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清涼月色，藍(lán)嫵朝下面的沙漠掃了一眼，濃密的睫羽鋪灑出朦朧的陰影。

    她低聲問：“這樣過去不會被妖族發(fā)現(xiàn)嗎？”

    “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會。”丹柏道：“但沙漠很大呢，妖族也有自己駐扎的地方，不會在外面四處閑逛，所以，只要避開他們，不發(fā)出太大動靜，應(yīng)該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br>
    季泠月在旁邊瞧了她一眼：“你很了解這邊？”

    丹柏嗯了聲：“之前，我經(jīng)常過來幫忙尋找失蹤的修士，不過，大部分時間我都只找到了尸體?！?/br>
    藍(lán)嫵沉默了會兒，低聲問：“你見過妖王嗎？”

    丹柏?fù)u頭：“說來也奇怪，幾次進攻，我都只瞧見幾個妖主，按理說要想沖破如此多修士鎮(zhèn)守的結(jié)界，妖王應(yīng)該親自出手才對，但她一直不見蹤影，任由自己的手下在一次次廝殺中折損，好像并不急著攻入中州?！?/br>
    藍(lán)嫵低嘆一聲：“她的目的，本也不是為了攻入中州。”

    當(dāng)年最后一次見面時，藍(lán)月邀已收集了剩下的所有魂魄，準(zhǔn)備了合適的身體，亦取走了她的鮫珠和心頭血，這么多年，她唯一想要的，就是開啟復(fù)活秘法的最后一把鑰匙，菰苓花。

    可傳說中，食之能得長生的菰苓花生在亂世，需要萬千靈魂與鮮血澆灌才能長成，這樣看來，無數(shù)妖族在此白白死去，正如了她的意。

    可轉(zhuǎn)頭想想，若攻入中州，手無寸鐵的凡人將流離失所，轉(zhuǎn)眼間尸橫遍野，難道不是更符合她的目的嗎？

    藍(lán)嫵頭疼地蹙起眉，揉了揉自己的額角，季泠月注意到她的動作，關(guān)心道：“怎么了？”

    “我在想……”藍(lán)嫵猶豫了會兒，低聲道：“她會不會也在猶豫，畢竟沖破結(jié)界后，就真的覆水難收了……”

    季泠月怔了下：“你是覺得，她在不忍心嗎？”

    藍(lán)嫵沒說話，季泠月抿了抿唇，眼眸里浮出些戾氣：“藍(lán)嫵，她當(dāng)年殺你時，可沒有一絲不忍心。”

    “我的情況比較復(fù)雜……”

    “有什么復(fù)雜，你是她親侄女，她卻毫不留情地對你下手?！?/br>
    “阿月，”藍(lán)嫵打斷她，疲倦道：“正因為我是她親侄女，她才厭惡我，若哪日，我為了救一個你討厭的人死了，你會恨那個人嗎？”

    季泠月沉默不語，片刻后，她轉(zhuǎn)過頭看著前方，冷冷道：“你不會死的，即便你死了，我也會和你一起死的?！?/br>
    藍(lán)嫵道：“我知道，我們有生死契……”

    話未說完，季泠月忽然回過頭，紅著眼瞪了她一眼，往旁邊飛了幾十米。

    藍(lán)嫵一怔：“阿月？”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季泠月抿緊唇，把頭扭向另一邊，一副拒絕交流的模樣。

    身下的丹柏發(fā)出一聲老成的嘆息：“好了，你把她惹生氣了?！?/br>
    藍(lán)嫵傻眼：“??？”

    她左右看看，小聲指揮：“你飛過去點?！?/br>
    丹柏道：“沒用?！?/br>
    “不試試怎么知道沒用呢？”

    丹柏?zé)o奈地瞧她一眼，揮動翅膀朝季泠月飛去，哪知女人跟后腦勺長眼睛似的，忽地又往遠(yuǎn)處挪了些。

    丹柏眨巴一下眼：“看吧，我就說沒用。”

    藍(lán)嫵沉默片刻：“好吧，等到魍魎城了，她還能甩掉我不成？”

