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跑過來兩隊侍女，端著臉盆毛巾，匆匆向管家和眾人施禮，又急急忙忙跑開了。

    花一棠嘖了一聲，“瞿慧可曾來過？”

    管家連連點頭，“來了來了，夫人果然對家主情深義重，一聽說家主病了，就急急忙忙趕過來了，說來真是慚愧，剛剛家里雞飛狗跳，亂成一鍋粥，多虧夫人坐鎮(zhèn)才穩(wěn)住了局面，雖說二人已經(jīng)義絕，但這份少年夫妻的情誼著實?令人感動——花參軍小心腳下，前面就左拐是偏院，往前直走是正?院?！?/br>
    一般來講，吳正?禮為?主，住正?院，吳正?清為?客住偏院，所以花一棠當(dāng)即沖向了偏院，“瞿慧來了多久？可有人跟著？此時?在何處？”

    管家拍馬屁，“花參軍真是未卜先?知，夫人剛剛?cè)フ?院看過家主，此時?恰好?在偏院探望吳參軍?！?/br>
    花一棠停步，覺得有些不對，“吳正?清住在偏院？”

    管家：“正?院涼爽些，吳參軍就將?正?院讓給了家主先?住著——”

    凌芝顏瞬間抓住重點：“吳正?禮床頭的風(fēng)鈴是誰的？何時?掛在屋里的？是何來歷？”

    管家見凌芝顏面色凝重，忙鄭重回答，“是吳參軍兩年前從大慈寺帶回來的，收起來好?些日子了，前日從散花樓回來，不知為?何又讓我翻出來掛在了床頭，吳家主過來借住，家里亂的緊，還沒來得及換到?吳參軍的偏院——”

    所以連小霜的情郎不是吳正?禮，而是吳正?清！

    眾人的臉色微變，當(dāng)即加快了腳步。

    偏院的位置很是別扭偏僻，繞行回廊，穿過后花園，足足跑了一盞茶的功夫，終于?到?了，定眼一看，仆從、侍女在緊閉的院門外擠成一團(tuán)，竊竊私語。

    管家大怒，“你們都躲在外面作甚？怎么不進(jìn)去伺候吳參軍？！”

    侍從：“剛剛吳參軍突然全身發(fā)抖，吐了好?多綠色的液體?，然后就暈過去了，太?嚇人了！”

    侍女：“恰好?夫人過來了，說吳參軍和家主一樣，都中了龍神果的毒，要用正?宗的百花茶解毒，她身上正?好?帶了百花茶，說我們礙事，就把我們?nèi)Z出了院子，還閂了門?！?/br>
    “夫人剛剛的臉色好?嚇人??！”

    “之前夫人說話都很和氣的，從沒那么兇過下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四郎！”花一夢臉色慘白，“我聞到?了血腥氣！”

    話音未落，林隨安一腳踹開院門，閃身沖進(jìn)偏院，院子不大，只?有兩間廂房，偏廂黑燈，正?廂的窗戶隱隱亮著，林隨安又一掌拍開正?廂大門，一股腥臭氣味撲面而來，忙用袖子遮住了口鼻。

    屋內(nèi)燈光昏暗，正?對門的是一扇單扇屏風(fēng)，繡著兩枝纏繞的海棠花，屏風(fēng)后人影晃動，傳出女子輕輕的笑聲。笑聲詭異，如同鬼哭。

    林隨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身后花一棠、凌芝顏、靳若、方刻和花一夢也沖了進(jìn)來，眾人心道不妙，硬著頭皮繞過屏風(fēng)，豁然數(shù)目圓瞪。

    一張皺皺巴巴的被子仍在地上，吸滿了血和綠色的嘔吐物?，血順著床沿滴滴答答流著，吳正?清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兩只?眼睛暴突著，上半身被血浸透了。

    瞿慧|騎|坐在吳正?清的身上，雙手握著一柄菜刀，一下、一下、一下捅進(jìn)吳正?清的胸口，每捅一下，吳正?清的身體?抽搐一下，嘴里涌出一股血和綠色嘔吐物?的混合液體?。每捅一下，瞿慧就笑一聲。

