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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鳴商(雙重生) 第48節(jié)

    皇位,從前的費(fèi)盡心?機(jī),從前的夢寐以求,到頭來不過十年寂寞追思,十年懺懊難當(dāng)?。這輩子李懷雍知道,重來一遭仍是?這條路,他自選的至尊之路,將要握在手中的不僅僅是?無上權(quán)力,還有無邊的孤獨(dú)深淵,上輩子經(jīng)歷過的悔痛將要全?部重來一個遍。

    可是?,無妨。

    鳳兒,去罷,安心?地去,兩世糾葛,朕,許你自由,不使你為難。

    你要一生?順?biāo)欤f勿重蹈覆轍,你要無憂無懼悠然終老。即使是?,陪著你的人是?他。

    李懷雍立在十二分的明月夜里久未離去,獨(dú)享月色,也獨(dú)享孤獨(dú)。

    本朝習(xí)俗,男方?下大聘,除開金銀禮金,還有半張男方?親筆的婚書,納征到女家,收下聘禮,就得由新嫁娘也親筆回一封婚書。

    擱在皇親國戚家里聘的正妃,就是?鸞帖。

    鸞帖回去,男方?收下,兩張合成一張,每人八個字,鸞帖既成,可說是?親事定下的見證,此乃大定。

    可這要怎生?書,云簫韶犯愁。

    這日?天朗氣清,秋光漠漠,泰王府的婚書送上門,云簫韶鋪開李懷商的帖子,絹面鳳箋上字端的遒勁剛正:灼灼桃花,載明紅葉;新燕爾之,情敦鶼鰈。

    云簫韶左看右看,閉閉眼寫下幾個字。

    鴛儔浴羽,良緣永結(jié);鴻雁為傳,白首相攜。

    接著王府的聘禮抬進(jìn)?云府。

    大聘綿綿延延,錦緞千匹,白銀萬兩,另有金銀玉器,馱甲字畫,抬進(jìn)?來就花去小?半時?辰。云簫韶隱約還聽見有馬蹄聲,說是?西域良馬足足送來六十匹。她原本從從容容,這會子在屏風(fēng)后頭叫母親、箏流還有一眾丫鬟婆子瞧得,臉直紅。

    楊氏也在笑,笑著笑著就有些僵住。

    一副征禮三十二抬,外頭院子里這些,粗粗一掃也已經(jīng)遠(yuǎn)超此數(shù),這已經(jīng)多少抬了?不會是?一副半的聘禮罷?須知本朝聘禮以三十二抬為一副,因?yàn)槿首诨实巯逻^旨意,說聘禮太過是?華而不實(shí),勞民?傷財,因此尋常人家婚聘常常是?半副十六抬,甚至是?四一副八抬,也就是?權(quán)貴人家才會送滿一整副聘禮。

    可這泰王?這是?送來多少?

    不一會兒就有人為她答疑,前頭過來一名小?廝,道:“征禮已畢,六十四抬,勞動太太核理?!?/br>
    楊氏再維系不住臉上的鎮(zhèn)定,六十四抬,整整兩副征禮?她去看自家閨女,云簫韶也是?一臉驚訝,泰王這是?發(fā)的什?么瘋?

    從前嫁進(jìn)?東宮雖然也是?這個數(shù),但那是?皇帝圣旨,如今可沒圣旨,李懷商自己出的數(shù)兒。

    不過楊氏很快接受這個事,她定定神,她的兩個閨女有甚不值?個個出類拔萃!泰王看重鳳簫兒,那算他有眼光。她呼地站起來吩咐:“你兩個回去罷,此間沒你的事了?!倍际?為娘的事,嫁妝上絕不能?叫泰王的聘禮壓一頭!進(jìn)?門腰桿要挺直才是?。

    她一面叫人收拾征禮,一面叫來府中庫冊,細(xì)細(xì)盤算。

    合歡被,鴛鴦?wù)?,鸞花鏡,碧玉梳……

    由于泰王的“發(fā)瘋”和楊氏的盤算,到親迎這一日?,從云府出來的迎親隊(duì)伍當(dāng)?真是?十里紅妝。

    婚禮的百子帳設(shè)在泰王府東南。

    仁和二十三年八月二十九,泰王迎正妃的儀仗從升云巷啟程,一路沿延興門大街直到朱雀大街入內(nèi)皇城芳林門,沿街百姓招呼著都來看,看這場盛事。

    往后的許多年京城里議論?不休,說那日?泰王娶親真是?,親迎的婚儀浩浩蕩蕩,先頭過朱雀苑,隊(duì)尾才出升云巷頭上,足足橫貫大半座城。

    最先頭打馬的是?泰王爺,但見泰王高冠玉革帶,烏履絳紗袍,執(zhí)韁立馬,挺拔如玉樹臨風(fēng),羨煞多少沒成親人家的小?娘子。

    這一應(yīng)轟轟烈烈的禮隊(duì)和議論?,云簫韶暫沒聽見。

    她可吃著苦頭,歷過是?歷過,可過去也太久,早忘記親迎時?的新婦,通是?沒個清閑。

    頭頂上是?花釵琉璃鈿,外頭還罩有一頂紅披,后脖子勒吊得緊,腳上是?鳳頭高蹺履,硌得人腳踝直痛,坐在八抬的龍鳳大喜轎上,四周帷幔重障,顛來晃去,晃得人頭暈?zāi)垦?,滿眼都是?正色的紅幔子,層層疊疊,完全?聽不見外頭動靜。

