門,不忘回頭跟梁琇說,“我?guī)ツ沁吙匆豢?,晚飯我回家吃。?/br> 梁琇一下就明白了,笑著點了點頭。 結(jié)果兩人剛出門沒走幾步,就聽到梁琇從后面喊留步,然后小跑著趕過來,手里拎了家藏的兩瓶法國葡萄酒。 秦定邦接過酒,遞到了卞中涵的手里,“這是好酒,你嫂子說你留過洋,可能會愛喝。” 卞中涵高興地把酒接了過去,看著酒瓶上貼的標(biāo),熟練地念起了上面的法文,之后愛不釋手道,“我還真是愛喝這種酒。這么好的東西,謝謝嫂子,謝謝大哥!” 隨后,秦定邦便帶著卞中涵去了那幢空著的兩層小樓。兩人的車一前一后,停在了外面的路上。 卞中涵不知道秦定邦是什么意思,秦定邦則徑直開門進了房子。 很久沒人住了,屋里的陳設(shè),全都落了一層灰。想他們小熊就是在這房子里生的,這一晃,幾個月就過去了。 秦定邦轉(zhuǎn)身對卞中涵道:“你住的那地方太糟爛了,過來住吧。這是我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br> 外面的天已經(jīng)暗了,秦定邦走到墻邊開了燈,“你看你那些同僚,有多少人自己都搶上了房子。你可以不屑于和他們?yōu)槲?,但也不能太寒酸。你在上海也不是沒有認識的人,這房子就給你住了?!?/br> “大哥,不用……” “這地方不吵也不鬧,沒什么人,很安靜,雖然遠離市區(qū)有些偏,但你不是有車嗎?你去哪里,也不用自己走著去?!?/br> “大哥,我……” 秦定邦直接把房門鑰匙揣進了卞中涵的衣兜里,“已經(jīng)跟你嫂子商量好了的,你可以放心過來住?!?/br> 卞中涵本來還要推辭,秦定邦沒理他,接著道,“你的東西我就不幫你搬了,我看了,你也沒什么家當(dāng)。住過來后,這里還缺什么,你看著自己置辦吧,我就不管了?!?/br> 卞中涵從兜里掏出了鑰匙,臉上頗有幾分為難,真是遞還也不是,留著也不是。 秦定邦看著卞中涵這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有些想笑,“今天我和你嫂子請你吃飯,其實就是為了說這個事。結(jié)果你忙,飯沒吃成。下午你過去就正好了,我?guī)銇砜纯?,再把鑰匙給你?!比缓笏牧伺谋逯泻募绨颍霸谀阌懈玫娜ヌ幹?,先在這住著吧,不收你房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