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商(雙重生) 第53節(jié)
“我聽有人說,”云簫韶安靜地問,“她們本是cao的賣笑活計,淪落至此,即便床榻間吃人打死也是活該,你倒肯替她們鳴不平?!边@話是早前秦玉玞親口所說。 這話李懷商不很贊同,說都是人命,云簫韶按捺心中情思?,又問世上多少人不當她們的命是命,你倒肯高看她們一眼。 李懷商直搖頭:“帶兵殺敵、誓死抗金的梁紅玉不是?散盡千金、不肯南渡的李師師不是?反觀徽欽二宗寧俘不死,高宗皇帝倉惶南逃,可見青樓多有義氣子,英雄多是屠狗輩,真到事兒上不定誰更有個人樣?!?/br> 又問云簫韶:“倒是你,我也聽我那些?姨表姊妹談起?伎子,言語間頗多輕慢,你倒肯出手幫陳家?!?/br> 嗯,我肯,來一百回我一百回都肯。只是,云簫韶想,是頑笑一句還是實心一句答他。 到頭決定真心實意的話吐露,她道:“你聽過沒有,‘戲罷曾無理曲時,妝成祗是熏香坐’。我這等人家,打小錦衣玉食,雖說后?來我搭你的伙計走買賣,可說到底還不是拿著家里的嫁妝做本金,哪有個為?飯錢沒著沒落的時候。” 言下之意:人彈唱的姐兒好歹是各憑本事,你成日還要聽人家的唱,你還自己不會一琴半箏的,是,你鎮(zhèn)日妝成不必賣笑,可你就晴時院子里曬煙,雨時屋子里熏香,手不能拎肩不能扛,就你要一朝家里落敗淪落街巷,你不定有人家院兒里的姐能生活,要你看不起?誰,哪里來的臉。 看李懷商神色動容,云簫韶又說一句:“再?說這陳桂瓶兒肯來透露徐燕藉的勾當,她可是看砸自家的飯碗,只為?著碧容救她時說過一嘴升云巷云府。她有懷恩圖報的心,我若沒有,那我真真是,還不如一個唱的?!?/br> “原來是她?!崩顟焉桃宦犑墙衣缎煅嘟宓亩魅耍敿瓷闲?,要云簫韶放寬心,他二萬石親王的面子,總還值幾個錢。 云簫韶瞅瞅他,想起?溫娘娘“不要冒頭惹事”的囑咐,一時覺著這件事算不算露頭?就說:“要不的打發(fā)她們南下罷了??!?/br> 沒想李懷商和她內(nèi)心里一個主意:“陳家院子僥幸逃脫,誰知下一個遭殃的是誰家?我朝子民,看讓東夷人欺侮。” 哎,可說呢,就是這個理兒,云簫韶每每想起?這幫東瀛人真是,恨不得就學他說的梁紅玉,提刀親自給?砍了?。 夫妻二個又商議一會子,李懷商又說:“實在不行,我還有一椿兒?!?/br> 他狡黠一笑,與平日忠直面目不同,兩邊嘴角翹著、眼睛里靈光閃閃,一下逗云簫韶樂著,問他甚么?法子,他神秘道:“不是在燈市走買賣?清雨閣周遭沒有我不熟的,只要找?guī)讉€閑游子弟,也不要傷人性?命,打砸一番,每日里找事,磨得他們騰不開手,也能解陳家困境。” 倒也是個法子,若是鋪子見天有人鬧事,做東家的想來也是沒心思?玩伎,有心思?也沒個閑暇。只是這就幫不上秦玉玞,落后?云簫韶與李郁蕭說定,上上還是策動御史彈劾鴻臚寺,官員狎伎的風氣或許能清一清。 定計時云簫韶又想起?方才李懷商面上的笑影兒,打趣道:“你那樣子,潑皮猴兒似的,萬沒想你還有這副臉孔?!?/br> 李懷商眼睛巴巴的:“孫猴子?我模樣尖嘴猴腮么??那般不上看?” 云簫韶撐不住真正展顏笑起?來:“你上看,好么??世間男子數(shù)咱們泰王爺最上看,成不成?” 成,李懷商沖她招手兒。 他忍不得的,還要去籌辦東瀛商人這件,宮里又還有值宿,回來說這一會子話已是忙里偷閑,夫妻見一面兒只說旁人?不能夠。云簫韶大著膽子望他膝上坐,唇舌與他遞到嘴里。兩個甜唾相融靈犀相透,正是:枕上好夢未成雙,先?吐丁香笑檀郎。好生綢繆一陣兒,李懷商才戀戀不舍出去。 這李懷商旁的或許沒有,辦事可是利落,應允過的話一諾千金,沒幾日就落下計較,朝中聽見些?