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則是?知會(huì)家里?，知會(huì)誰？

    太后親信還沒?出慈居殿就被?拿住，再說家去，打量還是?貴妃在時(shí)的馮家呢？

    原本父兄給保舉在五寺當(dāng)差，說來不?是?皇帝的舅哥就是?皇帝丈人，誰不?捧著趨著？

    如今貴妃獲罪身死，太后、九皇子幽居，馮家眼看?日落西山，即便一時(shí)半刻還沒?發(fā)落，那?不?早晚功夫？

    從前趨炎附會(huì)同僚、嘉獎(jiǎng)看?重上司，哪個(gè)?還有好臉色，不?過不?上不?下吊著一口?氣，茍延殘喘。

    這一起子變故凌亂不?堪，加之總算她貴妃新?喪，這年中秋好佳節(jié)，宮中京中，誰家也不?敢大辦。

    若說追憶哀思？真沒?有。馮氏生前飛揚(yáng)跋扈，在世時(shí)六宮都暗道不?是?，還真沒?結(jié)下甚善緣，大家怕的什么？怕只怕一個(gè)?張風(fēng)露腦，萬一惹著陛下的眼，一舉給你打成貴妃黨。

    慈居殿太后還好端端活著呢，人沒?走茶已涼。

    說這中秋，雖說是?不?好張燈結(jié)彩大宴賓朋，可各家節(jié)上隨禮等一應(yīng)禮數(shù)總還要循，幾望這日，云簫韶陪著楊氏收理禮單。

    旁的倒沒?什么，秦玉玞娘家送的禮隆重，慣有的描金扇歷日、果盒鮮食等不?消提，只看?當(dāng)中一座半身白玉觀音像，白玉渾凝古樸，雕刻寶相莊嚴(yán)，小廝搬進(jìn)來一路嘖嘖稱奇，誰看?見不?滿口?稱贊。

    品色已屬上乘，更說是?南朝梁武帝宅中遺物。

    這一下把楊氏驚著：“耶嚛，等閑送這等大禮，即知我送他的薄了。”

    又拉過云簫韶：“明兒你去她大姐府上走動(dòng)走動(dòng)，也問個(gè)?清醒白省，看?是?忠勇伯有事兒找你父親說，抑或是?有用得著你外祖家之處。”

    云簫韶笑道：“他家和咱家甚么交情，真是?天大的這等事，早明言罷了，若是?為難，也不?會(huì)開口??！?/br>
    “不?是?這等說，”楊氏忽地眼睛一張，瞧著云簫韶目露古怪，“她家里?是?有個(gè)?小郎罷？”

    母親這眼風(fēng)打來，云簫韶速即聽清言外之意。

    這事兒怎說的，多少令人哭笑不?得。

    自打四月里?云簫韶生辰，許是?瞧她好人材，又沒?請(qǐng)隱王爺，分明交情已斷，各路保山媒人如同雨后春筍，一個(gè)?排一個(gè)?地接茬冒尖兒，有事沒?事，打一個(gè)?相看?走賣丫頭廝兒的由頭，就要來?xiàng)钍细梆埳唷?/br>
    有的也說是?給二姐看?，實(shí)則眼睛瞟的、嘴上探的，都是?云簫韶再嫁的風(fēng)聲。

    即便是?宮中風(fēng)云驟變，各家婆子照樣絡(luò)繹不?絕，沒?聽說么？乞巧宴上是?云家大娘子攢得喜蛛兒最多，可見好事將近。她人品相貌哪里?挑，兼之家里?父母又寵愛，不?會(huì)給少陪妝，說不?得就是?近來京中第一等的好婦人。

    二嫁怎的？她哪個(gè)?行差踏錯(cuò)，賴都賴即要問斬的那?個(gè)?，那?個(gè)?徐家的不?成器子孫，做下勾當(dāng)，壞人家美滿姻緣。聽聞襄國公家里?還護(hù)短，母家這樣子，鬧得隱王爺里?外不?是?人，云大娘子也把心懷傷了，心灰意懶，這才一拍兩散。

