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黃昏時，三人踏入中州地界，由季泠月指路前往焚音谷。

    路上，虞山葉蹙著眉看著下方一望無際的綠野，沉默半晌，終于忍不住問道：“之前，你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代她受了二十鞭？”

    季泠月一怔，下意識望向藍(lán)嫵，過了會兒，反問道：“你猜不出來嗎？”

    虞山葉抿了抿唇，一字一句道：“非是我猜不出來，這世上，能做到這種地步的，除了那些妖魔用的邪術(shù)，不就是……不就是生死契嗎？”

    女人輕笑一聲，嘆息道：“這不是很清楚么？”

    虞山葉長睫一顫，不由自主攥緊拳：“我倒希望你是用了邪術(shù)，但你那性子，想來是看不上那些邪門歪道……你可知，生死契一旦種下，就再也消除不掉了？”

    “我知道?！?/br>
    “你知道，竟還如此魯莽，我說個不好聽的，日后你們二人若有一個遭遇不測，另一個就要同死了！”

    季泠月嗯了一聲，淡淡道：“那不是很好嗎？”

    虞山葉一噎，半晌，無奈道：“我真不知道，你是自私，還是無私了?！?/br>
    季泠月掀開長睫，抬眼望著從身邊掠過的流云，喚道：“山葉?！?/br>
    “嗯？”

    “生死契的事，不要告訴藍(lán)嫵?！彼a(bǔ)充道：“結(jié)契已成定局，她的性子，若知道此事，生氣就算了，定會十分難過?！?/br>
    虞山葉諷道：“你現(xiàn)在害怕她會難過了？”

    季泠月?lián)u搖頭：“她會為我難過?！?/br>
    她嘆了一口氣，小心撫了撫藍(lán)嫵舒展的眉梢，低喃道：“可我不值得?！?/br>
    轉(zhuǎn)眼，又是深夜，藍(lán)嫵迷迷糊糊醒來，被季泠月扶著喂了點水，喝完后，見她轉(zhuǎn)身走遠(yuǎn)，便下意識喚道：“阿月。”

    季泠月應(yīng)了一聲，回過身，掌心多了幾顆丹藥：“怎么了？”

    藍(lán)嫵眨了眨眼，低聲道：“沒事?！?/br>
    她放松下來，乖乖把雙手迭在小腹上，嘟囔道：“要吃這么多嗎？”

    “當(dāng)然，葉長老給的都是最好的傷藥，”季泠月說著，端著茶水走到她身邊：“吃完后就繼續(xù)休息吧，明日，應(yīng)該就到焚音谷了?！?/br>
    “焚音谷？”她遲鈍道：“要去接小九嗎？”

    季泠月?lián)u頭：“不是接它，我們也在那兒待一段時間。”

    藍(lán)嫵蹙起眉，就著水吃完丹藥后，才想起昨晚的事情：“你，你之前說秦嶼不是你師尊了……是怎么回事？”

    季泠月沉默了一下，接過空碗，面色如常道：“我不是昊辰山弟子了。”

    藍(lán)嫵睜大眼睛：“這話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奔俱鲈伦灶欁缘溃骸半x開也沒什么不好，只不過少了些靈石法器罷了，我這么厲害，即使沒了這些，以后也能自己掙回來?！?/br>
    她轉(zhuǎn)過頭，卻見藍(lán)嫵依舊傻乎乎瞪著她，好似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一樣。

    季泠月放軟聲音問：“怎么了？”

    藍(lán)嫵抿了抿唇，小聲問：“是因為我嗎？”

    “怎么會因為你呢？”季泠月扯出一個笑容：“我是為了自己才離開的?！?/br>
    “為了你的什么？”藍(lán)嫵忍不住撐起自己往上坐，呼吸逐漸急促起來：“你是昊辰山弟子的話，這世上人人都敬仰你三分，不會有人欺負(fù)你，更不會有人厭棄你，況且，你在昊辰山這么多年，早就把那里當(dāng)家……”

    “可我的家容不下你?。　奔俱鲈略偃滩蛔?，驀地打斷她：“藍(lán)嫵，你能不能為自己考慮考慮，你不要總是這樣……這樣想著我……”

    藍(lán)嫵僵住，呆呆看著她。

    季泠月紅著眼眶，問道：“你只想著我在昊辰山會有如何的好處，那你實話告訴我，回昊辰山，你高興嗎？”

    藍(lán)嫵長睫一顫，嘴唇逐漸抿成一條直線，一言不發(fā)。

    “你不高興，”季泠月點點頭，繼續(xù)說：“可你從沒這么說過，因為你要遷就我，要順著我，我竟然……竟然也理所當(dāng)然地忽視了?！?/br>
    她喘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怎么會變成這樣啊……”

    一時間，寂靜的房間里只剩下女人細(xì)弱的抽泣聲，藍(lán)嫵手臂有些脫力，慢慢躺倒下去，過了會兒，她扭頭看著季泠月，喚道：“阿月?！?/br>
    季泠月站在原地，抬眸看著她。

