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210節(jié)
瞿慧垂眼,神色凄然,“五年前,馮氏在益都?開了?馮氏私塾,馮氏私塾名聲在外,一來就將益都?有名的私塾都?擠兌走了?,我家的私塾也被迫停了?。阿爺教了?一輩子的書,眼看著那些學(xué)生棄他而?去?,一時想不通,郁郁而?亡。大伯和三?叔都?是書呆子,除了?讀書和教書什么都?不會,當(dāng)時我已嫁入?yún)鞘?,便求吳正禮幫忙,吳正禮答應(yīng)了?。如?今大伯和三?叔一家都?在吳氏布莊謀生,祖父祖母還要靠他們奉養(yǎng)——” 林隨安愕然:馮氏以前還造過這種孽? “這個簡單?!被ㄒ粔舾蓛衾渫客晁幐啵瑤亡幕鄞┖靡律?,“我花氏在益都?也有幾間鋪?zhàn)樱虑榱?了?,就讓你?大伯三?叔來我花氏的鋪?zhàn)幼龉ぃ判?,薪俸定不比吳氏的少?!?/br> 瞿慧倏然抬眼,“花三?娘此言當(dāng)真?!” 花一夢嫣然一笑,“我揚(yáng)都?花氏,一諾千金!” 瞿慧大喜,爬起身就要下地磕頭,林隨安和花一夢忙將她按住了?。 花一夢:“別別別,我這人面皮薄,最受不得這般大禮?!?/br> 林隨安:“花三?娘剛上好藥,你?一動,傷口又裂開了??!?/br> 瞿慧連連點(diǎn)?頭,“如?此,如?此……我也算了?卻?一件心頭大事……甚好、甚好……” 林隨安心道不妙,瞿慧眼神縹緲,瞳淡無光,臉雖然是笑著的,但不是釋然的笑,而?是解脫的笑——方刻說?的不錯,她已經(jīng)存了?死志。 林隨安又飛快向花三?娘發(fā)射求救信號: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花一夢眉頭微微一蹙,又展顏笑道,“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面,我花氏以商立世,從不做賠本的買賣,幫你?這么多,可是要收錢的。” 瞿慧:“誒?” 花一夢翩翩起身,在方刻的書案上刷刷刷寫了?一張紙,拿過來,“今日林娘子救你?,勞心勞力還一晚上沒睡,算一百貫錢,我看你?這傷起碼要養(yǎng)十天?,衣物食品住宿藥物算個八折,五百貫,共計六百貫,你?打算怎么還我?” 瞿慧快暈倒了?:“六六六六百貫?!” “與吳正禮義絕的話,應(yīng)該能分些家產(chǎn),再加上你?的嫁妝——”花一夢咬著筆頭,“大約是不夠了?,唉,算了?,我好人做到底,也介紹你?去?做工吧。” 瞿慧:“做、做工?!” “我前幾日認(rèn)識了?一名茶肆的老板娘,人不錯,茶肆做的風(fēng)生水起,正好招女茶博士,我瞧你?知書達(dá)理,正符合她的標(biāo)準(zhǔn),不如?去?試試?!?/br> 林隨安大奇:“還有招女茶博士的茶肆?” “如?今飲茶的女子越來越多,多不喜男茶博士侍奉,女茶博士更懂女子的口味心思,比男茶博士更受歡迎呢?!被ㄒ粔粜σ饕鲗⒔钃?jù)折起,塞到瞿慧的衣襟里,“以你?的資質(zhì),不出?半年,就能賺夠六百貫,以后賺的錢都?是自己的。有了?錢,買個僻靜的宅子,種上蜀葵、芙蓉、海棠、七色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賞花、夏聽雨、秋觀月、冬聞雪,待初雪落下之時,我與林娘子帶上品百花茶去?看你?,以雪水沏茶,定是別有一番滋味?!?/br> 瞿慧怔怔看著花一夢,晦暗的眼瞳里漸漸生出?光來,光越聚越多,很快溢滿眼眶,流了?下來,她的縹緲的笑臉消失了?,變作了?哭臉,哭得五官變形,鼻涕眼淚,掩面大泣,“好!好!約好了?