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壽命一般在12-15年，而夏天今年已經(jīng)快十?一歲了。

    聞依站在門口, 淚水不自?覺滑落, 她捂上嘴巴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扭頭看向門外, 平復好心情才進去。

    她走到秦南山身?邊，男人望來，表情平靜，他沒說話?，只看著她。

    聞依心疼, 去握他手，再看向夏天，揚起笑?容小聲和它?說話?：“沒事夏天, 我們不怕。”

    醫(yī)生檢查完五官和口腔毛發(fā)，又測了心率血壓溫度, 問倆人：“最近狗狗有沒有什么異常？”

    秦南山回?答：“有些感冒癥狀，嗜睡食欲不振, 沒有腹瀉，但腸胃一直不好，來之前吃了半根rou腸?！?/br>
    醫(yī)生點?頭，確認：“多大了？”

    秦南山停頓一會，再開口語氣?低低：“快十?一歲?！?/br>
    手心幾不可察顫了顫，聞依低頭看，握緊。

    醫(yī)生說：“抽個血，再做個b超?！?/br>
    秦南山語氣?依舊沉著，“好的，麻煩醫(yī)生?！?/br>
    醫(yī)生初步判斷還是腸胃問題，給它?輸液，夏天慢慢睡過去。

    夫妻倆在診室門外椅子坐著等結果，聞依仍然握著他手，想安慰，卻不知從何安慰。

    晚上的寵物醫(yī)院安靜，前臺小meimei也許在和男友打?電話?，呵呵笑?聲回?蕩在寂靜走廊。

    聞依捏捏他手心，秦南山轉頭看來，她說：“你?別太擔心，醫(yī)生說了也許真是腸胃問題?！?/br>
    “我知道，你?吃飯沒有？”言語像以往尋常，但這個問題他已經(jīng)問過。

    聞依溫聲答復：“吃過了，在公司和田佳吃的。”

    “好?！?/br>
    他又轉回?去，往常挺直的背微微弓著，眉眼從里到外透出疲憊。

    聞依想了想，認真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留意夏天狀態(tài)，它?也許跟我求助過，但我沒注意到，對不起?！?/br>
    秦南山搖頭，“不是你?的錯，不用道歉。”

    是他的錯，他知道夏天這兩天狀態(tài)不對，但一直沒處理，今晚才去買藥，夏天晚上應該是餓得慌了才吃火腿腸，沒怎么好好吃東西的腸胃受不了，這才出現(xiàn)問題。

    秦南山深深呼吸，扭頭看她，抿出笑?容說話?：“我沒事，不要多想?！?/br>
    聞依嘆氣?，跟他在一起這么久，他有事沒事她還看不出來??？

    秦南山情緒穩(wěn)定，即使被她氣?急了也不緊不慢的，今天抱夏天出去那會整個人都變得陌生，不像眼下把情緒控制好，緊張害怕?lián)娜谀樕稀?/br>
    她倒寧愿他沖自?己發(fā)脾氣?、質問、責怪，而不是現(xiàn)在一臉平靜，把情緒都往下壓。

    聞依愧疚，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此前害怕大型動物，但這不是她不養(yǎng)動物的根本?原因，動物生命比人類短太多，注定有分別這一程，她害怕失去，所?以寧愿沒有開始。

    第一次和夏天見面是在大學東路的家，體型巨大毛發(fā)厚重的大狗令人懼怕，她那一刻真的恐懼到心跳加速、失去動作和言語。

    而如今它?陪她吃飯陪她工作陪她午休，每次一坐上沙發(fā)總要湊過來蹭她挨她，仿佛能知道她肚子還有它?另一個朋友，貼她肚子的時候格外溫柔。

    聞依有回?想驗證，讓它?和寶寶說話?，它?真能聽懂，對著肚子有節(jié)律的吠起來。

    她也許沒有秦南山感情那樣深刻，但夏天也早已成?為她生命里一個最重要的家人，不能離開的家人。

    孕婦情緒波動大，本?性理智的人不可控制地想到最壞結果，吸吸鼻子，眼淚又嘩嘩嘩掉落了。

    她一抽一噎，又怕被旁邊人知道，拼命忍著。

    秦南山怎么可能沒注意到，轉頭看見一張花貓臉，緊著的心微微放松，把人攬進懷里，溫柔拍著她的背，“怎么還哭起來了?！?/br>
    “秦南山，你?怪我好不好，你?罵我，打?我，都是我的錯，是我不會照顧小狗，是我工作太忙，我還吃零食，我要是不吃零食夏天就找不到火腿腸了，都是我不好?！奔に夭▌?，心里又害怕，聞依越哭越激烈。