    她的視線只能?看見自己的手。

    她手上是?一柄翡翠十二葵瓣團(tuán)扇,上頭彩鸞百花,扇由如意祥云紋的玉雕托著,正反面都鑲有鏤空花片作桃蝠樣兒,首尾牙頭一抹茜色,怪紅。

    轎兒停下,外頭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進(jìn)?來,攥著一頭紅綾,云簫韶去接。

    原本她手上可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可忽然伸進(jìn)?來的那只手在她手背上一遞一劃,指尖正擦過她的腕。

    !這李懷商,瞧著呆呆的老實(shí),那個教他這等手段!云簫韶后脖子上僵硬也忘了,踝上托硌也忘了。怎說的,入秋的天兒,這人的指尖兒卻似乎燃著火,叫她過這好一會子腕上還燎著火星兒似的發(fā)燙。

    她讓紅綾那頭李懷商牽著,四周唱的、笑的,聽不真切,須臾,前頭李懷商腳步住下,她聽見他輕聲道:“過門?!?/br>
    。呸,就你長嘴,是?說邁門檻,可他偏要說過門,云簫韶原本行得端正穩(wěn)當(dāng)?,要他聒噪,看沒把?她跌一跤。

    比及在榻上坐穩(wěn),李懷商又溫文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的:“賓宴近歇我就回來?!?/br>
    云簫韶應(yīng)一聲。

    也不知又過去多久,房門吱呀一聲,想是?喜婆丫鬟等進(jìn)?來,畫晴的聲兒響起:“娘好舉扇兒了。”

    又一個丫鬟的聲音:“王妃,前頭來話,王爺就進(jìn)?來,您這卻面扇得抬起來了?!?/br>
    云簫韶依言,一轉(zhuǎn)手腕將團(tuán)扇撤進(jìn)?鳳披,擋在臉前。

    又過片刻,由遠(yuǎn)及近一路請安聲響起,一道腳步聲停在榻前。

    頭上一輕,滿室內(nèi)紅燭晃的,云簫韶瞇起眼。

    她回著神,沒想李懷商業(yè)呆愣,片刻之后道:“本王咳咳,本王不善詩書,也不愿找人代筆,王妃賞個面子,先將扇子撤去罷?”

    邊上一眾嬤嬤丫鬟正待出聲,忽聽新晉的泰王妃道:“而后呢?王爺?shù)脑姾螘r?還上?”

    李懷商一怔,隨即把?眉眼耷下笑了。云簫韶只見一只大手覆在她扇柄上,堪堪挨著她舉著扇子的手,剛剛還伶牙俐齒說王爺欠一首詩來的,此時?再不見甚伶俐勁兒,立時?松手,眼睛也沒抬。

    李懷商看她,心?里波瀾漪漪。

    他終于見著她穿紅衣。

    這么著一手執(zhí)扇,一手執(zhí)杯,兩人行合巹禮。

    貼到耳邊,李懷商悄聲道:“別飲。”

    ?說的什?么,合巹的酒不讓飲?云簫韶云里霧里,不過依他的,沒沾酒。

    奇怪,明明滴酒沒沾,耳畔一點(diǎn)子熱,熏得云簫韶直犯暈,落后沃盥、對席等一應(yīng)禮儀她迷糊著過,腦中未留下些兒印象。

    從新在妝臺前坐好,邊上嬤嬤將她頭上九支花釵一一摘下,終于禮畢。

    按說尋常卸釵罷了,可李懷商在一旁睜眼看著,云簫韶?zé)o端就想把?頭兒低下。

    她通身沒個安定,那頭李懷商業(yè)不遑多讓,打喜轎里領(lǐng)人,天地良心?他手抖得沒邊兒,不知怎的就碰著一抹腕子。那腕上細(xì)膩冰涼,直凍到人心?尖兒上,不禁想的:她真是?嫁來?手涼成這樣子,莫不是?天上住的神女?如今看她脫簪,終于心?里頭落一實(shí)影兒。

    兩人這般,隔著鏡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一笑。

    畫晴等來討賞,云簫韶笑望李懷商,叫他做主?賞人,畫晴臉上笑嘻嘻領(lǐng)著人出去,把?門合了。

    屋內(nèi)靜一靜,云簫韶問:“怎的不許我飲酒?”那酒里難道有什?么?

