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錢,我有刀 第48節(jié)
林隨安噴了。 馬車吱呀一聲停了,木夏敲了敲車門,“四郎,車外柳管事說有要事請見?!?/br> 暴躁炸毛的花一棠瞬時神色一肅,用扇子唰唰唰拂過衣襟、袖口?、衣袂,整理儀容,擺了個高深莫測的造型,“請。” 那換臉的速度和表情控制能力,真真兒令人嘆為觀止。 靳若:“咳咳咳咳咳!” 林隨安捏住腮幫子,強(qiáng)忍笑意。 柳管事在馬車外恭敬施禮。林隨安記得這個人,是花氏十三管事之一,負(fù)責(zé)西?南城區(qū),尋米行位置的時候提供了不?少線索。 “見過四郎?!?/br> “柳管事不?必多禮,是什么事?” “今日?收鋪時,發(fā)現(xiàn)一處鋪子,頗為怪異,特來請四郎前去看?看?。” “鋪子在何處?” “曉風(fēng)坊?!?/br> “去看?看??!?/br> 馬車?yán)^續(xù)前行,花一棠扇柄敲著手掌,神游天?外,腦袋隨著車身震動晃來晃去,又變成?了個車載不?倒翁。 林隨安也在思?考,但實在記不?起曉風(fēng)坊在什么位置。 “也在西?南城區(qū)十二?坊之內(nèi),是馮氏的地盤,”靳若悄聲道,“花氏太可怕了,馮氏才剛倒臺,竟然就去收馮氏的鋪子了。” “馮氏的鋪子不?都被封了嗎?” “封的都是造冊在案的,還有許多黑戶和歸屬不?明的小鋪子,府衙才懶得管呢?!?/br> 林隨安砸吧了一下嘴巴:這個效率的確很可怕,但她一直和花一棠待在一起,并未聽到花一棠做出?收地盤的指示,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花氏原本的運(yùn)作系統(tǒng)就是這般高效率。 “花氏家主是個什么樣的人?”林隨安問。 靳若:“現(xiàn)任花氏家主是花一棠的大哥,叫花一桓,是唯一能管住花一棠的人?!?/br> 林隨安倒吸涼氣:“那豈不?是——” 靳若:“很恐怖!” * 柳管事說的鋪子位于曉風(fēng)坊河滿子街三百四十六號,是一家果子行,十分不?起眼,花氏處理的非常低調(diào),從鋪子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異常,林隨安、花一棠和靳若從后門入鋪,鋪子掌柜和伙計跪在柜臺下,嚇得全身發(fā)抖,嘴里一直嘟囔著“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話。 柳管事引著二?人去了鋪子的偏宅,里面有一處小門,門口?守著幾個花氏的伙計,見到花一棠,齊齊施禮退出?。 柳管事小心推開門,一大團(tuán)黃色的紙錢劈頭蓋臉飛了出?來,花一棠嗷一聲,林隨安掄起千凈一蕩,紙錢散落,露出?了屋內(nèi)的真容。 竟是一間靈堂,白?幔高懸,燭光搖曳,香煙彌漫,靈堂里沒有窗,面積很小,只能容兩個人站身,逼仄的空間里放了一面寬大的木案,密密麻麻供奉了上百張牌位,黑色底面,白?色的字跡在燭火中閃動跳躍,萬分滲人。 莫說花一棠,林隨安都被嚇出?了一身冷汗。 花一棠探出?腦袋尖看?了一眼,怔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神色微變,也顧不?得害怕了,徑直沖進(jìn)去抓起一個牌位,瞧了一眼,又抓起一個,接連看?了五六個牌位,眸光沉了下去。 牌位上的字很是奇怪,并不?是人名,而是諸如“重?zé)?,玄奉十?年四月初八,年十一”、“紅妝坊,玄奉元年五月初六,年十歲”、“翠月坊,玄奉二?年八月二?十,年九歲”等?等?。 林隨安:“……” 揚(yáng)都坊名?時間?年齡?什么鬼?! 花一棠吸了口?氣,盡量平復(fù)聲音,“回府衙?!?/br> * 當(dāng)林隨安和花一棠扛著兩大包牌位風(fēng)風(fēng)火火回到府衙的時候,恰好遇到回府的凌芝顏,明庶和明風(fēng)架著一個人,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但林隨安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是馮松。 