……初雪之時……一起……一起喝茶……” 花一夢眼底泛起粼粼波光,輕輕擁住瞿慧,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 林隨安默默豎起大拇指:花三?娘威武! 花一夢朝林隨安拋了?個媚眼。 瞿慧哭了?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平靜下來,大約覺得自己甚是丟臉,取了?張帕子沾了?水,背過二?人仔細(xì)擦干凈了?,坐在床上向林隨安行了?個禮,“蒙林娘子救命大恩,連娘子的案子,只要林娘子想知道的,我知無不言。” 林隨安想了?想,審案子這事兒她是個外行,還是要找外援。 “若是瞿娘子不介意的話,可否請花參軍和凌司直一同旁聽?” 瞿慧眼中劃過一絲驚懼。 “無妨,我們在屋外聽也是一樣?的?!被ㄒ惶牡穆曇魪拇巴鈧髁?進(jìn)來。 凌芝顏:“瞿娘子不必緊張,林娘子問什么,你?答什么即可。若是不便說?的,我們不會逼問?!?/br> 花一夢:“他們倆大男人,在外面有茶喝有地方坐,舒服著呢,進(jìn)來了?反而?不自在?!?/br> 瞿慧明?顯松了?口氣,“實(shí)在對不住二?位大人!” 林隨安輕輕將窗扇推開一道縫,看到花一棠和凌芝顏?zhàn)趫@子里,居然真有茶水椅子?;ㄒ惶妮p輕搖著扇子,室內(nèi)的燭光將他的臉分成了?兩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光明?的一半帶著微微的笑意。凌芝顏?zhàn)谂赃叄?星辰,身姿筆直,老僧入定一般。 園子里落著厚厚一層花瓣,花香和茶香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夜風(fēng)徐徐吹進(jìn)來,有些冰涼。 林隨安收回目光,輕聲道:“那就先說?說?連小霜是個什么樣?的人吧?!?/br> 瞿慧鬢角發(fā)絲隨風(fēng)輕輕拂動,眼神有些恍惚,“我第一次見到小霜,是一個雨夜,她被幾個仆從外面拖進(jìn)來,全身濕透,昏迷不醒,一看就是被人下了?藥?!?/br> “吳正禮將她吊在了?密室里,剝?nèi)?她的衣衫,用沾了?鹽水的皮鞭抽打,很快,小霜醒了?過來,她先是震驚憤怒,然后開始破口大罵,罵吳正禮強(qiáng)搶良家子,定受車裂之刑?!?/br> “我當(dāng)時驚呆了?,想不通一個小小的女娘,那么柔弱的身體?,還在那種羞恥的狀態(tài)下,竟然還有那么大的力氣罵人?!?/br> 林隨安不自覺攥緊了?千凈刀柄,“所以,連小霜是被吳正禮搶來的?!” 瞿慧搖了?搖頭,“連小霜是被人賣給了?吳正禮,用來抵賭債的。” 第181章 “賣了?連小霜的人是誰?”林隨安問。 瞿慧抿緊了?唇, “小霜從未說過那人的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誰,但知道那個男人是個有本?事的, 能幫小霜脫去賤籍?!?/br> 花一夢愕然:“那位連娘子是賤籍嗎?” 瞿慧點(diǎn)?頭,“小霜是樂妓出身, 彈了?一手好琵琶, 我聽她?彈過一次,堪為仙樂之技,可?惜,也只有那么一次……” 林隨安:“連小霜既然是樂妓,又怎會做了?繡娘?” “也是因?yàn)槟莻€男人。小霜說,那個男人對她?一往情深,將她?從紅香坊的樂坊帶出來, 給了?她?一個家,還讓她?去學(xué)?繡工,說要與小霜好好過日子。小霜愛極了?那個男人,他說什么都信, 甚至將自己的樂籍驗(yàn)身給了?他,幻想著有一日能?脫籍成為良民?,與情郎長相廝守。” 說到這, 瞿慧冷笑了?一聲,“殊不?知, 天底下最不?值得相信的,便是男人的嘴。那個男人在賭坊輸了?錢,無力償還債務(wù), 便將小霜賣給了?吳正禮?!?