    事實證明，她真能。

    藍(lán)嫵提著裙裾小心翼翼跨過殘垣斷壁，抬起頭，季泠月就在不遠(yuǎn)的前方，她加快腳步，就要靠近時，女人忽然變?yōu)橐蝗汉诘?，嘩啦啦飛走了。

    藍(lán)嫵無語凝噎，長出了一口氣。

    丹青重又飛回她肩上，吃驚道：“阿月生氣了？”

    “你才發(fā)現(xiàn)？”她抬起頭，瞧向站在高處檐角的身影，季泠月環(huán)抱雙臂，長身玉立，一頭墨發(fā)垂至腰后，暗紅的眼眸漠然地掃視著腳下廢墟。

    頭一次遇到她這樣鬧脾氣，藍(lán)嫵一時沒轍，暫且放下哄她的念頭，開始四顧觀望這座靜寂的城池。

    魍魎城意外得干凈。

    來之前，藍(lán)嫵還以為會看到死去多年的枯骨，或者殘留的斑斑血跡，但這座城池中只有倒塌的石墻，以及燒毀得只剩骨架的房屋，街道上鋪著一層淺淺的黃沙，拂去后，依舊整潔如新。

    丹柏跟在她身旁，低聲道：“焚天陣的大火燒了三個月，留在這里的人和妖基本都已尸骨無存，這些還能看出形狀的房子，也是因為本身具有防護法陣，才得以保存下來?！?/br>
    藍(lán)嫵嘀咕：“妖族竟沒駐扎在這里嗎？”

    丹柏嗯了聲：“大概他們也覺得晦氣。”

    藍(lán)嫵嘆道：“若什么都沒留下，那還真是難辦?！?/br>
    話音剛落，頭頂忽然傳來冷漠一聲：“有人?！?/br>
    藍(lán)嫵一怔，還沒反應(yīng)過來，季泠月便如云霧般無聲無息飛向漆黑的沙漠，不一會兒，就響起打斗的聲音。

    藍(lán)嫵連忙踩著劍追上去，遠(yuǎn)遠(yuǎn)的，聽見有人喊道：“季姑娘，是我們！”

    季泠月道：“打的就是你們。”

    藍(lán)嫵認(rèn)出那個聲音，睜大眼睛，慌忙道：“阿月，住手、住手！”

    飛舞在空中的幾把長刺又將兩人衣服劃開幾道口子，才不情不愿地化作魔氣，重返主人掌心。

    季泠月攥住拳，回頭瞪了藍(lán)嫵一眼，抬腳走向另一邊。

    藍(lán)嫵：……怎么感覺更生氣了？

    她小心瞥了幾眼季泠月的背影，才落到地面，作勢要去扶齊月瑤：“哎呀，齊姑娘，你怎么在這兒呢？”

    “別碰我！”齊月瑤咬牙道：“當(dāng)然是跟著你來的?！?/br>
    “哦？”藍(lán)嫵順勢收回手，又看向正在一邊整理凌亂衣擺的溫時玉：“怎么跟來的？”

    溫時玉干笑兩聲：“這個，獨門秘技……怕是不便告知?！?/br>
    “你還好意思問我們，”齊月瑤不耐煩地打斷她們的對話，嗆道：“你們大半夜違反禁令溜出來，跑到這魍魎城，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藍(lán)嫵笑道：“我們?nèi)粽娌赜胁豢筛嫒说哪康模R姑娘這么直接問出來，就不怕我們殺人滅口嗎？”

    齊月瑤一愣，登時皺起眉，警惕地看著她。

    藍(lán)嫵眉眼柔和，笑容親切，但在齊月瑤眼里，那張還算順眼的明艷臉龐被蒼白月光一照，愈發(fā)顯得陰氣森森。

    藍(lán)嫵背過手，壞心眼地彎下腰瞧著她們：“就你們兩個，逃得出我們阿月的手掌心嗎？”

    齊月瑤顫了下，下意識往后退：“你……”

    這時，旁邊卻傳來幽幽一聲：“別拿我嚇?biāo)齻?，我才不幫你的忙。?/br>
    藍(lán)嫵臉上的笑容一僵，回過頭，軟聲叫道：“阿月——”

