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良趕緊使勁擠了擠眼睛以適應(yīng)光線的驟變，等他眼神開始能分辨出東西，才看清向他這邊跑來的，竟然是一隊日本兵！

    他們正拿著手電端著槍，快速奔過來，嘩啦啦直接圍住了他們。一個個兇神惡煞，除了兩個端著槍的看守著他們，其他兵全都直接跳到了船上，亂翻亂找起來。

    自打有了偽海軍部的庇護(hù)，還從來沒有日本兵這樣明目張膽地過來劫他們的船，翻他們的貨。

    大良一時不知問題出在哪，但明顯感覺出這幫兵來者不善。

    為首的一個用蹩腳的漢語說道：“你們船上的，有沒有違禁物品？有的，就快些交出來?！?/br>
    大良趕緊裝作點頭哈腰，“沒有沒有，太君，我們就是普通跑船的，哪敢有那些東西?！毖劢怯喙庖粧撸T通竟然直直地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大良的心即刻懸到了嗓子眼。

    為首的矮個鬼子一看剛才那個招手的強(qiáng)壯男子走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問道，“你也是這艘船上的？”

    馮通也裝作低聲下氣，“回太君，是的?！?/br>
    矮鬼子抬手便問，“你后面背的是什么？”

    大良瞬間汗就透了，心道要完，如果鬼子真查出馮通背的西藥，那恐怕他們這幫人全都沒活路了。

    馮通慢慢地把包袱從后背繞到胸前。矮鬼子上前就要奪包袱，見馮通往后退了一步，大叫道，“八嘎！這里的，是什么東西？”隨后又有兩個鬼子端著槍朝馮通走過來。

    馮通看了眼大良和船上的弟兄，又看了看這幾個鬼子兵，“這是……這是……”

    矮鬼子一把奪過馮通懷里的包袱，幾下扯開抖落到地面，大家目光都盯在地面上，是一堆黑乎乎的東西。

    “八嘎，這是什么？”

    “這……這是藥材?！?/br>
    矮鬼子抬腳踹了幾下，全是些草木根子，船上翻找的鬼子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一起罵罵咧咧地訕訕離去了。

    等他們都走遠(yuǎn)了，大良一把扯過馮通，“大馮在搞什么？你要嚇?biāo)牢覇幔　?/br>
    第92章 “他有急事，一定要當(dāng)面跟你說?！?/br>
    馮通拍了拍大良的肩膀，繼續(xù)朝著鬼子離開的方向望去。

    大良又怒，“你看到鬼子怎么不跑？”

    馮通轉(zhuǎn)回臉正色道：“他們肯定已經(jīng)看到咱倆招手了，跑的話，不就坐實了有事。”

    大良又盯著地上那一坨黑，“西藥呢？怎么變成藥材了？”

    “說來話長，以后再講。這邊的情況得趕緊跟三少爺說。怎么鬼子突然開始查咱們了……”馮通抬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突然皺眉道，“你有沒有看清他們穿的衣服？”

    “鬼子皮啊?！贝罅嫉拿碱^一直沒展開，越皺越深。

    “我知道是鬼子皮?！瘪T通開始隱隱覺出不對，“剛才那些，不是海軍鬼子，是……陸軍鬼子！”

    這里面肯定有事，很可能不是小事。兩人趕緊讓弟兄們繼續(xù)把船裝好，目送船走之后，沒等到天明便立即趕到秦定邦家報信。秦定邦給他們迎進(jìn)客廳，安靜地聽他們把整件事從頭到尾學(xué)了一遍。

    這次沒出事，純屬僥幸。

    馮通去馮龍淵家取西藥時，正趕上馮龍淵從家里跑出來，急匆匆地去開車門。馮七少爺站在車門口跟馮通萬分抱歉，說他女朋友出了要命的急事，他得趕緊去看看怎么的了。于是只能讓馮通下次再過來取藥。

    馮通眼見著馮龍淵的車一騎絕塵地從他面前開走了，便想著怎么也要到碼頭跟大良交代一下。結(jié)果路上正好遇到了守在路邊瑟瑟發(fā)抖的祖孫倆，大晚上的其他攤子早都收了，就剩這祖孫倆守著一堆黑乎乎的草藥根子。馮通實在心里不落忍，就把那堆不知道是什么藥材全給兜了，再到碼頭給大良報信。