    這個場景太?過駭人，眾人全都驚呆了。

    最后一個沖進(jìn)來的管家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林隨安頭皮一麻，躍身上前揪住瞿慧，將?她硬生生拖了下來，奪走了她的刀。

    方刻沖到?床前掃了一眼，搖頭，“都捅爛了，沒救了。”

    花一夢躲在凌芝顏身后，哇一口全吐在了凌芝顏的背上。凌芝顏的臉綠了。靳若的臉也綠了，捏著鼻子遠(yuǎn)遠(yuǎn)躲在一邊。

    花一棠臉色白得嚇人，遞給林隨安一張香噴噴的帕子，平日里最潔癖的他?居然沒吐，也沒捂住口鼻，而是直直盯著瞿慧，眼眶赤紅如血，

    瞿慧仿佛進(jìn)入了另一個世界，跪在地上，手里明明已經(jīng)沒了刀，依然機械地重復(fù)著刺捅的動作，刺一下，笑一聲，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水滾滾落下，口中喃喃：

    “小霜……你最愛這個男人了對不對……我找到?他?了……我終于?找到?他?了……他?來陪你了……小霜你高興嗎……高興嗎……高興嗎……”

    第211章

    池太守已經(jīng)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從被窩里揪出來了。

    益都人杰地靈, 物華天寶，雖說之前也有些案子，但都是小打小鬧, 這幾年?來最大的事兒就?屬桃花殺人魔一案，也有驚無險過去?了。他這個益都太守平日里也就是喝喝茶, 串串門, 打打馬吊，日子過得挺滋潤。

    本以為花家四郎來了益都，能做個左膀右臂，不?曾想?，自從此人踏入益都，就仿佛晦神附身一般，走哪哪死人, 那個林娘子更絕，走哪跟人打到哪，這倆人合在一處，當(dāng)真是臥龍鳳雛, 天塌地陷。

    池太守跟著忙了好幾日，腰也疼，腿也酸, 好容易找了個借口休沐，豈料剛消停了兩日, 那花四郎又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還專挑半夜過來。

    “這次又是什么案子？”池太守疾步走在回廊里，一邊走一邊系綁衣帶, 心道，最好是大案子, 否則都對不?起他暖和?的被窩。

    夏長史?頭發(fā)毛毛躁躁的，簪子支棱著像根掃把，看樣子也是剛剛從窩里爬出來，跑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吳參軍被人殺了！”

    池太守腳下一滑，咔吧閃了腰，“什么？！”

    夏長史?哭喪著臉，“兇手是瞿慧?！?/br>
    “什么？！！”

    池太守這一驚可非同小可，腦袋瓜子嗡嗡的，腳也飄了，眼睛也花了，迷迷糊糊到了衙獄，定眼一看，花一棠、林隨安、凌芝顏、方刻和?靳若都在，審訊室里桌案和?筆墨紙硯早已備好，就?等?他和?夏長史?了。

    池太守看著那空蕩蕩的太師椅，做工精細(xì)，木質(zhì)昂貴，不?用?問，定是花一棠贊助的，此時此刻擺在這里，上面仿佛飄過四個大字：請君入甕。

    花一棠像是從外面急匆匆趕過來的，還未來得?及換官袍，身著華服，握著一柄山水扇，目光灼灼看過來，“池太守，夏長史?，此案重大，還請二位主?持大局?！?/br>
    池太守和?夏長史?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言難盡之意，無奈，只能硬著頭皮入座，凌芝顏也坐了下來，權(quán)當(dāng)錄事官的工作。

    花一棠上前?一步，抱拳道，“今日亥正三刻，衙城西一坊萬里街十八號發(fā)生?了一宗命案，死者吳正禮，時任益都府衙司兵參軍，兇手是吳氏家主?前?妻瞿慧，我等?趕到兇案現(xiàn)場時，瞿慧正在行?兇，目擊證人共有七人，分別為下官，凌司直、林隨安、方刻、靳若、花氏三娘和?吳氏別院管家吳永，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br>
    池太守抹汗，“吳參軍英武非凡，怎會被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殺死？”

