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260節(jié)
賭桌中央的荷官抬起頭,定定看了吳正禮一眼。 荷官只有十三?四歲,金色的頭發(fā),碧藍的眼瞳,說話帶著奇怪的卷舌音,“買定離手,生死不悔噠——” * 辰初三?刻,伍達急匆匆跑進司法署,險些把木夏剛沏的百花茶撞翻。 “花參軍,今日卯初二刻,西四區(qū)旁的玉江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 窩在?太師椅里的打盹的林隨安睜開?了眼,花一棠靠著軟墊打了個哈氣?,“男的女的?驗尸了嗎?” “方仵作已經(jīng)驗過了,是落水溺死?!蔽檫_頓了頓,“西四區(qū)是益都有名的賭坊區(qū),每年?……每月……失足落水的賭徒——算不清?!?/br> 花一棠接過木夏遞過來的茶盞,“其實?就?是賭輸了,跳江自盡唄?” “……是?!?/br> 林隨安不知不覺坐直了身體,花一棠的垂著眼皮吹了吹茶沫,“身份查實?了嗎?” “查實?了,是吳正禮?!?/br> 林隨安心臟停跳了半拍。 花一棠抿了口茶,放下?茶盞,拿起一卷卷宗慢慢翻看著,微弱的水光在?他的眼底一閃而逝,嘀咕了一句什么。 伍達沒聽清,“花參軍有何指示?” “讓吳氏的人去認尸吧。” 伍達應下?,快步退了出去。 林隨安怔怔看著花一棠半晌,收回了視線,以她的耳力,自然聽得清楚,花一棠說的是——“果然還是選了死路?!?/br> 林隨安心中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想來想去,唯有一句話: 自作孽不可活! “花參軍啊,這次多虧了你力挽狂瀾,抓住了真正的桃花魔,否則我和池太守定會被御史臺罵成豬頭??!”夏長史提著袍子滿面?紅光跑進來,抓起花一棠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桃花魔的卷宗池太守已經(jīng)看過了,絕妙!絕妙!” 林隨安暗暗翻了個白眼,抓起一塊白糖糕嚼吧嚼吧,好家伙,這含糖量也太高了,難怪靳若日日喊減肥,日日只增肥。 花一棠起身回禮,“夏長史過獎了,此乃屬下?應該做的?!?/br> “益都有花參軍,實?乃百姓之大幸啊!”夏長史欣慰拍了拍花一棠的肩膀,“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雙喜臨門,夏某實?在?是高興!高興!” 花一棠一怔,“還有何喜?” 夏長史嘖嘖兩聲,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燙金請柬塞到了花一棠手里,“隨州蘇氏浴火重生,明日就?是新家主繼任大典,特邀我等一同前去,花參軍可千萬不要推辭啊!” 花一棠瞪大了眼睛,“蘇氏的新家主,誰?” 夏長史得意,“自然是益都第?一才子,蘇意蘊?!?/br> “噗——”林隨安嘴里的白糖糕噴出了三?尺遠。 * 小劇場 凌芝顏盯著夏長史剛剛送來的請柬,百思不得其解: 嗚呼哀哉,現(xiàn)在?什么玩意兒都能當家主了嗎? 第226章 隨州蘇氏的祖宅位于衙城的西五坊, 建筑風格與花氏宅邸大相徑庭?;ㄊ献鳛樘茋赘唬類邸昂罊M華麗”,蘇氏則講究“古樸大氣”, 黑檐黑瓦,黑柱黑階, 遠遠望去, 像一座橫在玉江邊的巨大棺材。 大約是在花里胡哨的花宅住慣了,林隨安走進蘇氏祖宅大門的時候,總感覺不太吉利。 花一棠更是將“嫌棄”二字掛在了臉上,左邊看看,切一聲,右邊瞅瞅,翻個白?眼, 喝一口茶,呸呸吐兩口茶葉沫,兩根指頭捻著點心聞了聞,扔回?去, 掏出帕子細細擦過手指,嘴里哼唧哼唧,怎么看都像來?找茬的, 把旁邊的池太守和夏長史嚇得夠嗆,忙拉著花一棠說小話?。 ( 池太守:“花參軍, 無論花氏與蘇氏之前有何過節(jié),都過了今日再說可好?” “對對對,”夏長史連連點頭, “益都十大世家都是一家人,還是要以和為貴!” 花一棠搖著小扇子, “二位大人多慮了,既然蘇氏不計前?嫌請花某前?來?觀禮,花某自然也能一笑泯恩仇?!?/br> 林隨安側目:如今益都哪里還有十大世家,勢力最大的蘇氏半死不活,囂張一時的吳氏、王氏和馬氏全掛了,放眼望去,能前?來?