    近來風(fēng)頭如此?，楊氏今日看?見秦家厚禮，免不?得就在這上動(dòng)疑問，云簫韶則笑得打跌：“她家是?有個(gè)?幼弟，可才幾歲？弱冠沒?有？小我好幾歲呢，我慣常只當(dāng)多個(gè)?兄弟，玉玞jiejie怎不?知道？萬萬沒?這個(gè)?心。”

    那?是?何意？楊氏再三要她去問，她應(yīng)下，這頭暫擱下不?提。

    轉(zhuǎn)頭張羅其余人家的禮。

    正說呢，翻著一件，九緞錦盒兩大座，楊氏扯過禮單看?一眼，不?吱聲了，只堆到云簫韶跟前。

    云簫韶接過一看?，好么，先頭秦家的禮，或許果真與?她無關(guān)，這一單，她卻推脫不?掉，致禮人紅紙黑字，隱王李懷雍。

    第一只寬面錦盒中是?六匹湘椴，料是?一模似樣的好料子，顏色各有不?同：頭上二匹絳煙深色，沉蘊(yùn)大氣，是?送給楊氏；另二匹長春花色，鮮嫩輕盈，合箏流年紀(jì)打扮；其余二匹天水碧，清淡淡、凈淩淩，好個(gè)?水近天青，不?是?云簫韶素日心頭愛是?什么。

    楊氏念一念禮單：“另一只裝的兩匹云鶴金緞，稍一匹大紅榮彩蟒，是?上覆你父親，通是?用心思。另一些?金幣禮物、擺件鮮果，”嘆一口?氣，“小定?也不?是?這排場(chǎng)。”

    鮮果？甚么鮮果，云簫韶問了，楊氏道：“這上說的，大宛紅葡萄，兩大金籮送來。”

    大宛紅？云簫韶愛吃不?假，去年還好生折騰一番，釀酒、制汁頭，忙得不?亦樂乎。

    可那?是?她鏊子街自己院中摘得，要你李懷雍忙什么？

    畫蛇添足，濫竽充數(shù)。

    楊氏覷她神色：“怎說，實(shí)在不?樂意看?，賞發(fā)各處鋪?zhàn)?，教伙?jì)下人吃罷了?！?/br>
    賞人？賞咱家人，那?不?還是?等同收下么？收下就是?承他的情。中秋的禮，即便看?著面子，總是?不?好原封不?動(dòng)歸還。

    云簫韶在廳中起身又坐下，如此?踅摸兩回，忽然沖楊氏伸手：“禮單予我?！睏钍线f她，她倒好，抄起窗前案上剔燈的梅花小鉸，唰唰兩下，好好一張齊整撒金大紅紙，看?她給剪掉一截。

    楊氏道：“你這孩子，要你說話，你要剪人家單目，這一下還回去都不?好還?！?/br>
    云簫韶狡黠一笑：“還回去？誰說要還回去?！?/br>
    “東西都裝上，我自有好去處。”

    第49章

    原來這云簫韶, 剪禮單一截剪得好，堪堪剪沒送禮人姓名?，隱王李懷雍幾個(gè)字飄落在地。

    又單挑出這些個(gè)他送來的東西, 吩咐家中?小廝在車上?裝停當(dāng)。

    她對(duì)楊氏道：“母親別忙, 他要趁著節(jié)上?巧立些?名?目, 我讓他的？看我送出去?！?/br>
    說罷領(lǐng)畫晴和一個(gè)廝兒, 速即就要出去。

    楊氏攆在她身后問：“王府出來的東西，誰家敢收？你看給人家招致災(zāi)禍?！?/br>
    云簫韶一壁前行一壁揚(yáng)揚(yáng)手中?帕子：“母親放心，這家人落不著災(zāi)。”

    楊氏見阻攔不得她, 她平素就有主意, 少有唬亂的時(shí)候, 只好隨她去。

    說這家人是哪家？不怕落著隱王府的發(fā)落？

    自然是李懷雍的好娘, 的娘家，襄國公?家。

    云簫韶乘轎轉(zhuǎn)過?兩條巷，到紫欄街，坊中?門闊五間的就是國公?府。到府門前說是云家小姐, 中?秋佳節(jié)來致禮, 先給引到門廳里安坐, 丫鬟給頓茶來，四色細(xì)巧果子端上?。

