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265節(jié)
林隨安:“誒?” 誒?? 誒??? * 這都什么事兒啊…… 林隨安哭笑?不得地想。 木夏將她和花一棠鎖在了廂房里?,屋前屋后布防了二十?多名護院,里?三層外三層,木夏親自披甲上?陣,端坐正門,無論何人皆不可?進出。晚膳都是?木夏親自送進來的,甚至還試了毒,千叮嚀萬囑咐讓二人務必整夜待在屋中。 這一待,就待到了月上?柳梢頭。 “也不至于如此緊張吧——”林隨安嘆息,目光轉向花一棠,不由一怔,“你——很緊張嗎?” “沒有。不緊張?!被ㄒ惶牡?。 林隨安挑高了眉毛。 花一棠坐得筆直,后背距離靠背起碼半尺遠,雙手扶著膝蓋,大腿小腿成標準九十?度,下巴微揚,目視前方,和他平日里?歪七扭八的坐姿完全不是?一個畫風,額頭甚至還滲出汗來。 林隨安失笑?,“你出汗了?!?/br> “咳,這屋子有點小,悶、熱。”花一棠道。 屋子?。?/br> 林隨安環(huán)視一圈,這可?是?花氏的廂房,面積起碼有三百平,還是?個總統(tǒng)套間,別的不說,內間的豪華大床起碼能橫躺四個人,床邊擺著兩個大香爐,縷縷熏香如絲纏綿。 林隨安覺出不對味兒了,飛快移開了視線,恰好撞上?了花一棠的目光,花一棠觸電似垂下眼皮,睫毛亂顫,喉結亂滾,呼吸都有些亂了。 這屋里?的確有點悶熱。林隨安用手扇了扇風。 花一棠手掌在膝蓋上?擦了擦,為林隨安斟了一杯茶,小心推到林隨安面前,“喝茶?!?/br> 林隨安正好覺得口干|舌|燥,端起一飲而盡,花一棠又斟了一杯,林隨安卻是?不敢喝了,怎么越喝越渴呢? 林隨安:“這茶——” 沒啥問題吧? 花一棠又斟了一盞白水送過來,“水涼了,茶沒泡開,喝水?!?/br> ……大約是?她想多了。 林隨安端起白水,瞇眼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房中只點了一盞燈,余下的光源全是?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也不知木夏是?怎么布置的,每一縷光都恰到好處,朦朧如紗,冉冉如霧,花一棠恰好坐在光束中央,華服勝雪,長腿|蜂|腰,眼波流轉間,清澈又多情,當真是?亂花漸|欲|迷人眼,幾時歸去不銷|魂。 壞了,莫非是?熏香—— 林隨安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撲通撲通撲通——突然,花一棠望了過來——林隨安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突然明白了,不是?香的事兒,是?眼前人! 也不知道花一棠在她臉上?看到了什么,怔了片刻,又笑?了。霎時間,春|光|艷|艷,霞光燦燦。 林隨安只覺兩頰guntang,“你笑?什么?!” 花一棠輕笑?搖頭,拿起茶案上?的扇子,對著林隨安慢慢悠悠搖著,“你出汗了。” 林隨安額頭微跳,一把搶過扇子,搖得飛快,花一棠低低笑?出了聲,拉起袖子為林隨安換了一盞新?茶。 “不喝了!”林隨安道,“喝多了方便的時候不方便?!?/br> 花一棠手一抖,茶灑了大半個袖子,手忙腳亂擦了擦,越擦越亂。 這次輪到林隨安嘲笑?他了。 花一棠耳根微紅,掏出一張帕子細細擦著袖子上?的水漬,擦完,又換一張帕子繼續(xù)擦。 林隨安歪頭看著花一棠的動作?,心底浮起了一個疑惑。 之前她一直以為花一棠喜歡華服熏香,是?因為本?性|愛臭美,可?最近越來越發(fā)現,花一棠對衣著、配飾和熏香的講究,已經近乎于偏執(zhí),比如現在,她能明顯感覺到,花一棠因為半條濕袖子坐立不安。 “你若實在難受,去內室換一件吧。”林隨安道。 花一棠停住了動作?,收起了帕子,“無妨。” 話雖這樣說,自己又把袖子小心藏在了桌下。 “你……”林隨安話到嘴邊,想了想,還是?換了個話題,“其實木夏也不必如此如臨大敵,即便是?真的云中月來了,也打不過我。” 花一棠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林隨安,良久,微微嘆了口氣,道:“木夏反應如此激烈,是?因為我幼時曾被人綁走,賣去了妓館?!?