    秦南山被她這一出弄得又懵又好笑?，低下頭，用手背揩去那斷了弦般滑落的淚，自?然舍不得怪她罵她，“不是你?的錯，小狗偷吃火腿腸多正常，只是夏天腸胃敏感，年紀又大......”

    他頓了頓，沉聲道：“要是真......”

    聞依立馬伸手捂他嘴制止，“別說瞎話?，夏天會沒事的?！?/br>
    秦南山眉眼彎了彎，拉下她手，“好，沒事?！?/br>
    可聞依又被他弄崩潰了，淚水溢滿眼眶，哽咽說話?：“你?好好地說這個干嘛啊，醫(yī)生都說沒事，你?亂猜測什么?！?/br>
    秦南山不再說話?，只抱著人，有一下沒一下拍著她肩膀，“不哭了?！?/br>
    “控制不了……”

    好一會，女人泣聲終于漸止，倆人靜靜坐著，護士站時鐘滴答滴答地響。

    半個小時后，醫(yī)生拿著報告單出來。

    聞依望向秦南山，目光撞上，他牽過她手站起來，聽醫(yī)生說話?。

    “b超和血常規(guī)都沒什么問題，剛剛有點?腹瀉癥狀了，應當還是腸胃原因?！贬t(yī)生不知道什么情況，責怪道：“狗狗都十?一歲了，怎么還不清楚它?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要注意些啊?！?/br>
    聞依一聽，咬緊下唇，秦南山解釋：“醫(yī)生，是意外?！?/br>
    “再來幾個意外就沒了?！贬t(yī)生接著說：“現(xiàn)在狗狗身?體還弱，建議住院療養(yǎng)幾天?！?/br>
    秦南山：“好，我去辦手續(xù)?！?/br>
    ......

    回?到家，聞依已經(jīng)調整好情緒，夏天要是真有什么事，最難過的是秦南山，她沒必要再給他添堵。

    洗漱完，聞依打?算去收拾書房筆記本?和材料，不再加班。

    客廳的燈暗著，只有餐邊柜射燈微弱光線，聞依走過去，看見站在柜前不知做什么的男人。

    她停了會，繼續(xù)邁動腳步，從身?后抱他，輕聲問：“干什么呢？”

    聞依個子沒他高，中間又隔了快七個月孕肚，秦南山回?頭，把人攬至身?前，“夏天吃東西挑，我怕醫(yī)院喂的它?吃不慣，調好，明天給它?送過去?！?/br>
    柜子邊上已經(jīng)放著保鮮袋裝好的幾份狗糧，聞依第一次知道夏天每頓飯吃什么的時候嚇一大跳，這也太復雜，比她吃的還精致，基礎的是進口狗糧，還有凍干零食，時不時加魚油、微量元素、益生菌等等，隔三岔五一頓骨頭湯三文魚雞胸rou，豐富得聞依羨慕不已。

    她學了一個月才知道怎么喂它?，秦南山不在的時候都是她動手，這幾天忙，沒注意夏天有沒有好好吃飯，他說它?感冒食欲不振，但這些自?己一點?不知道。

    心里又浮現(xiàn)愧疚，聞依柔聲說話?：“明天什么時候去，我跟你?一起?！?/br>
    男人垂眼看，輕輕一笑?，“我早上七點?出門，你?跟我一起嗎？”

    “......一起！”

    秦南山把最后一袋狗糧放好，雙手擁著人，“不用，我自?己去就行，夏天在醫(yī)院有的是人照顧它?，還有那么多小伙伴，沒事的?！?/br>
    聞依仰起頭，格外堅持：“不要，我跟你?去，夏天也是我的家人，你?不能剝奪我這項權力?！?/br>
    秦南山莞爾，眼尾微微上揚，“好，一起去，那早點?休息?！?/br>
    “嗯。”

    他去洗澡，洗完習慣性要做胎教?，聞依說：“今晚先不做。”