    只是主人家一時(shí)半刻沒見著。

    國公?府內(nèi)，一家人分好幾家說話，國公?夫人雖說不是徐燕藉親娘, 可賴好從小看到大, 她自己又沒落下個(gè)根蒂, 實(shí)承望給養(yǎng)老送終, 如今可好，她這指望要問斬。

    如今又聽見是先前自家兒子結(jié)仇的云家小姐, 當(dāng)即大罵：“她家來甚？一向沒個(gè)走動(dòng)，莫不來看笑話？”

    又自篤定：“是了，當(dāng)時(shí)她姊妹兩個(gè)就想給我兒重判，定個(gè)重罪，如今我兒要問斬，可如她的意兒了！”

    襄國公?卻?道：“兩家原本?不睦，如今來走動(dòng)，夫人聽說，正是因著舊有嫌隙，這檔口云家最不好落井下石?！?/br>
    又思忖：“云家為著自家名?譽(yù)，也為著從前與咱家外甥夫妻一場(chǎng)的情?分，難道愿意替燕藉說情?？”

    因道：“云大人一向在御前能說上?話，在朝中?門生故舊極多，見一見總不是壞事??！?/br>
    幾句理?論把夫人說服，教徐茜蓉領(lǐng)頭去接人。

    這徐茜蓉哪敢說半個(gè)不字兒！

    她和馮氏做下勾當(dāng)，沒得沒捉住云簫韶那個(gè)賤人，怎捉得了馮貴妃？單一個(gè)馮貴妃罷了，不過?得罪太后，原本?姑母就與太后不睦，不過?怨上?添怨，算什么，可這怎說的！怎就要還連累兄長?丟性命！

    徐茜蓉又沒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哪里曉得云簫韶和李懷商的一番應(yīng)對(duì)設(shè)計(jì)，只當(dāng)是自家兄長?別是和馮貴妃真有個(gè)首尾，當(dāng)晚趕巧私會(huì)，看捉錯(cuò)到她二人頭上?。

    又是懊惱，又是疑惑，又是恐懼，懊惱是痛失好局，云簫韶逃過?一劫，疑惑是她怎逃脫的？恐懼是趕明兒馮太后看嘴上?沒把門，把她徐茜蓉牽扯供出去。

    如今要去迎云簫韶，徐茜蓉千百個(gè)不愿意，疑神疑影，一時(shí)又開始疑心，別是已經(jīng)透出風(fēng)兒，云簫韶已經(jīng)曉得她在這里頭牽頭也攪合。

    難道是那個(gè)丫頭，畫春，說得什么？不敢罷？對(duì)外人多言主人家事?，又是那腌臜難聽話兒，畫春敢聲張？

    再說畫春即便要說，說什么？她又不知自己曾經(jīng)登過?慈居殿的門，又沒跟著進(jìn)宮侍乞巧宴，她能知道什么？

    千絲萬縷不能安定，見著云簫韶，徐茜蓉顫著叫一聲兒：“云大姑娘?！?/br>
    云簫韶倒十分好聲氣，跟著進(jìn)去見過?她母親，口稱夫人，又說：“舊有嫌隙，如今有難，看著倒不落忍?！?/br>
    國公?夫人聽著，與自家夫君所言好似暗暗相合，遂受下她的見禮，迎到對(duì)座，徐茜蓉在下打?橫，叫丫鬟點(diǎn)茶。

    云簫韶道：“家中?事?多窮冗，我?guī)讉€(gè)笨拙的，一向疏忽走動(dòng)。因是頭一回?上?門，奴親自來了，多有失禮，夫人勿怪?！?/br>
    國公?夫人懨懨聽著，見怪甚見怪，家中?獨(dú)一枝兒的男花要問斬，她哪個(gè)有心思過?節(jié)走禮，一心只想當(dāng)頭問上?一嘴，看云家老大人能否給說說情?。