響動。 他調(diào)尋的筏子,云簫韶聽完拍手叫絕,這人,手底下御史上表,明晃晃什么?罪名打頭壓陣?只一項:不像樣!圣上有疾,宮中后?妃尚且茹素抄經(jīng),你們?yōu)?人臣子的可好,不說效法皇后?娘娘的賢德,不跟著誦經(jīng)祈福就罷了?,怎么?還跑出去花天酒地? 這一下不忠不孝兩座大山劈頭蓋臉,罪名鬧得大,加之這當中總借著徐皇后?的名頭,算是給?她攢名聲,國公府和東宮也都出力,都察院不能不坐視不理,都御史、監(jiān)察御史齊齊出動,一舉捉拿好幾個狎伎冶游的官員,“命妓yin狎,靡所不至”,罪名定下,革職查辦。 這檔口不得了?,有人要不長眼,說有一伙兒官牒文書在鴻臚寺的商隊,算是半官半賈罷,攜妓宿娼無有收斂。都察院一瞧,成不成,看要往刀尖兒上撞,不由分說拿人下獄,褫奪文牒,禁商禁公,家財充庫。 政令下到講約臺,人盡皆知,陳桂瓶兒上門道謝,帶來布匹鮮果等一應的東西,要謝云簫韶救她全家上下性?命之恩。 她帶的禮,旁的罷了?,還給?送來五十斤南蠟,五十斤椒實,云簫韶一瞧,折出去少說也值三五百兩銀子,這禮可忒大。 剛想著尋個什么?由頭推辭,忽地一霎雪光入懷,想起?秦玉玞一句“這表子定然別有所圖”。 細細看一看陳桂瓶兒帶來的南蠟和椒實,南蠟澄澄顏色,光可鑒人,椒實品相也好,顆大飽滿,比之宮里的貢品也不差著什么?,這樣厚的禮、這樣厚的禮。 五百兩銀子,隨她家里要回哪處的鄉(xiāng),甚么?樣宅院置辦不來?甚么?安穩(wěn)日子過不上?再?想想先?頭她上門時袒露的傷,確實如玉玞所言,確乎是,過于刻意了?。 畫晴當時有句話問得很是,她問:桂瓶姐,你mama怎么?不請人來看你的傷,萬一落疤怎生是好? 可不么??這話道著真病,桂瓶兒是他家顏色最好的姐兒,活生生的搖錢樹,一身皮rou是吃飯的家伙事,為?何不仔細保養(yǎng)著? 把畫晴幾個遣出去,云簫韶向桂瓶兒慢慢問一句:“你,可是還有旁的話?” 陳桂瓶兒起?身,貼她跟前跪下:“求娘的恩典?!?/br> 恩典?什么?恩典,你、你難道想進來?沒頭沒尾的,不會罷?一時云簫韶又想起?母親說的,要她眼里容人,今日不是桂瓶兒進來,往后?總也有別人。 心似雙絲網(wǎng),中有千千結。云簫韶心懷如縷,煩亂不堪,一時心提到嗓子口。 第68章 陳桂瓶兒跪下說求恩典, 只是她求什么恩典還沒說完,外頭打簾子進來是?畫晴,說宮里正陽宮又?來人傳召。 云簫韶原本心緒上下漂浮沒個?定, 聽說是?宮里正陽宮來傳, 愈不難煩, 臉色平平:“說皇后娘娘什么話?!?/br> “說昨日的經(jīng)幡, ”畫晴看一眼猶跪在地上的桂瓶兒,轉口道,“抄得極好, 說今日奉進去六宮都看看。” 抄得極好?云簫韶聽得弦兒, 正話反說賴話好說, 咱們?這位皇后娘娘, 一定說的是?抄得極差,要?重?寫。這也是近來常有的事兒,有甚料不到,只是?畫晴不愿讓外頭人看熱鬧, 編排出一篇說辭。 得, 今日進宮又?得錮在欽安殿抄經(jīng), 云簫韶臉上險些沒掛得住,不過還是?勉力?平和神色,叫桂瓶兒起,桂瓶兒道:“娘今日有事, 奴改日再進來叨擾?!?/br> 云簫韶教畫晴給好生送出去, 一壁叫畫映進來梳頭一壁手撐在額角閉閉眼。 桂瓶兒的恩典咱擱下, 她心里有幾分?不明白?徐皇后。李懷雍如今入主東宮, 即便沒明旨復位冊封,那誰不知道他是?東宮主人?是?皇帝屬意的儲君? 一個?道理, 徐茜蓉雖則仍只是?庶妃,可她肚兒里但凡是?個?男花,那等李懷雍登基就是?皇長子,徐皇后到時候當上徐太后,擢拔照應個?把皇子豈在話下?如若籌謀得當,她徐家血脈能再傳一代帝王。 