    花一棠皺眉：“之前?吳正清替吳正禮受了五十笞刑，本就?有傷在身，只能臥床休養(yǎng)，后來又喝了馬氏馬大郎馬彪帶來的茶水，刺激體內(nèi)毒發(fā)，嘔吐昏厥，瞿慧趁虛而入，將其殺害?！?/br>
    “慢著慢著，”夏長史?聽得?一頭霧水，“什么茶水，什么毒發(fā)，此案怎么又和?馬氏扯上關(guān)?系了？”

    花一棠看了眼方刻，方刻喪著臉上前?，呈上吳正清的檢尸格目和?殺人兇器，“死者吳正清，男性，年?三十一歲，臀部有傷，致命傷為前?胸一十九處刀傷，兇器為一柄菜刀，乃是吳氏別院之物。其中一刀穿透心臟，十八刀深入肺葉，十刀砍斷肋骨，死者生?前?并無太多掙扎。經(jīng)檢驗，死者體內(nèi)存有龍神果?之毒，毒性并不?深，推測死者服用?龍神果?不?超過三個月，身體尚無毒性反應(yīng)。但因為喝了贗品百花茶，體內(nèi)毒性被激發(fā)，腸胃反應(yīng)劇烈，嘔吐后陷入昏迷，方才在毫無所覺的境況下被殺?！?/br>
    “根據(jù)管家吳永口供，今日上午馬彪等?人曾去?探望過吳氏兄弟，送上了馬氏產(chǎn)出的百花茶?！被ㄒ惶氖疽庋美羲蜕喜璋鼧悠?，“經(jīng)過檢驗，此茶表面神似百花茶，實際上卻是另一種茶葉，功效與百花茶相去?甚遠(yuǎn)，若是常人喝了，并無大礙，但若是身中龍神果?之毒的，喝下便會激發(fā)毒性發(fā)作，危及性命?！?/br>
    池太守大怒，“馬氏好歹也是名揚唐國的茶商，竟敢販賣贗品，簡直是荒唐！”

    夏長史?：“池太守所言甚是，贗品茶葉一案定要嚴(yán)查！”

    池太守點了點頭，眉眼豎起，“瞿慧何在？！還不?速速帶上來！”

    鎖鏈聲從衙獄深處傳出，嘩啦——嘩啦——兩名獄卒拖著瞿慧走了進(jìn)來，瞿慧雙手雙腳皆被粗重的鐵鏈鎖住，舉步維艱，她的發(fā)髻散亂，身上臉上沾滿了血污，款款跪在案前?，磕頭行?禮，“罪人瞿慧見過諸位大人?！笨邶X清晰，眉眼平靜，透出一股子詭異。

    池太守拍下堂木，“瞿慧，你?殺害吳正清人證物證俱在，你?可認(rèn)罪？！”

    瞿慧抬起頭，嘴角勾起笑意，“是我殺的，我認(rèn)。我只恨現(xiàn)在才找到他，殺得?太晚了?！?/br>
    說到最后一個字，嘴角的笑意變成了猙獰的張狂，熒熒燈光之下，鬼氣森然。

    池太守吞了口口水，“你?什么意思？”

    瞿慧咧開嘴，“因為吳正清是小霜的情郎，小霜最愛他，小霜死了，他自然也要去?陪小霜。我殺了他，小霜一定很高興?！?/br>
    夏長史?：“吳參軍就?是連小霜的相好？怎么可能？！你?有何證據(jù)？”

    瞿慧笑著，不?說話。

    花一棠示意衙吏送上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兩只風(fēng)鈴，一只布滿了銹斑，正是連小霜屋檐下的那個，另一個幾乎嶄新，風(fēng)鈴紙簽上的字跡清晰可辨，寫著“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這兩個風(fēng)鈴是分別從連小霜和?吳正清的家里找到的，從造型、材質(zhì)和?花紋可以?辨出，乃是月老祠的姻緣風(fēng)鈴。”花一棠提起嶄新的那一只，“吳正清家這只紙簽上的字跡和?連小霜留在繡坊賬簿上的字跡一樣，是她親筆寫的?！庇峙e起生?銹的那一只，“連小霜這只內(nèi)部刻了一句詩詞，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上下兩句詩詞皆出自《詩經(jīng)》的《綢繆》，說明這兩個風(fēng)鈴是一對。”