/br> 林隨安和花一夢對視一眼,面?色都甚是難看。 瞿慧看了?二人一眼,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么,但吳正禮對小霜做的,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或者說,遠(yuǎn)比你們想的更加殘忍,因?yàn)椤瓍钦Y不?能?人|事……” 林隨安:“哈?” 花一夢:“切,竟是個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玩意?兒?!?/br> “吳正禮并非天生不?能?人|事,我與他少年成婚,也過了?一段蜜里調(diào)油的日子,后來,吳正禮的阿爺做蜀錦生意?發(fā)了?家,吳氏一躍成為益都新貴。這男人啊,有了?錢,便自命不?凡起來,日日眠|花宿|柳,后來還沾了?賭,將家里積攢的產(chǎn)業(yè)敗了?不?少,吳老爺氣得一命嗚呼,吳正禮居然就這樣糊里糊涂成了?家主?!?/br> “之后,他愈發(fā)變本?加厲,越賭越大。兩年前,因?yàn)橘€債被賭坊的人狠狠揍了?一頓,丟了?半條命,傷了?根本?,至此之后,就不?能?人|事了?。” 花一夢嗤笑:“該!” 瞿慧臉上劃過一絲苦笑,“一個男人不?能?人|事,自是大大的恥辱,他極力隱瞞此事,便對外宣稱是我體弱,不?能?生育,又說他對我深情一片,不?忍休妻,更不?會納妾,對我至死?不?渝……” 花一夢“呸”了?一聲,林隨安的千凈震了?一下。 “更可?笑的是,我信了?……”瞿慧低低笑出了?聲,“我想這樣也好,他再也不?能?出去找別的女人,從此以后,就只有我一個妻子,也算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浪子回頭金不?換……” 林隨安感覺腦仁似乎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想起了?另一個世?界那些姑嬸勸說母親的話。 【男人嘛,犯個錯很?正常,重要的是,他誠心能?改,浪子回頭金不?換??!】 林隨安冷笑,“狗屁浪子回頭金不?換!只有狗改不?了?吃屎!” 花一夢:“狗都比這種人強(qiáng)!” 瞿慧長吁一口氣,“可?惜那時的我,就好似被豬油蒙了?心,一門心思替吳正禮遮掩丑事,卻不?想,這才是真?正噩夢的開?始。吳正禮不?能?人|事之后,性格愈發(fā)乖張暴虐,開?始用另一種方法紓解——” 瞿慧雙手慢慢攀上肩膀,身體止不?住微微顫抖起來,花一夢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瞿慧似是汲取了?一些熱量,慢慢道,“吳正禮在別莊建了?那間密室,我軟禁在別院,隔三差五將我關(guān)進(jìn)密室……剛開?始是拳頭,后來是棍棒、藤條,再后來,變成了?皮鞭……別院的仆從們根本?不?敢靠近,那座黑色的閣樓……就仿佛與世?隔絕的地獄一般……直到,小霜來了?……” 林隨安屏住了?呼吸,預(yù)感到瞿慧后面?說的事恐怕不?太妙。 “吳正禮似乎與賣小霜的男人有仇,想盡各種辦法折磨小霜,卻又吊著小霜一口氣,不?讓她?死?,因?yàn)橐恍恼勰バ∷?,我反而輕松了?些,甚至想著,小霜能?一直留下來就好了?……”瞿慧狠狠閉眼,眼淚無聲滑下臉頰,“我真?是卑鄙無恥!禽獸不?如!” 林隨安攥緊刀柄,“這不?是你的錯!” 花一夢咬牙切齒,“真?正的禽獸是吳正禮!” 瞿慧抽泣了?半晌,抹了?抹淚,紅著眼揚(yáng)起臉,“可?是小霜不?一樣,她?從不?屈服,從不?放棄,吳正禮打她?的時候,她?就變著花樣罵他,小霜罵得越狠,吳正禮打得越狠,吳正禮打得狠,小霜罵得更狠,有一次,小霜掙開?