凌芝顏的表情很精彩,震驚中透著疑惑,疑惑中參雜著欣喜,欣喜中又帶著點氣惱,花一棠的反應(yīng)直接多了,一陣風(fēng)似得從凌芝顏身邊刮了過去,“凌六郎,等?我忙完了再找你?算賬!” “花一棠你?——”凌芝顏的聲音被遠(yuǎn)遠(yuǎn)甩到了身后,花一棠熟門熟路穿門過廊,徑直到了案牘堂。 案牘堂里,幾名書佐正?在例行工作,見到花一棠,皆是一頭霧水,別說他們了,林隨安也是不?明所以。 “來幫忙!”花一棠解開包袱,攤了一地的牌位,書佐們齊刷刷退后半步,花一棠掏出?一袋金葉子扔給他們,“按年份排列。” 書佐們頓時大喜,立即行動起來,不?消片刻就將所有牌位排得整整齊齊,束手旁立,等?候調(diào)遣。 花一棠抓過紙筆,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一大串以“天?地玄黃,甲乙丙丁”形成?不?同排列組合的代碼,“將這些編號的卷宗全部拿過來!” 書佐們面面相覷:“回花四郎,這案牘堂的卷宗數(shù)量眾多,擺放位置又十分凌亂,我們實在是不?熟。” 花一棠皺眉:“祁元笙不?在嗎?” “他好幾天?沒睡,剛回家了?!?/br> “抓回來!” 一個書佐提著袍子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還真把?祁元笙揪回來了,祁元笙發(fā)髻都亂了,掛著黑眼圈,兩眼布滿血絲,困得腳步都有些踉蹌,見到滿地牌位,頓時嚇醒了。 “這、這是作甚?!” 花一棠把?寫滿卷宗編號的紙甩給他,“找到這些卷宗?!?/br> 祁元笙眸光震動,定定看?了花一棠一眼,垂首抱拳,轉(zhuǎn)身鉆入層層書架之中,幾位書佐一看?氣氛不?對,也忙跟在祁元笙身后幫忙,很快,便依次運(yùn)出?案卷卷宗。 林隨安站在花一棠身邊,看?著他展開一卷又一卷,聽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讀出?卷宗上的記錄。 “玄啟十二?年三月初三,黃氏夫婦報官,幼女黃氏桃英于清歌坊走失,年八歲。官府著不?良人尋一月不?得蹤跡,結(jié)案?!?/br> “玄奉元年六月十四,李氏報官,三女李丹于重?zé)煼蛔呤В昶邭q。官府著不?良人尋一月不?得蹤跡,結(jié)案?!?/br> “玄奉元年元月初三,齊氏父子報官,幼女齊媛于市集走失,年八歲,不?良人遍尋一月不?得,結(jié)案?!?/br> “玄奉二?年九月初五,田氏報案,幼女田小妹于南春坊走失,年十歲,官府著不?良人尋一月不?得蹤跡,結(jié)案。” “玄奉元年四月廿三……幼女走失,年十一……” “玄啟十三年九月初三……幼女走失,年九歲……” “玄奉三年七月初九……年十歲……” “玄啟十二?年十月初十……年十歲……” “玄奉四年五月三十……年十二?……” 林隨安看?著花一棠將那一卷一卷的卷宗放在了一面一面的牌位前方,一一對應(yīng),一個、兩個、五個、十個……足足一百七十六個……甚至還有更?多的牌位并沒有對應(yīng)的卷宗…… 她豁然明白?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慟,交纏著涌入了五臟六腑,心臟如被烈火焚燒,身體如墜無底冰窖,冰火兩重天?的撕扯令她禁不?住發(fā)起抖來,眼底逼出?了guntang的濕意。 窗外陽光灼目,將牌位的影子拉得很長,密密麻麻落在卷宗上,是冷森的墓碑,更?是埋藏多年的罪惡。 第39章 半個時辰后, 果?子行掌柜被帶到了的府衙花廳,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跪地嚎哭:“我招了!我全招了!求求花家四郎饒了我一家老??!” 林隨安將千凈平放在膝蓋上, 聽著掌柜的陣陣哀嚎,心中毫無波瀾。從案牘堂的走到花廳, 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 她心中的怒火和悲慟都消失了,只余下一片靜默的空白。仿佛少了什么東西,又仿佛多了什么東西。 