    好歹按捺，翻開云家的禮。

    這一瞧，湘椴雖然不算頂貴重，一年?到頭皇后娘娘處也能得著幾匹，也賞過?家里，可這上?來方方正正、齊齊整整六匹好布，實(shí)在也是隆重。

    云家送來這樣好的禮面?兒？國公?夫人把心里光火燃了，似乎替自家兒子嗅得一線生機(jī)。

    她娘兒倆看布匹的空檔，云簫韶又不瞎，瞧見徐茜蓉的不尋常。

    這姑娘，素來沒好臉，猶記從前在東宮，總不端不正“jiejie”、“表哥”地叫，為著一聲正經(jīng)稱呼鬧出好大風(fēng)波。后頭見面?，兩人已撕破臉，她口中?更沒個(gè)尊敬，云氏，那會(huì)子她都?是這般刺兒的，緣何今日如此順舌鈍嘴、乖覺守禮？

    這也罷了，云簫韶和她娘敘話，這姑娘半句不插嘴不搶白，頭兒臉低垂，眼睛亂飛，手中?帕子絞纏不停，不知道還當(dāng)她是雌蛛兒母，要織網(wǎng)。

    這是，肚子里揣的什么事?兒？

    思量著，云簫韶說：“如今節(jié)上?，不敢打?攪夫人忙碌，他大姐與奴說話便了，夫人請(qǐng)便?！?/br>
    國公?夫人一雙眼睛殷殷，著意看一眼徐茜蓉，出去了。

    她出去，榻上?兩主位空置一席，徐茜蓉也不往上?頭坐，仍扣扣索索窩戳在凳兒上?。

    如此看，云簫韶更篤定她的心虛。

    只是心虛什么？她哥哥犯下的事?兒，她心虛什么？

    說來今日上?門真是奇也怪哉，徐家獨(dú)苗男子漢要死，還和云簫韶長?是有齷齪，她登門，不當(dāng)是來看樂子、挖苦人？早做得讓打?出去的預(yù)備，還預(yù)備禮物單子只往府門口一堆罷了，遠(yuǎn)遠(yuǎn)傳出去更好聽，心里真沒想著徐家還能以禮待她。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茜蓉前倨后恭，準(zhǔn)沒好事?。

    思及此，云簫韶大模大樣把茶盞端了，嗅一嗅，看一眼邊上?徐府丫鬟，故意道：“這茶水，不好?！?/br>
    徐茜蓉竟然不接茬，好性兒極了，吩咐丫鬟：“茶不好，叫灶上?再頓好的來?！?/br>
    丫鬟領(lǐng)命出去，屋內(nèi)只余她兩個(gè)，云簫韶忽然嘴角抿一個(gè)笑影兒：“不是茶不好?！?/br>
    徐茜蓉看她臉上?那個(gè)似笑非笑樣子，只覺心虛到魂飛魄散，勉強(qiáng)道：“大姑娘方才不是說不好？”

    “我道，”云簫韶盯著她慢慢說，“水不好，非是茶不好。你家的水，不干凈?！?/br>
    舒展坐直身兒，云簫韶一副老神在在樣貌，又問：“我問你，你家的水，源頭打?哪兒來？流出去又往何處？”

    徐茜蓉總覺著她一問不尋常，另有深意，不單門在說烹茶的水，強(qiáng)撐著笑道：“看大姑娘說的，不過?灶房院里鑿打?的水井，自家吃用?，還往哪送？”

    云簫韶瞅她半晌，端起茶盞又嗅一遭，說：“我怎么聞著，這水像是打?玉泉山上?流下來，往宮中?金水河流去呢。”

    徐茜蓉呆嘴撟舌，瞪眼兒沒言語。

    聽她又閑淡淡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br>
    徐茜蓉張嘴一句：“畫春與你說的？”

    畫春？云簫韶長?眉一凝。

    話休饒舌，八月涼初透，九月冬裁衣，人間又早一年?寒冬。

    這日，十月初旬天氣，北風(fēng)匝地，彤云密天，云簫韶披一件素色絨圈錦斗篷遮風(fēng)，要往鏊子街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