如此?康莊大道,徐皇后還有甚不滿足? 雖說是?,宮中如今是?溫德妃更得臉,執(zhí)掌六宮之權也在她手中,可還是?啊,她如今掌權,待李懷雍登基,她還能掌權么?她那時至多是?個?貴太妃,您可是?實打實的皇太后,哪個?能和你爭? 到這地步,安心等著仁和帝一命嗚呼就是?,何苦來再三找事?找溫娘娘的事,找云簫韶的事,聽聞最近連她自?家侄女,那兩個?徐婕妤,在她處都落不是?,成天烏眼雞一般上下霍攪。 云簫韶實在不明白?她的。 心里頭雖然都是?埋怨,可進到宮中欽安殿時面上沒透露半分?,涵養(yǎng)功夫十分?到家,徐皇后遣春榮姑姑來說,說云簫韶昨日謄呈的經(jīng)書不齊整,幾頁污漬多處謬誤,簡而言之:重?寫,連帶今兒的,春榮皮笑rou不笑:“煩泰王妃日昳前一齊交上來?!?/br> 待春榮出去,欽安殿這處偏殿只余云簫韶與畫晴主仆兩個?,相視嘆口氣,畫晴道:“什?么法子?我給娘磨墨?!?/br> 是?呀什?么法子,抄罷。 須臾,外頭內(nèi)監(jiān)趿進來:“王妃娘娘金安,”通傳話,“分?付奴才給王妃娘娘送來?!?/br> 這太監(jiān)滿面堆笑,可知錢袋子塞得滿,又?給送東西,是?什?么東西?畫晴接過,原來是?兩扇焐煨得燙燙的黃金膏小敷,里頭墊的藥帖,聞之像是?杜仲、三七粉研的。這是?有人聽說云簫韶在此?抄經(jīng),怕她腕上勞累,專意給送來。 教畫晴賞紅封,云簫韶問這太監(jiān):“煩公?公?跑這一遭,動問,是?誰遣公?公?來?” 太監(jiān)細聲細氣答道:“咱家在錦衣衛(wèi)巡房武值庫上當差?!?/br> 啊,云簫韶即知是?誰送來,好生謝過給送出去。 畫晴將白?帛給云簫韶右手腕圍上,帶子系好,這一下不免有些感慨:“從前進來抄經(jīng),德妃娘娘就悄悄給送過,如今王爺又?送來。” 可不,捂在腕子上暖在心里。 不過心里還是?更盼著,抄經(jīng)這差事還是?少往咱頭上落的好。 又?抄一會子,好容易今日的寫完,開始補昨兒的,殿外又?一陣喧鬧,少時,太監(jiān)唱喏:“徐婕妤駕到。” 徐婕妤?云簫韶站起來見禮,心說她來做什?么?哪個?素日與她有甚交情。 “見過徐娘娘,娘娘萬福?!毙睦镌趺聪氲牟徽?,面上規(guī)規(guī)矩矩,也沒屈膝了事,結結實實跪到地上。 “你快起來?!毙燔缍鹨彩?笑容滿面,又?叫她自?己丫鬟上前取來一物?,遞到云簫韶手中一看,又?是?一扇裹藥貼的腕敷。 把袖口攥住,腕子上原先?戴的一副遮好,云簫韶接茬守規(guī)矩道謝:“多謝徐娘娘?!?/br> 不知道這一位無事獻的哪門子殷勤,東西送完也不急著走,走到云簫韶謄經(jīng)的案前看她抄的,口中嘖嘖贊道:“這樣?好的字!多少說的名家甚么帖兒都比不上你的這個?,你還懷著這一段聰慧?!?/br> 她實在美麗,如此?微微側垂著頭,發(fā)上鳳釵攲斜,流麗的瓔珞晃在臉兒畔,顧盼垂眸間?光彩流溢,分?不清是?人沾著珠光還是?明珠要?映襯美人面。 她還要?夸咱的字好,你說說這,有這么一個?美人兒在旁看著、哄著,怕仁和帝要?不的每日得多看兩個?時辰的奏表。 云簫韶稱辭:“當不得娘娘的夸?!?/br> 不知怎的徐茜娥面上笑意落下些兒,嘆道:“宮里也就你兩口子愿意給我個?臉面,見著我稱一聲娘娘。” 這話聽來多有怨懟,云簫韶當沒聽見,聲色不露:“娘娘那的話,娘娘是?圣旨御封的婕妤,有品有冊,誰敢不敬。” 徐婕妤又?是?嘆氣,卻不肯多言,只說宮里鎮(zhèn)日煩悶,來散散心,要?看云簫韶抄經(jīng)靜心,只盼不打攪。她如此?低聲下氣,云簫韶不好拒絕,平白?惹美人兒嘆息誰也不忍心,只得由她看。 