/br> * 小劇場 木夏耳朵貼著門板,暗暗攥緊了小拳頭: 天?時地利人和,外加五十?顆夜明珠烘托氣氛,再加上?“朝朝暮暮銷|魂|香”,今夜肯定能成!四郎,加油??! 第230章 燭芯“啪”炸開一朵小火花, 林隨安仿若從夢中驚醒,“你剛剛……說?……什么?” 花一棠不自在捋了捋袖子,喉結動了動, “你可還記得,我?六歲時, 曾想找個地方尋死?” 林隨安沉默片刻, “記得?!?/br> “當時家中盯我盯得很緊,我?便偷偷換上木夏的衣裳,從狗洞鉆了出?去,思來想去,還是跳河死得舒服些,便去了揚都郊外的次水河,選了個安靜河段下?水, 剛走進水里沒?幾步,河水變紅了,水里浮上來一具尸體。” 林隨安:“……” “然后,我?后腦一涼, 便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被人五花大綁扔在了一輛馬車上, 車廂是個密封的大木桶,里面還有十幾個孩子, 都是被拐來的,有的是和家人走散了,有的是乞兒?, 有的是孤兒?,最小的孩子, 大約只?有三?歲,金發(fā)碧眼,是波斯人。” 林隨安倒吸涼氣,“難道是——” 花一棠的眼瞳映著燭光,微微閃動著,“那個孩子不?會說?唐語,無論和他說?什么,他只?是‘伊塔伊塔’地哭著,所以人販子便叫他‘伊塔’?!?/br> 林隨安驚愕:萬萬沒?想到,花一棠和伊塔竟是這樣相識的。 “原本,人販子是要?將我?們賣到更遠的都城,后來卻被迫改了主意?!?/br> 林隨安眉頭不?自?覺皺緊,“因為花氏發(fā)現你不?見了,開始大規(guī)模找人——不?對,若被人販子發(fā)現你是花四郎,他們定會投鼠忌器,殺你以絕后患,甚至還有花氏的敵人——所以,花氏定不?會大肆宣揚花四郎失蹤之事?,只?會暗中搜尋?!?/br> 花一棠看著林隨安眉頭上的疙瘩,輕輕吸了口氣,語調突然變得輕快,“那些倒在其次,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吃得太多了,快把他們吃窮了。” 原本空氣挺凝重,花一棠突然神?來一筆冒出?這么一句,什么氣氛都沒?了,林隨安瞪著他,著實不?知該用什么表情。 花一棠笑了,笑得沒?心沒?肺,伸長手臂抖了抖寬大的袍袖,“你瞧我?如今這般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想必也能猜到,幼時的我?長得有多么粉妝玉琢玲瓏可愛,人販子為了將我?賣個好價錢,自?然要?好吃好喝養(yǎng)著我?,半分不?敢怠慢?!?/br> 林隨安知道花一棠在騙她,自?古以來,人販子皆是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怎么可能因為一個孩子長得好看就?手下?留情,花一棠這般的性格,又怎么肯被人販子拿捏,他越是這樣說?,就?說?明當時他的處境萬分糟糕。 可這套說?辭他說?的這般順暢,連表情管理都看不?出?端倪,定是以前說?了許多遍,騙了許多人,說?得連自?己都信了。 林隨安不?忍拆穿他,擠出?一個干巴巴的笑,“花家四郎果然名不?虛傳,的確是鴻運當頭。” 花一棠連連點頭,“沒?過幾日,我?和伊塔就?被賣到了一個暗|娼|妓館,那妓館吧,挺偏的,三?不?管的地界,江湖人很多,宅子還算大,有花有草,就?是味道不?太好聞,總是燃著奇奇怪怪的香,熏得人鼻子癢癢的,總想打噴嚏。” “我?和伊塔是新去的,老鴇自?然要?給我?們來個下?馬威,將我?倆關在了暗房,他們自?然也是不?舍得打我?的,見我?愛吃,便不?給我?吃的,想餓著我?,讓我?屈服。” “我?餓了好多天,餓得兩眼發(fā)黑,全身發(fā)軟,腳也腫了,迷迷糊糊的時候,我?就?想,若是能有個熱氣騰騰的蒸餅那該有多好。”花一棠自?嘲地勾起嘴角,“說?來也真是好笑,我?原本是想尋死的,可真要?死了,卻又想活了?!?/br> 林隨安喉頭一陣一陣發(fā)緊,花一棠的語氣越輕松,她的心就?越沉重。 “好在我?福大命大,終歸是沒?死成?!被ㄒ惶耐犷^看著林隨安,“你一定想不?到,是伊塔救了我?。” 林隨安:“???” “老鴇無意間發(fā)現伊塔有賭|錢的天分,便想將伊塔培養(yǎng)成博頭,畢竟一個好的博頭可比小倌賺的多多了??