    這才有了鬼子被耍的驚險一幕。

    但秦定邦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問題。是偶然被盯上，還是已經(jīng)被盯了很久？他記得昨天大良在碼頭就跟他說有不好的感覺。這些不好的感覺和反常的事，不會無緣無故湊到一起的。最重要的，老天爺不會次次都讓他們碰上好運氣。

    秦定邦送走了過來報信的大良和馮通，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沉默不語。

    過了會兒，梁琇披了衣服從里屋出來。

    懷了孩子后，她越來越嗜睡，剛才她睡得很沉。秦定邦一聽到馮通他們遇急事發(fā)的暗號，便悄悄起身出門去見他們，梁琇竟然沒醒。直到睡糊涂了一翻身，摸了一把發(fā)現(xiàn)秦定邦不在身邊，才一下驚醒了。她趕緊起身出屋，看到秦定邦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她打開了燈，向他走過去。四個月的身孕不太明顯，但身形比以前確實圓潤了不少。

    秦定邦站起來迎她，“吵醒你了?！?/br>
    “出什么事了？”

    “沒事，別著涼，接著睡覺?！?/br>
    梁琇知道肯定出事了，問不出來是他怕她擔(dān)心。她抓著秦定邦的手看著他，“明天，我還是去看看吧?！?/br>
    “在家呆著，哪也別去，關(guān)東軍都不是些東西?！彼煌馑鲩T。

    躺回床上，梁琇輾轉(zhuǎn)反側(cè)。秦定邦的弟兄大半夜來找他，肯定不是一般的緊急。而且今天下午朱太太一連來了幾個電話，讓她明天一定過去一趟。

    晚上秦定邦回家時，梁琇便跟他說了，但他不放心，不讓她過去?？墒且估锏倪@個狀況，讓她開始心慌了。知道秦定邦還沒睡，她翻身朝向他，“我覺得朱太太家還是要去，不能聽你的。她再三邀請我到她家去，她說了，不是聚會，是有話要說。”

    “有什么話讓她在電話里說吧，你在家養(yǎng)胎，外邊亂糟糟的?！?/br>
    “一般的喝茶聊天，她不會態(tài)度這么堅決，我還是想過去看看。實在不放心我，你多派幾人護(hù)著我就是了。”梁琇晃了晃他，“你不讓我過去，我會著急。我一急就肚子疼?！?/br>
    秦定邦沒做聲，梁琇又支起上身開始搖他的胳膊，他無奈地長嘆了口氣，“那說完了話就趕緊回來，不要久待。我多派幾個人送你?！?/br>
    “嗯，你放心。”梁琇靠回他的身邊。

    朱太太老早就在等梁琇。一聽見停車的動靜，她便快步從屋里迎了出來?？粗含L下意識地扶著小腹，再一回想上次她生日宴梁琇吐成那個樣子，朱太太何等聰明，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但今天實在顧不得在這些事上多花口舌，她趕到梁琇身邊，焦急道，“meimei，你可來了！”說著一把抓住梁琇的手，便把她往屋里領(lǐng)。

    “朱太太，什么事這么著急，不能電話里說？”梁琇知道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唉！”朱太太比梁琇預(yù)想的還要慌張，“都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弟弟，他讓我一定要把秦太太請到家里來……他有急事，一定要當(dāng)面跟你說?！?/br>
    梁琇的太陽xue上好像挨了一下。很快，她隨朱太太進(jìn)了屋，一眼就看到屋里沙發(fā)上，晃悠悠地站起了個男子，頭上還包著紗布，被抽了骨頭似地看了眼梁琇，又趕緊低下了頭。