    季泠月哼了聲，站在原地不動，藍(lán)嫵把身上的丹青往丹柏懷里一扔，留了句“你跟她們解釋”，便小跑過去：“阿月！”

    丹柏下意識接住小鳥，和她對視一眼后，用雙臂把她夾在懷里：“我們來這魍魎城，沒有什么目的，就是……”她眨了下眼，平靜道：“就是來散散步?！?/br>
    齊月瑤：……

    溫時玉：……

    丹青大吃一驚，一時忘了掙扎：“散步？”

    丹柏面上有些繃不住了，捏住丹青尖尖的小嘴：“就是散步?！?/br>
    “阿月，阿月?！蹦菐?，藍(lán)嫵跑到季泠月身邊，抓住她的袖子，好在，這次她沒有直接化作黑蝶掙脫，只是別扭地轉(zhuǎn)過身，非要背對著她。

    藍(lán)嫵松了一口氣，繞到她面前，見她又要轉(zhuǎn)身，便摟住她的腰往前一拉，距離陡然貼近。

    季泠月長睫一顫，目光下意識落在她紅潤的唇瓣上，又很快移開視線，將雙臂環(huán)在胸前，不讓藍(lán)嫵靠上來，藍(lán)嫵瞧了眼她的小動作，好笑道：“若真的不想理我，干嘛不飛走？”

    季泠月一怔，驚愕地抬眸瞪了她一眼，正要扒開她的手掙脫出去，就被藍(lán)嫵用力抱?。骸昂美埠美?，我說錯話了，對不起，不要生氣了！”

    季泠月掙了兩下，感覺藍(lán)嫵越抱越緊，不禁氣道：“你，總要我聽你的話，順著你，你卻不聽我的話！”

    “若你說的是放開你這種話，那我肯定是不聽的?！彼{(lán)嫵認(rèn)真道：“我才不會放你走呢?！?/br>
    “不是這個！”

    藍(lán)嫵抿了抿唇，軟聲道：“我知道了，是因為路上那些話對不對，你不喜歡我為姑姑說話，我以后就不為她說話了?！?/br>
    季泠月怒道：“不許叫她姑姑！”

    藍(lán)嫵默了一下，干咳道：“好，好，我以后不為藍(lán)月邀說話?！?/br>
    季泠月身體稍松，控訴道：“你為了幫她說話，還用自己死了這種話，你還說了生死契?！?/br>
    藍(lán)嫵有些茫然：“可是，我們確實有生死契啊……”

    季泠月吸了一口氣，又要掙扎：“放開我！”

    藍(lán)嫵慌張睜大眼，實在不明白哪里惹到她了，眼見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兩只手都快要抱不住了，心一橫，忽地湊過去吻住她氣喘吁吁的嘴唇。

    季泠月張開嘴，嗷嗚一口咬在她舌頭上。

    “！”

    藍(lán)嫵漂亮的眼眸瞬間便泛起淚花，藍(lán)汪汪的眼睛仿若兩顆純凈無暇的寶石，季泠月被她這樣看著，身體一僵，一時沒再動彈，被藍(lán)嫵緊緊抱進懷里。

    香甜的血混入濕黏的口腔，染在柔軟的舌尖，季泠月喉嚨起伏，終于瞇起眼，小心翼翼含住藍(lán)嫵的嘴唇，兩只胳膊也勾到了她脖子上。

    “嗯……”

    她舔走藍(lán)嫵傷口的血珠，眉頭微蹙，察覺到藍(lán)嫵想要抬頭，便揉進她后腦的銀絲中，將她用力壓了下來。藍(lán)嫵長睫顫了顫，溫順地閉上眼，托著她脊背的右手往上滑去，一邊親吻，一邊溫柔揉捏著她的后頸。

    季泠月當(dāng)真像小動物一般，被揉了幾下，喉嚨里便發(fā)出舒服的悶哼，結(jié)束時，她已臉泛紅暈，睫羽也濕漉漉的。

    藍(lán)嫵拍拍她的后背，哄道：“不生氣了，不生氣了?！?/br>
    季泠月呼吸漸緩，埋在她肩頭嘟囔：“你都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