花一棠面色鐵青,每個字都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姓甚名誰?平日以何為生?” “小人朱四,我這三年是靠果子行賺錢的?!?/br> “三年前呢?” “就、就做些白牲的買賣?!?/br> “何謂白牲?什么買賣?” “白牲就是年紀(jì)不超過十二的良家女娃,”朱四吞了口口水, “買賣就是拐了女娃兒,再賣出去?!?/br> 雖然早已猜到,但?花一棠還是心頭一沉:“買家是誰?” “我們這行有規(guī)矩,拐行、賣行, 分管拐和賣,中間人負(fù)責(zé)接頭,只有中間人知道買家是誰?!?/br> “中間人是誰?” “我真不知道, 那人每次都罩著臉,壓著聲音說話——”掌柜抬頭看了眼花四郎, 一個哆嗦,“不過我知道,他肯定?是和揚(yáng)都的權(quán)貴有關(guān)系, 他的靴子是鹿皮靴,不是一般人能穿的起的。” “權(quán)貴?你是說花氏嗎?” “不不不不, 不是花氏。花氏扎根揚(yáng)都不過六七年時間,家主治家極嚴(yán),做的又都是正經(jīng)的大買賣,自然不屑沾染這些東西?!?/br> 朱四先拍了個馬屁,吞了口口水,瞄了瞄四周,見屋子里只有花一棠和一個小娘子,不由放下心來,“若真說起來,揚(yáng)都因為有花氏坐鎮(zhèn),這種生意反而是最少的,算得?上是清流了,不像安都,那才是——嗐!其實歷朝歷代都一個樣,那些權(quán)貴都有些小嗜好,賤民他們看不上,只愛良民出身的女娃,尤其是年幼的,最是干凈,玩起來最是爽快——” 花一棠:“住口!” “嗖!”一道利風(fēng)擦著朱四的頭頂掃了過去,他只覺頭皮一涼,發(fā)髻掉到了地上,滿頭亂發(fā)糊了一臉,嚇得?屁滾尿流,連連磕頭,“小娘子饒命!小娘子饒命!我說的都是真的,那些權(quán)貴真真兒不是人啊,我也是窮得?活不下去了,才做了這喪天良的勾當(dāng),每每思?及此事?,如業(yè)火焚心,所以才為那些娃兒立了牌位,只望她們能早日投胎,下輩子莫要做人了……” 朱四說不下去了,他覺得?屋里冷得?厲害,后脖頸冰涼一片,明?明?沒有東西,卻感?覺有柄刀逼住了他。他抬頭瞄了一眼,花一棠瞳光赤紅,臉色森寒,旁邊的小娘子表情很平靜——但?他卻覺得?那平靜表情下藏著的東西更為駭人。 小娘子開口了:“還有哪些人做這個買賣?他們都是誰?現(xiàn)在在哪?” 朱四連連抹汗:“這我真不知道,做這種買賣的用的都是假身份,誰也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而且三年前我就洗手不干了,人手早就散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說不出來啊!” “為何三年前不做了?” “因為……”朱四似乎難以啟齒,“馮氏的人突然傳出話來,不讓做了?!?/br> 花一棠眸光一閃:“馮氏?!” 朱四:“馮氏雖不及花氏富貴,但?馮氏朝中有人啊,還和周太守有私交,馮氏放話,我們?nèi)f萬不敢違逆。馮氏還給了筆安家費(fèi),好多?人離了揚(yáng)都,從此杳無音信,我舍不下置辦的產(chǎn)業(yè),跑到外?縣躲了半年,又溜了回?來,改名換姓,開了果?子行……”說到這,朱四又一把鼻涕一把淚哭了起來,“四郎啊,我這三年來可是本?本?分分的買賣人,再未做過白牲的買賣,我死不足惜,可我的家人毫不知情啊嗚嗚嗚!” 花一棠攥緊手里的折扇,扇柄咔噠一聲,裂開了。 靳若查到了朱四住處,他全家的性命都在花氏手里,斷然不敢撒謊。這個案子,線索斷了。 突然,林隨安站起身,問了一句話:“你設(shè)那些牌位,是知道那些女娃都死了嗎?” 朱四連連磕頭:“我們這一行都知道……白牲、白牲都是活不了的……” “她們的尸身呢?” “小人不知道!真不知道!” 林隨安點了點頭,表情異常平靜:“我明?白了?!?/br> 花一棠怔怔看著林隨安出了門,背影融化在了陽光里,突然一個激靈跳起身,奪門追出,門外?已經(jīng)沒了林隨安的身影,靳若和徐管事?正聊著天,看到花一棠都很詫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