    藍(lán)嫵揚起唇，沖她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過來。”

    沉默片刻，女人乖順地走到床邊，被她拉著手坐下。

    “我沒有怪你……”

    “你應(yīng)該怪，”季泠月打斷她，聲音猶帶顫抖：“以后，你不要再委屈自己了?！彼o藍(lán)嫵的手，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垂首輕輕貼到她指背上，低聲道：“我會為你妥協(xié)的?！?/br>
    藍(lán)嫵怔了下，下意識蜷起手指，局促不安地把眼睛轉(zhuǎn)向另一邊，鼻子卻酸了起來。

    半晌，她嘟囔道：“你之前很壞?！?/br>
    “對不起?！?/br>
    藍(lán)嫵眨巴一下眼，忍下淚意，哼哼起來：“你想要我開心，最起碼，先把獸契解開。”

    季泠月蹙起眉，遲疑道：“這個……”

    “你不愿意？”藍(lán)嫵頓時瞪大眼睛：“你剛才還說……”

    “不是！”季泠月連忙解釋：“只是，解契……解契對妖來說有些疼，我想等你身體好了，好了再解?！?/br>
    藍(lán)嫵狐疑道：“真的？”

    “真的?！?/br>
    藍(lán)嫵看了她一會兒，嗯道：“好吧，我相信你?！?/br>
    她稍稍用力，把季泠月往下拉，女人便順從地俯下身子，側(cè)躺到她身旁，藍(lán)嫵瞧著她，小心伸出手觸了觸她的臉蛋，問道：“你臉色怎么這么差？你生病了嗎？”

    季泠月?lián)u搖頭，坦誠道：“沒有，只是……只是擋了葉長老一劍?！?/br>
    藍(lán)嫵臉上果然出現(xiàn)了驚疑不定的表情，季泠月見狀，便囫圇著給她描述了一遍發(fā)生的事情，說完，又安慰道：“我沒事，我的傷比你的輕多了，你不要擔(dān)心?！?/br>
    藍(lán)嫵小聲問：“疼嗎？”

    “不疼。”她微笑了下：“若沒有這一劍，我也沒底氣離開師門，我該謝謝葉長老。”

    “別說了。”藍(lán)嫵將手搭在她腰上，輕輕拍了拍：“既然他已不是你師父了，那遲早有一天，我要狠狠揍他一頓。”

    季泠月：“還是不要了，你打不過?！?/br>
    藍(lán)嫵白她一眼：“你就不能順著我說？”

    季泠月怔了下，很快反應(yīng)過來，點點頭：“那……我?guī)湍愦颉！?/br>
    藍(lán)嫵笑了聲：“真的嗎？你能動手嗎？”

    “你動手，我就動手?！?/br>
    “好，”藍(lán)嫵彎起眼睛，往前蹭了蹭，貼到了女人柔軟的懷抱里，啞聲道：“你要說話算數(shù)?！?/br>
    第三日一早，季泠月準(zhǔn)時蘇醒，回頭見藍(lán)嫵仍舊安靜睡著，便放輕動作，小心翼翼換衣洗漱，收拾好后，她服下幾顆藥，勉強(qiáng)打起精神，打算去叫虞山葉早些上路，盡可能在今日就抵達(dá)焚音谷。

    沒想到剛推開門，就見紅衣女人焦灼不安地在門外走廊轉(zhuǎn)悠，季泠月一怔，小心合上門，問道：“怎么了？”

    虞山葉嚇了一跳，回頭看見她，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而，又苦惱地蹙起眉，躊躇道：“倒不是什么事，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唉！”虞山葉左右看看，四顧無人后，鬼鬼祟祟湊到季泠月耳邊：“你知道阿鯉吧？”

    季泠月下意識回答：“我怎么會不知道，她……”

    說到這兒，季泠月忽然停下，驚訝地看著她：“你沒帶著她？”

    “我要是帶著，這兩日你會看不出來嗎？”虞山葉小聲道：“現(xiàn)在就是……我倒也能把她召喚過來，但是藍(lán)嫵這狀況，這要是暴露了，我，我怕她真氣暈過去?！?/br>
    季泠月沉默了會兒，遲疑道：“難不成就讓她自己在昊辰山待著？”

    “只要她待在潛云峰，應(yīng)該就沒什么，但誰知道她會不會著急亂跑……”虞山葉聲音越來越小，心虛道：“所以，我想把她召喚過來?！?/br>
    季泠月嗯了聲：“召唄?！?/br>
    虞山葉一愣：“真的，你這么好說話？”

    “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她淡淡道：“召喚過來，若被藍(lán)嫵發(fā)現(xiàn)了，你自己跟她解釋?！?/br>
    “嘿，你這人，怎么這么不講義氣……”

    “解釋什么？”

    忽有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兩人一驚，同時回頭，見銀發(fā)鮫人蹙眉歪在門口，雖然滿臉病容，卻還是強(qiáng)打著精神盯著她倆，問道：“召喚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