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商(雙重生) 第13節(jié)
四月二十,太子妃上壽。 頭好幾天宮里賞賜陸續(xù)下來,仁和帝的賞賜自要等正日子,可是旁人不能拿喬,怎說的,要你端等送到陛下后頭?位尊者才能拿這軸兒,因既望日起,宮里大小主子就開始望東宮派禮。 這日合該有事,才收下溫嬪好些東西,是碧容陪著收拾,她舉著一只琉璃雕刻桌屏,剛說一嘴精細(xì),外頭丫鬟來報,徐姑娘來了。 徐姑娘來,云簫韶十次不用數(shù)十次不見,可今日不成,徐姑娘領(lǐng)的正陽宮賀儀,只得叫進(jìn)。 云簫韶還沒說什么,碧容說:“她好意思的,娘娘芳辰,她可送來什么?平白拿著宮里主子的賞貼自家臉面?!?/br> 云簫韶穩(wěn)坐上首,微笑:“你沒見過她,她自拿主意決不來,今日肯來,八成兒還就是宮里主子使她?!?/br> 碧容接趟:“干凈是貼上來的窮酸貨,一家人進(jìn)得一家門,把個賊忘八花子也派來,白污娘娘的眼?!?/br> 這話市井氣,可慢消說,有時恰是這等市井言語叫人痛快。她人又美,學(xué)唱的姐兒,嗓條也中聽,脆生生的,又最會捧場,云簫韶體省幾分逛院子漢子樂趣,有這等人材陪著,那是沒有著家的心。 她陪著是賞心樂事,才進(jìn)來的這位,就沒那等舒心。 徐茜蓉進(jìn)來頭一句:“嫂嫂人逢喜事精神爽?轉(zhuǎn)眼桃李年華忽攸而至,羨慕嫂嫂的,我還沒及笈呢?!?/br> ?云簫韶聽著,這姑娘,知道是來賀壽,不知道是來挑釁,說的什么話,顯得你年??? 第17章 你沒及笈,咱們已是雙十的老人兒,成。 “請嫂嫂的安?!毙燔缛剡M(jìn)來見禮,笑嘻嘻,云簫韶叫頓茶。 梧桐苑一向敞亮,畫晴看茶,又給端上四樣茶食點心。 碧容站起來見禮,她最是長袖善舞,慣識眼力勁兒,東宮幾個人頭,她早打聽個一清二楚,此時偏作認(rèn)不得,只顧站著不言語,也不讓座兒。 云簫韶在邊上笑笑的:“這是襄國公家大姑娘,徐茜蓉?!?/br> “呀,”碧容滿眼驚訝,“這位就是徐大姐?先前未見其人,說還沒及笈,奴還當(dāng)后頭還有正主子?!?/br> 云簫韶問她的:“那你當(dāng)她是誰?” 碧容滿臉赧然:“徐大姐莫怪,奴還當(dāng)你是姑娘身前打簾子的姑姑婆子,瞧著比娘娘還年長些!”說罷她膝蓋難打彎兒似的福一福,不規(guī)不正叫一聲徐姑娘。 這聲兒出去,跟五月里清晨早來落兩滴雨似的,太陽來一蒸,朝露晞相似立刻無影蹤,一丁點清涼帶不來,無人應(yīng)她。徐茜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手上看帕子絞得一團(tuán),偏云簫韶這個主人家不與主持,任這碧容蹬鼻子上臉。 不僅不說一句,云簫韶還與這碧容說笑:“你且坐下,愣站著顯你個兒高?”又問徐茜蓉,“皇后娘娘什么話。” 兩人這才各自落座,碧容不肯讓,誰親手撾她的不成?徐茜蓉只得在下首打橫,好一會子才拗個笑臉:“嫂嫂的好日子,姑母早早兒備下賀儀,嫂嫂瞧瞧?!?/br> 望外頭傳話,呼呼啦啦抬進(jìn)來好些東西,徐茜蓉遞上一樣,玉版紙、灑金底子,是裱好的一張禮單。 云簫韶捏著這么一張東西,神思繞似的飛不住,這枚東西她見過。 可說呢,上輩子那頭,也有這張東西,原是舊相識。