    池太守一臉不?可思議，“就?因為吳正清是連小霜的相好，就?要殺了他？”

    花一棠嘆了口氣，令衙吏將吳正禮提了上來。

    吳正禮面色如紙，看到瞿慧好像看到惡鬼一般，遠(yuǎn)遠(yuǎn)躲在一邊抖個不?停。

    花一棠：“吳正禮，我且問你?，將連小霜賣給你?抵賭債的人到底是誰？”

    “是吳正清！全都是吳正清干的！”吳正禮尖叫道，“花言巧語騙了連小霜的是他，將連小霜賣給我抵債的也是他，連小霜懷的孩子……對，那個孩子肯定也是吳正清的，我早該想?到的，他們一直藕斷絲連，果?然是一對jian夫□□！對對對，所以?那時吳正清給我吃假死藥，根本不?是為了救我，而是怕我說出他和?連小霜的關(guān)?系，后來替我挨板子，也是苦rou計！吳正清這廝果?然不?是東西，我差點被他害死了??！池太守，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是無辜的??！”

    林隨安差點一腳踹過去?：人渣！

    靳若狠狠啐了一口吐沫。

    瞿慧慢慢轉(zhuǎn)頭，冷冷看著吳正禮。

    吳正禮一個激靈，抱著頭縮在一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別殺我別殺我別殺我！”

    瞿慧一臉不?屑收回了目光。

    池太守一臉厭惡，揮手讓人將吳正禮拖了下去?。

    夏長史?的表情有些不?忍，“想?不?到吳參——咳，吳正清竟是這樣的人，我們真是識人不?清，慚愧慚愧！”

    池太守看著瞿慧，“所以?你?殺吳正清是為了替連小霜報仇？難道——”神色一變，“殺死連小霜的人是吳正清？！”

    瞿慧神色一動?，閉上了眼睛。

    “殺死連小霜的不?是吳正清，而是瞿慧?！被ㄒ惶牡馈?/br>
    池太守和?夏長史?倒吸涼氣。

    瞿慧緩緩睜開眼睛，眼瞳緋紅如血，抿著唇不?說話。

    花一棠喉結(jié)滾動?數(shù)下，令衙吏呈上另一樣證物，正是之前?在瞿慧身上找到的那張海棠花繡帕。

    花一棠：“這張繡帕的繡線上驗出了人血和?龍神果?，想?必這帕子上的繡線就?是你?勒死連小霜的兇器吧？”

    瞿慧還是不?說話。

    “你?用?繡線勒死連小霜，帶走了繡線，然后又將繡線繡在了帕子上?！?/br>
    瞿慧沉默。

    “那為何不?直接燒了繡線，而是繡在帕子上？為何要將兇器留在身上？”

    “……”

    花一棠皺緊眉頭，看了眼林隨安。

    林隨安深吸一口氣，撩袍蹲身，直直看著瞿慧，“那夜，你?說起小霜時的感情不?似作偽，你?一直是她的朋友?！?/br>
    瞿慧神色微動?，眼中漸漸聚起水光。

    林隨安：“我以?為，我們也是朋友?！?/br>
    瞿慧瞳光劇顫，淚水無聲落下，“林娘子……對不?起……明明是你?救了我……我、我當(dāng)時就?該告訴你?的……可是，我還沒找到那個負(fù)心郎，我不?甘心！我要那個男人為小霜陪葬！”

    林隨安喉頭微哽，“是誰殺了連小霜？”

    瞿慧淚眼如血，“是我?！?/br>
    林隨安強迫自己盯著瞿慧的眼睛和?淚水，“……為什么？”

    瞿慧吸了口氣，顫聲道，“那日，她突然來了別院，興高采烈告訴我，她懷孕了，她的情郎就?要為他脫籍，要娶她為正妻，還要帶她離開益都，去?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她就?要自由了……她那么高興，笑得?那么好看，她的笑臉就?像一根刺，狠狠刺到了我心里！”

    “我和?小霜是患難與共的盟友，是朋友，是比親人還親的人，我們幾乎同生?共死，我們的命應(yīng)該是拴在一起的，我們應(yīng)該是一樣的，可是她居然跟我說，她要離開了，她要自由了，她要拋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