參加繼任大典的世家,除了花二木還算重量級外,只有城南周氏(周乾居然混了個出席位),城南徐氏(徐家主和花二木聊得正開心),城北錢氏(在益都基本算透明人),孫氏(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 劉氏自然是劉青曦出席。劉青曦為林隨安帶了最新款的胭脂當禮物,林隨安欣然收下?,請她坐在了身邊。凌芝顏不知道為何?,瞄了胭脂盒好幾眼,林隨安一看,還把凌六郎臊了個大紅臉。 鐘鳴三響,香燃三柱,一名耄耋老者顫顫巍巍走上正堂主位,手里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有一卷軸書,還有一頂玉冠。 劉青曦迅速普及背景知識,“這位是蘇氏資格最老的長老蘇華,因為身染重病,已?經(jīng)多年閉門不出。能請動他,看來?蘇氏對蘇意蘊這位新家主很滿意?!?/br> 林隨安撓了撓腦門:說實話?,蘇氏越重視蘇意蘊,她越覺得怪異。 蘇意蘊原本只是替蘇飛章辦事?的一條狗,不過短短數(shù)月時間,竟然一朝飛升成了家主,憑借蘇意蘊自己的能力和智商根本做不到?,背后定?有高人指點—— 靳若說他曾在桃源鄉(xiāng)的蘇氏別院里看見蘇意蘊和七爺秘密會面?,可后來?搜尋蘇氏別院時,并未見到?二人的蹤影,再之后,蘇飛章罪行暴露,一朝喪命,蘇氏群龍無首—— 林隨安砸吧砸吧嘴巴:蘇飛章死的時機還真是耐人尋味。 萬眾期待中?,蘇意蘊踱著方?步上臺,今日他穿了身厚重的華服,束發(fā),昂首,眉眼帶笑,恭敬跪下?。 蘇華開始誦讀冗長的祭文,林隨安一句都聽不懂,聽了兩句就開始走神,四周各種各樣的聲音涌進了耳朵。 “竟然讓一個外宗子弟當家主,唉,蘇氏當真是沒落了?!?/br> “你有所不知,聽說這蘇意蘊是個經(jīng)商奇才,不過數(shù)月時間,蘇氏的生意已?經(jīng)在安都站住了腳跟,聽說下?一步,還要將蘇氏一族遷往安都呢?!?/br> “蘇氏都破落這么多年了,竟然還能起死回?生?這也太神了吧?!?/br> “要不然你以為蘇氏那?幫老家伙為何?支持一個外宗子弟,這是把蘇意蘊當成了救命稻草?!?/br> “難怪蘇氏和花氏鬧得水火不容,還特意將花四郎和花二木請過來?,原來?是為了向花氏叫板?!?/br> “別扯了,花氏多大的家業(yè),蘇氏想和花氏比,根本就是螳臂當車,蚍蜉撼大樹?!?/br> “這可不好說,比起花氏那?個暴發(fā)戶,蘇氏根系更深,沒準過不了幾年就能取代花氏,成為唐國第一商?!?/br> 好家伙,每個人都說得頭頭是道,口若懸河,若非場合不對,這些碎嘴子恨不得磕兩斤瓜子。 林隨安瞄了眼花一棠:蘇意蘊請他過來?,明顯是為了炫耀,她不相信花一棠看不出來?,可這家伙居然還顛顛兒地來?了,十有八九—— 花一棠捋了捋“一行白?鷺上青天”的袍衫廣袖,“美?嗎?” 林隨安:“……” 這貨十有八九要作妖! 蘇長老斷斷續(xù)續(xù)讀完了祭文,累得夠嗆,緩了好一會兒,捧著玉冠戴替蘇意蘊戴上,高聲道,“自今日起,蘇氏子弟蘇意蘊繼任隨州蘇氏一百三十九任家主,族意薪傳,宗邦煥發(fā),門庭大興,以告天地! 蘇意蘊重重叩首,起身抖袍,面?向眾人,身后鐘鼎齊鳴,華服閃耀,還真有幾分族長的氣魄。 就見他眸光灼灼掃望堂下?,提聲道:“蘇某今天要宣布一件大事?!一月后,蘇氏將在安都設立設立蘇氏商會,統(tǒng)管蘇氏旗下?所有生意,由我全權主理商會事?務?!?/br>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有人喊道:“蘇家主的意思是,蘇氏要離開隨州,遷族去安都嗎?” “這豈不是自毀根基?” “別是瘋了吧!” 蘇意蘊:“蘇氏如今處境艱難,若還是偏居一隅,故步自封,恐無生機,唯有大破大立方?能脫胎換骨,浴火重生?!?/br> “莫非傳言是真的,蘇氏的產(chǎn)業(yè)已?經(jīng)在安都扎了根?”又有人問。 蘇意蘊:“已?然成竹在胸。” 蘇氏的一眾長老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在此時,花一棠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隨著他的笑聲,四周越來?