    誰知李懷商訥訥道:“我先頭摸你手上冷,又坐等這大半晌,沒用?半口吃食,不好飲酒?!?/br>
    阿,原來是?這個緣由,云簫韶頰上笑意停不的,又問:“那我餓著,你有什?么好法子?”

    “嗯。”李懷商轉(zhuǎn)頭一拎,竟不知從哪端出一只紅木食盒,“方?才在席上聽母親說的,你自幼喜愛杏仁餳粥,我叫他們在甌上熱留一盅?!?/br>
    說著盛到云簫韶跟前。

    她低頭看,杏仁酪晶瑩剔透,透著清香,想是?,十分可口。

    “出什?么神?還在記掛著欠你的卻扇詩么?”李懷商問,“也不嘗嘗?!?/br>
    云簫韶拉他坐下,柔聲道:“你有酒勾沒有,也用?些兒?”李懷商磕絆說有酒了,云簫韶笑望他說知道。

    方?才交杯酒沒喝上,這盅東西倒是?你一口我一口用?盡。

    吃完正發(fā)神,云簫韶沒察,忽然自己發(fā)梢讓人捻去,李懷商牽一縷她的烏發(fā),捻在指間。

    他呀,沒個正形,云簫韶瞅著鏡中,正將手中的一縷發(fā)絲湊到鼻尖,好像要去嗅,秋日?輕寒,他身上卻暖烘烘的。

    他問:“怎的愣神不說話?”

    不知他的,哪處難得生?起一點(diǎn)子羞澀,云簫韶口中訥訥道:“妾的鳳履還未脫,卡著腳踝疼?!?/br>
    她這聲自稱,李懷商周身一震。

    下一瞬,云簫韶只覺一番天翻地轉(zhuǎn),耳邊的男子輕聲對她道:“本王幫你?!?/br>
    高大的男子說話間胸腔震蕩,好像也震到云簫韶心?坎上。

    大紅蓋頭好端端落在案上,塵埃落定。

    忽地一身紅衣的新郎官神色古怪:“慢著?!?/br>
    第62章

    帳中兩人規(guī)規(guī)矩矩躺下, 兩個?長直身?xiàng)l兒,一時半刻竟然誰也沒挨著誰。

    這人,云簫韶暗撇眼兒瞧李懷商, 為她除去鞋襪、抱上榻來, 都好好兒的, 緊著把她安置好, 衾被蓋上,他也自躺下鋪蓋好,不言語了。

    這怎說的, 誰家洞房花燭夜這過的?

    忽聽李懷商道:“你閨中雙名簫韶, 小字也有?, 你心里愿意?聽我如何喚你?”

    小字也有?, 小字是鳳兒,與箏流的鸞兒一對,云簫韶沉默不語,他一定聽過李懷雍喊她鳳兒, 因此不愿點(diǎn)明。

    可這話說回來, 李懷雍平日也喊簫娘的, 唉,顛來倒去就倆字兒,你卻想?翻出什么花?云簫韶低眉順眼兒:“隨王爺揀著喊罷了?!?/br>
    榻上一時沒動靜,忽地李懷商調(diào)個?身, 側(cè)撐起身望云簫韶。

    看你就看, 誰又?不是無鹽女, 只是他看就罷了, 眼角還一味耷攏,還一個?勁兒眨巴。

    咱是罵你了?還是打著你了?

    伸手, 手背蹭蹭他眼皮,云簫韶問:“怎了這是,誰還給王爺委屈受不曾?”

    李懷商在她手底下哪個?安之若素,半邊身子?麻的,訥訥只道?:“你左一口王爺又?一聲王爺,有?些見外??!?/br>
    喔,是為著這個?,云簫韶從善如流:“六郎?!?/br>
    !這一下李懷商另半邊身子?也動不得了。

    又?抬眼看見,云簫韶松泛仰在枕上,發(fā)堆烏云,香腮欺雪,青皎皎眼睫是井開露桃,紅馥馥嘴唇是枝生櫻桃,不自覺一縷心神亂飛,兩縷目光輕搖,上下沒個?主意?,屏息吸氣一時沒答。

    云簫韶見他不吱聲,當(dāng)什么,稱呼這項(xiàng)又?不急,日久天長總能叫出一聲好聽的,又?見他一時半刻沒有?安置的意?頭,便問:“我母親都驚著,你的大聘好是引人注目。”

    李懷商眼睛速即睜得老圓:“你不喜歡了?”

    人也撐呆不住,一氣坐起身,慌得沒腳樣子?,云簫韶伸手拉他袖子?,笑道?:“那個?有?不喜歡的?我知你是看重?我?!?/br>
    “不僅僅是看重?你,我還不愿意?旁人覺著你削價,”李懷商一一說明,眼巴巴的,“你從前是兩副整聘的,沒得嫁我就要減???那個?道?理?!?/br>
    這話說完,改換云簫韶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