看就看罷,一頁還沒寫完呢,這個?徐婕妤,不知作哪門子的夭,忽然說不必寫了,怪累人,云簫韶說:“皇后娘娘的分?付,怎好不遵。也只在眼前片刻功夫,倘若娘娘觀得枯燥煩悶,不如到內(nèi)花園轉轉?” 徐婕妤道:“只說你陪我逛去罷了,我與你作保,皇后娘娘不會拿你如何?!?/br> 她再三催請,云簫韶拗不過她的,只得擱下狼豪隨她走出去。 可等真到內(nèi)花園,她又?不安生游逛,一時又?是?日頭曬得頭暈,一時又?是?飛吹著也是?頭暈,在順貞門前撇下云簫韶,自?回宮。 這一下云簫韶和畫晴兩個?面面相覷,什?么毛?。坑?給扔在順貞門前,幾步出宮的地兒,再回欽安殿也不相宜,只好先?行出宮。 自?然她奉行溫娘娘“不惹事”的意思?,落后晚些還是?給經(jīng)書抄齊送進宮,沒落徐皇后的臉面。 若說偶然一回的事兒,不知徐婕妤逞的什?么興致,可一回如此?,兩回如此?,再有徐皇后尋各式由頭罰云簫韶的跪,總有她不知打哪兒冒出來,也是?尋各式由頭,帶云簫韶出宮。次數(shù)多了,云簫韶心里拿不住,這日恰逢寒衣節(jié)前夜,李懷商終于得空回府歇息,陪云簫韶用完膳,夫妻兩個?坐著說話,云簫韶把徐婕妤種種說一遍。 李懷商語出驚人:“她拉攏你也是?情理之中,她見天也往母妃跟前湊?!?/br> ?這怎說的,她是?皇后侄女,也姓徐,干什?么要?拉攏她們?這邊兒的?李懷商言簡意賅:“母后與她不大和睦了。” 不大和睦?徐家的一個?二個?,云簫韶真是?納悶,徐皇后正與溫娘娘打擂臺,難道不著意培植自?家人手么?還能害徐茜娥不成。 啊,別說,尋常是?萬萬不會,可是?有一項若是?犯徐皇后的忌諱,那也說不準。 云簫韶一針見血:“她有身子了?” 李懷商說是?:“也有月余,皇后原本讓她一盅紅花悄悄灌下去,她假意順從,實際伺機掉包,如今還小心瞞著?!?/br> 她有孕,皇后容得她爭寵,但是?容不得她生養(yǎng)皇子,兩人因此?結怨?云簫韶思?忖,好像說得通。 好像又?,不很說得通,云簫韶問:“那怎的求到母妃頭上?她篤定咱就容得下她?” 李懷商搖頭:“按理說求不著咱,只是?父皇病中誰也不見,她見不著父皇,只好來見母妃?!?/br> 如此?一說,宮里三個?山頭,皇后對?她不利,皇帝見不著人,似乎真是?,只剩下咸慶宮還能走動走動,求求庇護。 云簫韶思?索的空擋,李懷商翻開她手縫的一應寒衣節(jié)祭蘸兒,指著其中兩件幼兒衣裳問:“這是?要?燒給誰的?” 嗯?云簫韶思?路岔回來,啊,那是?、那是?要?燒給……成兒和,另一個?,成兒不好答他,云簫韶拿另一個?頂了,只道:“我對?你說,你別怨我多事。” 李懷商請她但說無妨,她道:“我知道當時馮氏那個?情形,不是?她死就是?我亡,若是?采桑閣中決撒的是?咱兩個?,也是?萬劫不復,可我總是?念著,稚子到底無辜?!?/br> 馮氏作惡多端,可是?李懷玄才幾歲的孩子,三歲?四歲?不到成兒死時的年歲。 云簫韶低著眼睛:“他父皇容不得他,他的弟妹在他母親腹中尚未出生,宮里連九皇子一個?字也提不得,他母親母家又?沒了,寒衣節(jié)上總要?有人給他燒蘸,我想也多不得半匹布,與他做兩身罷了。” 不知怎的李懷商面色有些奇異,喃喃說:“你也有這個?慈念?!?/br> 整一整神色,又?說:“母妃也這般說的,你去罷,寶檀寺我已吩咐,單留一間?禪堂與你,叫望鴻陪你去?!?/br> 云簫韶輕輕“啊”一聲兒:“明日你要?回宮當差?”不然怎說是?望鴻陪著去,他不陪著。 李懷商十分?慚愧:“是?,父皇親自?囑咐,命我嚴加看守清心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