越靜,漸漸地,整個蘇宅上空只剩下?花一棠囂張的笑聲。 眾人全懵了,林隨安忙拉著劉青曦站遠了些,免得濺一身血,劉青曦本來?還有些不解,轉(zhuǎn)頭一瞧,凌司直大人居然也躲到?了這邊。 蘇意蘊瞇眼,“花參軍這是何?意?!” 花一棠半晌才止住笑,抬手搖了搖扇子,神出鬼沒的木夏捧著卷軸走了進來?,花一棠用?扇子點了點卷軸,“此處記載的,是蘇氏數(shù)月間在安都購置的商鋪,共有四百六十六家?!?/br> 蘇意蘊大怒,“莫非你想借花氏一族在商界的勢力打壓我蘇氏的生意?!花四郎,莫要欺人太甚!” 眾人看著花一棠的眼神頓時就不對了。 池太守頻頻擦汗,“俗話?說得好,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花參軍別把事?兒做絕了啊?!?/br> 花一棠嘆了口氣,站起身,甩著袖子晃悠到?大堂中?央,與蘇意蘊對峙而立,笑得純潔無害,“蘇家主誤會了,蘇氏與花氏同為五姓七宗,同氣連枝,聽聞蘇氏有意進軍安都商界,花某是日日牽掛,時時憂心,幸好花氏在安都也有幾間小鋪子,便粗粗打探了一下?,想著若是蘇氏遇到?生意上的困難,花氏亦能相助一二,總算不枉兩族世代交往的情誼。不曾想,這一打聽可不得了,竟發(fā)現(xiàn)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兒。” 說著,花一棠啪一聲甩開扇子遮住嘴,擺了個大驚失色的表情,“蘇氏在安都的商鋪,九成都是‘蟬蛻鋪’?!?/br> 眾人面?面?相覷。 夏長史:“什?、什?么?‘蟬蛻鋪’?” “蟬蛻鋪,沒有地契,沒有鋪面?,沒有雇員,不買賣任何?物品,不做任何?生意,唯一能證明這種鋪子存在的,只有一堆偽造的空賬。”花一棠道,“說白?了,就是一種商業(yè)騙術,二十多年前?曾在青州出現(xiàn)過,這些騙子聲稱在安都、揚都等地有門路,能做大買賣,獲利極高,且極為省心,從購置鋪面?、雇用?人員、進貨出貨盤貨對賬等瑣事?皆可一手cao辦,東家只需躺在家里收錢即可?!?/br> 花一棠嘆了口氣,“人心之貪,蛇可吞象,重利誘惑之下?,青州眾多商家紛紛入局。當然,剛開始也是將信將疑,先投一家鋪子試試水,發(fā)現(xiàn)每月都能收到?高額利潤,賬簿也甚是詳細清晰,負責鋪子的掌柜更是殷勤,日日匯報,有求必應,忠心耿耿?!?/br> “漸漸地,青州商人便對這些掌柜愈發(fā)信任,投的鋪子越來?越多,生意也越做越大,可突然有一日,這些掌柜突然消失了,仿若水汽蒸發(fā)一般,青州商人這才發(fā)覺不妥,派人去查,原來?他們買的那?些鋪子根本不存在,只有一紙空賬,就如一個空空的蟬蛻,里面?的蟬早就羽化飛跑了?!?/br> “青州商人紛紛報官,方?知受騙者眾。官府追查數(shù)月,一無所獲,不少人壓上了全部身家,傾家蕩產(chǎn),自盡者比比皆是,河中?浮尸上百。青州商界遭受重創(chuàng),自此一蹶不振。啊呀呀,當真是——嗚呼哀哉!” 整座大堂靜得可怕。 此案是二十多年前?的舊案,又是商界秘聞,在座眾人要么年紀太小,要么很少涉及商道,幾乎都沒聽說過,聞之皆是駭然變色。 林隨安:好家伙,這不就是皮|包|公司,非|法|融|資? 蘇氏長老的臉色變了,蘇意蘊幾乎是嘶聲大吼,“一派胡言,蘇氏所購鋪子皆有地契,還有官府派發(fā)的商契,我派人去安都看過,個個鋪子都是門庭若市,生意興隆!” “地契和商契皆可造假。而且花某說過了,你買的鋪子里,九假一真,他們讓你看見的,便是那?一成的真鋪子?!被ㄒ惶膿u了搖頭,“如此,便可混淆視聽,瞞天過海?!?/br> 蘇氏眾長老火燒火燎跳起身,“蘇意蘊,還不速速派人去安都調(diào)查?!” 蘇意蘊臉色青中?帶綠,全身抖個不停,“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騙我!”赤紅眼瞳直勾勾瞪著花一棠,“定?是你見我繼任蘇氏家主心生嫉妒,方?才編了這套瞎話?來?騙我的對不對?!” 花一棠面?帶憐憫,“花某又不是吃飽了撐的,騙你作甚?” 蘇意蘊:“不會的、不會的!他能助我當上蘇氏家主,又怎么會騙我?!來?人,速速請七爺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