    梁琇的心開始突突跳了起來，借著朱太太的力慢慢地坐到了沙發(fā)上。

    “你是馬先生？”剛才朱太太都那么說了，而且對面這個男子和朱太太又如此相像，應(yīng)該就是朱太太的那個弟弟了。

    “秦太太好，我是馬德高?！瘪R德高的浙江口音，比朱太太的還要重一些。

    “馬先生有什么要緊事找我，一定要跟我當(dāng)面說？”梁琇語氣有些冷。

    馬德高臉上的肌rou抽動了幾下，重重點了下頭，但又猶猶豫豫的，說不出口似的。朱太太看了直著急，斥責(zé)道，“你個沒出息的，讓你說話呢！”

    朱太太狠狠剜了一眼她弟弟，轉(zhuǎn)臉朝向梁琇道，“秦太太，我弟弟也算死里逃生。他是剛從……剛從日本憲兵隊給放出來的，還是我們家老朱托人帶臉的才給救出來。老朱剛?cè)ツ暇┏霾盍瞬辉诩?，我這弟弟還沒娶親，被人打成這樣沒人照顧，我就把他接過來了?！?/br>
    梁琇這才仔細(xì)看了眼馬德高，臉上有成片烏青的瘀傷，露出的手上也有多處清洗過的傷痕。

    “你說吧，不要緊?！绷含L不想在他的磨蹭上浪費時間。

    馬德高抓著茶杯的手一直在摩挲著杯壁，他不敢抬頭看梁琇，眼盯著茶杯，氣息不穩(wěn)道，“秦太太我真的……是忍不住了才說的，那幫畜生下手太狠，往死里打我，我要是不說，真就死在里頭了。”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迅速向梁琇籠罩過來，她沉了口氣安撫道，“沒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來了。說吧，到底是什么事？”

    “那批五金設(shè)備的事……我……”

    “你怎么了？”

    “我……我跟日本人說了。”馬德高說完，便放下茶杯，抱住了頭。

    梁琇只覺得血氣上涌，她手扶著腰，稍微挪了下位置，語氣不容置疑，“還有什么事？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全都告訴我?！?/br>
    馬德高把這最要命的話說出來后，心下反倒覺得輕松了一點，開始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說給梁琇聽。

    原來，剛賣了設(shè)備手頭寬裕，這段日子他過得頗為逍遙。幾天前，他在會樂里吃飯，還點了兩個年輕美貌的雅妓，可謂吃得盡興，喝也得盡興。吃飽喝足玩兒夠了，往外走時連腳步都打滑。那兩個妓女見馬德高出手大方，也都跟著往外送，想給客人留個好印象，下次說不定還點她們作陪。

    就在他們快要出門時，正趕上幾個日本軍人往屋里進(jìn)，一眼便看中了他身邊的女人，伸手就拽。這些日本兵都是禽獸，妓女沒有不怕這幫野蠻人的，本能地就往馬德高身后躲。

    如果沒喝酒，馬德高打死也不敢碰這些日本兵，結(jié)果偏偏那頓酒喝得瓷實。借著酒勁，他竟然開始英雄救美，幾把推開了日本兵，還嘲笑起了其中一個穿戴像軍官的，說他“人模狗樣的，怎么連站都站不直?！?/br>
    “你們這些歪瓜裂棗的日本王八羔子，趕緊他媽給我滾出中國。聽說東京都給炸了？燒死了好些人吶！你們也算嘗到了……嗝！日本都不行了，cao你媽的，真是活該，哈哈哈哈，滾滾滾，趕緊滾回你們老家去！”

    那為首的日本人一聽這話怒不可遏，一腳給他踹到地上。他當(dāng)時醉昏了過去，等到酒醒時，已經(jīng)在日本憲兵隊留置所的牢里了。

    等斷斷續(xù)續(xù)地回憶起昏倒前說了什么話，他渾身的血都涼了。

    果然，日本人被激怒了，是堅決不讓他好過的，把他打得體無完膚不說，而且非要讓他咬出些什么來。如果不說，就接著打，打死為止。他受刑不過，實在忍不住，只得說最近確實做了點違法的生意，通過秦家往外賣了點五金設(shè)備。

    要不是會樂里的老板知道馬德高是朱臨滄的小舅子，趕緊讓人去報信，馬德高肯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了。幸虧朱臨滄得了消息，及時求日本人通融，才把這坑姐夫的小舅子救了出來。