    秦南山大概也沒多少興致，點?點?頭，躺下來做入睡準備。

    聞依按下他準備關燈的動作，事情還沒解決呢。

    他鎮(zhèn)定得不行，剛剛洗澡前還沖她笑?，笑?容燦爛，一副沒事人模樣，但這樣才最可怕。

    要是讓他這樣憋著情緒睡覺，那她這個妻子當?shù)靡蔡环Q職了。

    她坐正來，正經(jīng)開口：“秦南山，你?現(xiàn)在是不是不開心？”

    男人掀眸，未應話?。

    “你?在害怕什么，對嗎？”

    他似乎在思?考，半分鐘后冷靜說：“沒有，夏天年紀本?來就大，腸胃敏感也不是第一次，我知道，也做好準備了。”

    這句話?沒有錯，聞依相信，但人們在遇到事情時不是永遠需要“冷靜”，她往嚴重里說：“要是今天夏天真的出事離我們而去，你?打?算怎么辦？你?做了什么準備？送它?走嗎？”

    秦南山緩緩捏起拳心，抿唇，沉默。

    聞依想起倆人剛重逢那會，和他交流也像現(xiàn)在這樣，動不動就沉默，仿佛溝通只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那時候不懂，覺得他反應慢、沉悶、無趣，現(xiàn)在明白了，每一個沉默的瞬間都是他內心劇烈活動的證據(jù)。

    她耐著性子，等他說話?。

    一分鐘，兩分鐘，又或者五分鐘，秦南山終于抬頭，再次看她，眼底一片暗紅，艱難，卻又堅定地說：“聞依，我確實有些害怕。”

    聞依心里笑?，有進步了，沒讓她等很久。

    她掀開隔在倆人中間的被子，挪過去，擁抱他，像他在醫(yī)院安撫她那樣輕輕拍著他的背，不再往下說，到這里可以了。

    秦南山似乎找到支點?，下巴放在她肩上，全部身?體重量也都交付懷里人。

    臥室柔和燈光覆在相擁的倆人身?上，泛出暖暖一層橘黃光暈。

    寧靜里微弱幾聲抽噎，輕得幾乎聽不見，聞依拍擊聲加重，掩蓋過去。

    呼吸沉沉，每一下都好似用盡力氣?。

    許久，等耳邊氣?息漸緩，聞依出聲：“我們給夏天一點?信心好不好，我還打?算著以后寶寶拍滿月照跟它?一起拍呢，你?放心，我以后會更加小心注意的?！?/br>
    她裝作難過不舍，“我明天就把客廳里的零食全部扔了還不行嘛，以后絕對不吃了?！?/br>
    男人終于現(xiàn)出絲笑?意，嗓音略微沙啞：“就算不為了夏天你?也不應該吃那么多零食?！?/br>
    聞依沒事找事：“你?什么意思?，嫌我胖是吧？！好啊，秦南山，我懷的是誰的崽，你?現(xiàn)在嫌棄我了？”

    笑?聲越加愉悅，秦南山松開人說：“沒嫌棄你??！?/br>
    “哼，你?要是敢嫌棄我，我就帶著夏天離家出走?！?/br>
    男人寵溺笑?，親親她額頭，把人擁進懷里，不同的是現(xiàn)在他下巴不再撐在她肩膀，而是輕輕蹭著她松軟發(fā)頂。

    過了會，聞依細聲問：“沒事了？”

    “沒事了，謝謝你??！?/br>
    不算激烈的情緒表達，他也不會太多宣泄情緒的方式，遇到煩悶時別人可以喝酒可以與朋友訴說可以大哭，但他不能，他只會做題，做得累了就徹底睡過去，他的朋友是夏天，這只大狗見證他十?年來各種狀態(tài)。

    而現(xiàn)在出事的是夏天，即便做好準備，可看見它?蜷縮著身?子嗚咽時心臟依舊驟然一縮，恐懼那一個結局。

    沒有時間空間給他做題，也沒了自?言自?語說話?的對象，但他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成?年至今，熬一晚什么都會過去。

    直至聞依問他是不是在害怕，并給了他個肩膀。

    生命裂開道縫隙，人生也多了個出口，有光照進來，給愛情、陪伴、婚姻這些詞匯附上另一層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