    藍(lán)嫵嗯了聲：“我確實沒那么聰明，所以，你告訴我原因好不好?！?/br>
    懷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別扭道：“我現(xiàn)在才不告訴你，你自己想。”說完，她又抬起頭，捏住藍(lán)嫵的下頜：“張嘴?！?/br>
    藍(lán)嫵眨巴一下眼，乖乖張開嘴。

    “舌頭，出來?！?/br>
    藍(lán)嫵一怔，難為情地閉上眼，粉嫩的舌尖慢慢鉆出來，上面殷紅的傷口還在滲血。

    季泠月伸手在上面點了兩下，傷口便很快痊愈：“以后若還趁著我生氣親我，我還咬你?！?/br>
    藍(lán)嫵調(diào)侃道：“多咬咬，鮫人血強身健體?！?/br>
    季泠月白她一眼，拉著她往回走：“去看看她們怎么樣了?！?/br>
    藍(lán)嫵看著她的背影，下意識問：“消氣了？”

    “一半。”

    她又笑：“脾氣倒挺大。”

    季泠月不滿地回頭看她：“你不喜歡？”

    “怎么會呢？”藍(lán)嫵晃了晃兩人牽著的手，愉快道：“有脾氣是好事啊，若你萬事依我，不高興也不沖我發(fā)火，那才不好呢?！?/br>
    季泠月抿了抿唇，重又轉(zhuǎn)過頭，悄悄泛起一個笑。

    那兩人兩鳥似乎已經(jīng)等待許久了，見她們回去，丹柏松了一口氣，把丹青又推回藍(lán)嫵懷里：“我已經(jīng)和她們解釋過了。”

    藍(lán)嫵嗯了一聲，看向齊月瑤：“這下齊姑娘明白了吧，我們沒有壞心?！?/br>
    齊月瑤呵呵一笑：“是啊，大半夜來魍魎城散步，心沒壞，腦子估計壞了?！?/br>
    藍(lán)嫵：“……”

    她緩緩看向丹柏：“散步？”

    丹柏紅了臉，羞窘道：“你又……你又沒告訴我為什么來魍魎城。”

    藍(lán)嫵拍了下腦門：“好吧，是我的疏忽?！?/br>
    她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實不相瞞，我們來這里，其實也沒什么目的，只是為了找舊友線索。”

    “舊友？虞山葉嗎？”

    藍(lán)嫵一怔，訝異地看了溫時玉一眼：“溫姑娘倒是很了解嘛。”

    溫時玉客氣道：“畢竟要跟著你們一起出來，肯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你們周圍的人?！?/br>
    齊月瑤同樣驚訝地瞧了她一眼，轉(zhuǎn)頭對藍(lán)嫵道：“你來這里找她的線索，難道……她也是當(dāng)年死在魍魎城的一員嗎？”

    季泠月冷道：“見不到尸體，誰也不能說她死了?！?/br>
    “可當(dāng)年困死在這里的人，都尸骨無存……”

    溫時玉打斷她：“師姐，別說了。”

    齊月瑤眨了下眼，意識到什么，忽然對她們肅然起敬起來：“你們倒是重情重義?！?/br>
    藍(lán)嫵搖搖頭：“可惜……這里確實沒留下什么痕跡。”

    溫時玉猶豫了會兒，問道：“你們?nèi)ソ乜催^嗎？”

    藍(lán)嫵一怔：“什么禁地?！?/br>
    “魍魎城城主府的地下是慶家禁地，據(jù)說，那里也是護城大陣陣眼所在?！?/br>
    “護城大陣？”

    溫時玉點頭：“魍魎城本有一道堅固的護城大陣，正是因為護城大陣被破開，妖族當(dāng)年才能攻入城內(nèi)?！?/br>
    季泠月蹙起眉：“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禁地一事？又知道陣眼就在禁地的？”

    溫時玉尷尬一笑：“實不相瞞，慶少城主曾追求過我?！?/br>
    幾人面面相覷，半晌，遲疑道：“所以？”

    “禁地一事，他曾向我吹噓過?！睖貢r玉道：“不過，我也沒驗證過，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