了?繩索,撲上去狠狠咬了?吳正禮一口,從吳正禮的肩膀上硬生生撕掉了?一塊rou!”瞿慧臉上閃過一絲笑意?,“哈!當(dāng)時的吳正禮血rou模糊,叫得跟殺豬一樣,真?是讓人舒坦??!” 林隨安微微皺眉,瞿慧剛剛一閃而逝的表情——讓她?覺得有些不?太對。 “那一次,小霜被打得只剩了?半口氣,吳正禮也傷的不?清,半個月沒敢過來,我照顧小霜,給她?上藥,給她?喂飯,夜里就睡在地上,小霜漸漸康復(fù)了?,有了?精神?,還為我彈了?一曲‘秋月留君’——”瞿慧望著擠進(jìn)窗縫中的一絲月光,眼神?恬淡而平靜,“如今想來,那竟是我與她?最美好的一段時間……” 花一棠也皺緊了?眉頭,“之后呢?” “半個月后,吳正禮又來了?,這一次,他居然沒有打我們,而是命人為小霜沐浴更衣,帶她?出了?門。一日一夜之后,小霜回來了?,身上并沒有傷,我只聞到了?酒味,可?是小霜的神?情很?不?對,恍恍惚惚的。以前,縱使她?被吳正禮打斷了?骨頭,眼睛也是亮的,可?那時,她?眼里的光消失了?,就仿佛——”瞿慧抖了?一下,“被什么東西攝走了?魂魄。” 林隨安:“他們?nèi)チ?什么地方?” 瞿慧搖頭,“具體的我并不?知曉,后來聽仆從們閑聊,似是去了?一個什么宴會,我猜吳正禮帶小霜過去,大約是為了?彈奏琵琶?!?/br>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差不?多一年半之前?!?/br> 林隨安沉吟片刻,“接著說?!?/br> “后來的吳正禮好像突然轉(zhuǎn)了?性,竟是將小霜送回了?家,布行的生意?也變好了?,原本?欠的賭債還上了?,吳正禮忙了?起來,打我的時間都少了?。最怪異的是,小霜明明脫離了?吳正禮的掌控,卻每隔一段時間還會來別院,吳正禮還會打她?,小霜竟是順從了?,吳正禮發(fā)|泄完了?,依然會送小霜回去,到了?日子,小霜還會來……” 說到這,瞿慧面?容閃過一絲驚恐,“小霜變得不?像小霜了?,她?是真?的被攝走了?魂魄,成了?一具行尸走rou!” 花一夢看了?眼林隨安,林隨安壓著刀柄,強(qiáng)迫千凈安靜下來。 根據(jù)時間計算,當(dāng)時的小霜恐怕已經(jīng)中了?龍神?果之毒,上了?|癮,身不?由己,所以,不?得不?屈從于吳正禮的yin|威之下。 而能?令吳正禮東山再起的,十?有八九也是龍神?果——這便是連小霜最后在繡品里留下的死?亡留言。 “瞿娘子可?曾聽吳正禮提過龍神?果、符水之類的字眼?”林隨安問。 瞿慧想了?想,搖頭,“沒說過?!?/br> “有關(guān)青州繡品的事呢?” “他從不?與我說任何?生意?上的事。” “你最后一次見連小霜的時候,她?可?有什么異常?”林隨安又問。 瞿慧眼中蒙上了?一層霧氣,“那日,吳正禮并不?在,小霜卻來了?,跟我說她?腹中有了?孩子。我甚是吃驚,問是誰的,小霜說是那個男人的,還說那個男人已經(jīng)將她?從吳正禮手里贖了?回去,他們已經(jīng)重回舊好,相約白首。” 花一夢白眼幾乎翻上了?天,林隨安心里罵了?聲娘。 “那日的小霜很?高興,說話嘰嘰喳喳的,像以前的小霜又回來了??!宾幕勐冻鲂σ?,“她?說……很?快……她?就要自由了?……” 風(fēng)吹開?了?窗扇,濃郁的花香涌了?進(jìn)來,瞿慧的發(fā)絲飄蕩在夜色中,寂寥又溫柔。 “可?是一個半月后,我聽到的卻是小霜的死?訊?!?/br> * 林隨安抱著千凈坐在雕欄閣的屋檐上,看著遼遠(yuǎn)的天空。 寅正時分,黎明前最后的時間,天地沉浸在寂靜的黑暗中,一片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