    馬德高本來想把這件事昧過去，神不知鬼不覺誰也不知道。但畢竟他已經(jīng)把秦家給供了出來，這到底會是多大一個簍子，造成多大麻煩，他也說不準(zhǔn)。

    他在jiejie家養(yǎng)病，越想越覺得良心過不去，夜不能寐，寢食難安。最后內(nèi)心翻攪了一天后，才決定告訴秦家，但他又不敢直接去找秦定邦。他知道自己的親jiejie和秦定邦的太太交好，所以就央求著jiejie把梁琇請過來，他在jiejie家，當(dāng)面跟梁琇坦白一切。

    “秦太太，你們一定要原諒我呀，我真是堅持不住了啊，那是一幫畜生，下手太狠了。日本人如何禍害人，我這次算是見識到了！”客廳的西洋鐘突然敲了起來，嚇得馬德高一個激靈，他一抬頭便看見梁琇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旁邊聽完他這些話的朱太太，臉已經(jīng)煞白，滿眼又驚又懼，顧不上說話，連忙轉(zhuǎn)頭看向梁琇。

    梁琇是經(jīng)歷過非刑的人，明白rou體折磨逼近極限時，人有可能做出任何選擇。她沒有去責(zé)備他，也說不出怨憎的話，只是陷入了沉默。

    鐘聲過后，屋里靜得嚇人。過了一會兒，她下意識地把手遮上小腹，“馬先生，謝謝你跟我說這些話。除了剛才你說的，還有什么能告訴我的？所有的，你能想起來的。”

    第93章 “有不寡淡的，你們敢下手嗎？”

    梁琇的大度完全出乎馬德高的意料，他沒想到秦太太竟然連一聲質(zhì)問都沒有，這讓他在如釋重負(fù)的瞬間又涌起無盡的愧疚，他直后悔自己到底去喝那場花酒干什么！要是老實在家呆著，哪會惹上這些事端！

    但是，世上哪有后悔藥？

    他像要將功補(bǔ)過般地搜刮著自己的記憶，突然一拍大腿，“對了，被我罵的那個人，是鬼子的一個軍官?？赡苁且驗槲伊R了他，他親自打的我，下手格外狠毒。那個人站不直，后背有些彎，一肩高一肩低那種?！?/br>
    “那個人！”朱太太一聲驚呼，“你得罪了那個人！我聽你姐夫說，日本憲兵隊有那么號人，是特高課的課長，心狠手黑的，叫……叫藤什么來著……”朱太太緊鎖眉頭閉起眼睛，對著空中點著手指，仿佛名字就在嘴邊，卻如何也想不起來，急得就差跺腳。

    “藤原介！姐，是不是叫這個，藤原介？”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br>
    “跟我在同一個牢房的人說，我得罪了這人，恐怕只能死路一條。我當(dāng)時已經(jīng)徹底心灰意冷了，要不是姐夫從閻王殿里救出了我，那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姐夫真是我的再生父母??！”馬德高一時激動，聲音高了起來。

    “還有什么能想起來的？”梁琇異常清醒，拽回了話題。

    “沒了，就這些了?！?/br>
    梁琇長長呼出一口氣，手撐了沙發(fā)想讓自己站起來，可也許是坐久了，忽然一陣輕微的頭暈，身子隨之晃了一下。朱太太趕忙起身扶住了她。

    這個不爭氣的弟弟，本來就是他通過她這個jiejie，死皮賴臉找到了人家秦家。結(jié)果為了弄錢，搞不好把秦家給拖了下水，還不知道要怎么善后呢。要是秦太太肚里的孩子再在朱家有個閃失，那秦家豈不要把朱家整座公館都給掀了。

    “沒事，馬先生好好養(yǎng)傷，我這就告辭了?！绷含L轉(zhuǎn)身便往外走。

    “meimei，我真不知道這個不成器的能惹出這么大的禍?zhǔn)拢∫缰肋@樣，我當(dāng)初就不應(yīng)該三番五次地找你。”朱太太一路扶著，拿出帕子擦拭起眼淚。

    梁琇是連一絲笑也扯不出來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想對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