梢了牪?懂唐語,唯一能猜到他說?什么的只?有我?,于是老鴇就?找了個老博頭先教我?,我?再教伊塔。” “唉,不?得不?說?,伊塔真是天才,無論什么術一學就?會,相比之下?,我?在賭|術方面毫無天賦?!被ㄒ惶穆柤?,“可就?算伊塔再有天賦,年紀還是太小了,也不?是次次都能贏,偶爾輸了,便沒?有飯吃,我?就?把藏起來蒸餅偷偷給他吃,伊塔吃飽了,贏的越來越多,很快,我?們倆就?穿上了綢衫。” 林隨安心里咯噔一聲,“綢衫?” “那種地方,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判斷一個人身份地位最快的辦法,就?是衣服,客人們自?不?必說?,衣服越好看,越能花錢,地位越高,妓館里的人也是一樣,最低等的賤奴衣不?遮體,稍微好點的可以穿麻衣,再往上的是帶補丁的短靠,然后是干凈的棉布衫,最好的是素色的綢衫,若是能哄得老鴇高興,還能湊一雙布鞋?!?/br> “沒?衣服的,三?天吃一頓;穿麻衣的,一天一頓,飯是餿的;衣服上帶補丁的,饑一頓飽一頓;穿布衫的,能吃飽;穿綢衫的,偶爾能吃到蒸餅?!?/br> 聽到現在,林隨安已?經無法分辨花一棠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就?像她猜不?出?,到底花一棠是天生的大胃王,還是因為餓怕了,所以才變得比常人能吃。 “那一天,老鴇說?要?給我?兩個蒸餅,讓我?去她房里,我?去了,結果,卻看到了老鴇的尸體?!?/br> “??!” “殺死老鴇的是個江湖人,臉挺黑,帶著一柄很丑的刀。我?以為他會把我?一起殺了,他卻帶著我?逃出?了妓館。我?們在山里跑了整整一夜,我?第一次知道,沒?有月亮時候,山里有多黑,唯一的光,就?是那個人的刀,如今想想也真是奇怪,他的刀明明黑黢黢的,為何會有光?” “逃出?山林的時候,遇到了埋伏。那人全身浴血,所向睥睨,笑著跟我?說?:小屁孩,放心,我?一定帶你回家……” 說?到這,花一棠沉默了下?來。 “然后呢?”林隨安輕聲問。 “然后……”花一棠的聲音好似一片浮光在空氣中忽上忽下?,“我?再一次醒來,已?經躺在了花宅的床上,伊塔趴在床邊睡著了,我?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結束了?!?/br> “花氏所有人都對此事?避口不?談,好像只?要?沒?人說?,就?沒?有發(fā)生過。我?也假裝忘了,這樣……大家都很好……” “那個江湖人呢?”林隨安問。 “兄長說?,那人治好了傷,大笑著離去,沒?有收一文錢報酬,連名字都不?曾留下?,不?愧江湖英雄本色?!?/br> “可我?自?小見過太多的死人,看得出?來,那人當時的出?血量,定是傷了要?害,活下?來的幾率很小。可我?還是想相信一次,相信他還活在某個地方,用他那把黑乎乎的丑刀行俠仗義……” 說?完這些,花一棠似乎用完了積攢十年的勇氣,慢慢垂下?了頭,夜明珠點點微光落在他的發(fā)絲上,像流淌的雪。 原來,對于花一棠來說?,華麗的衣衫就?代表他有飯吃,能好好活著,而昂貴的熏香,或許是壓制那段回憶中惡心氣味的唯一良藥。 林隨安感覺被自?己的肋骨勒得喘不?上氣,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探出?手,小心放在花一棠的手臂上,輕輕拍了拍。 花一棠一顫,抬起了頭,濕漉漉的漂亮大眼睛里,倒映著林隨安通紅的眼眶。 花一棠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失敗了,林隨安嘆了口氣,倒了一盞茶塞過去,“多喝熱水,哭起來眼睛就?不?干了?!?/br> 花一棠眼中的水汽幾乎溢出?來,卻是真的笑了,“林隨安,你真是不?會說?話?!?/br> “咱們倆有你一個能言善道的就?夠了?!绷蛛S安松了口氣,說?真的,她真怕花一棠哭,對她這個半社恐來說?,安慰一個哭鼻子的,可比砍十個江洋大盜難多了。 “說?真的,”花一棠捧著茶盞,輕輕道,“我?很怕你會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