是徐皇后親自交予她,只一張禮單,上頭的禮可沒給她,哭哭啼啼的,說宮中日子艱難,馮貴妃處處擠兌,正陽宮的宮例經(jīng)年壓在馮貴妃手里,又說委屈云簫韶,嫁進(jìn)來竟是沒個福勾。 一席話嘴抹油剌蜜一般,也是云簫韶那時心腸軟,也就真沒要她的東西,只取一張禮單。 好沒意思,云簫韶正大的心,真當(dāng)她是一家人,后頭云簫韶家里絞榨干凈,徐氏真面目露出來,先做主將自家侄女嫁進(jìn)東宮,比及李懷雍登寶,管是要趕盡殺絕,一力攛掇李懷雍貶妻為妾,立徐茜蓉為后。 嗐,這一起子糟心事兒。 只是這單子,云簫韶低頭瞧瞧,那頭徐皇后拿是做樣兒,這頭徐茜蓉又拿出來,是做什么? 按理說,奉賀上禮是該附一張禮單,主人家記檔入庫也便宜,可沒有這樣明晃晃甩將出來的道理,壓在某一抬禮中間兒,或者交主人家管事,也就罷了,這樣可可兒列出來,倒像是伸手要咱們還。 好歹國公府大姐,大小兩個都是,哪個教的她每這等夾腦風(fēng)小家氣。 云簫韶正待說,邊上碧容替她的,掩口笑道:“好精細(xì)一張單子,生怕人瞧不見送的名目,是個巧宗兒。” 徐茜蓉心思被叫破,落一個紅臉,沒接茬。 恰此時外頭丫鬟進(jìn)來,說又有宮里姑姑來,云簫韶叫進(jìn)。 進(jìn)來猩紅褂子一位姑姑,是馮太后身邊那個,云簫韶與她見禮,她也是替主子來送賀儀。且說馮太后的東西,哪有不好的,又附帶好些珍奇藥材,其中鎮(zhèn)的是一只赤金雕小桂葉攢枝兒鐲子,說是馮太后昔年的嫁妝,保存經(jīng)年愛不釋手,今予太子妃,討您一份兒喜歡。 云簫韶接過,看那鐲上,恁的好精巧雕工,花葉枝子纖態(tài)繾綣,那姑姑陪道:“娘娘看雪白的手兒配得!” 言語殷殷,似乎鼓動云簫韶立時戴上。 值什么,一旁徐茜蓉臉上已經(jīng)老大不好看,慈居宮送的東西比正陽宮好看許多,人人有面樹樹有皮,代送賀的徐茜蓉一下面皮隨禮薄,哪個不把頭低著。 云簫韶看著,若說上輩子她真當(dāng)徐皇后半個母親,那她也真當(dāng)徐茜蓉半個妹子,比箏流也不差什么,真好個中山狼,此時見她吃癟,心里暢快,當(dāng)即桂葉鐲子戴上。 又親熱道:“這鐲子好,煩請姑姑多多上覆太后娘娘,我謝她老人家的恩?!?/br> 說罷慣地抬手,這一下,這桂葉鐲子怎的,真似乎有一股子桂木香氣?不是桂花兒開,聞著倒像是官桂樹皮,淡淡的藥香。云簫韶按下沒提,叫畫晴好生送那姑姑出去,又過一會子,借口更衣出來。 叫畫晚:“你悄聲兒,”鐲子取下,“拿矬子或剔燈的小鉸,給這東西鑿開,看看里頭是足金還是空心兒,空心又填的什么?!?/br> 到明間堂上,她只說玲瓏的玩意兒,掛著碰著不好,叫暫收起來。如此著意推捧,徐茜蓉臉上更不好看,漸漸說話也沒個樣子,碧容又不讓她的,兩個言語你爭我趕,有些個圭角露出來。 也是事有湊巧,合該今日事多,不一時外頭又一陣喧嘩,似乎什么人安置什么物什進(jìn)院。 碧容湊趣兒:“娘娘這里今日熱鬧,定是娘娘平日為人關(guān)照,誰不叨貼些兒?娘娘活如今二十年,是行二十年的善,往后二個二十年、三個四個,不知還要結(jié)多少善緣!”云簫韶嗔她油嘴兒,她道情是實話實說。 把個徐茜蓉臊的,要她愛拿年歲說一嘴,有她說得話兒時,就有她說不出口時,再插不進(jìn)寸言片語,備受冷落。 此時外頭闞經(jīng)打簾子進(jìn)來,告云簫韶:“娘娘,殿下請您移步院外?!?/br> 哦,你們殿下恁是有臉面。 分付出去回話:“告訴殿下,我即刻過來?!?/br> 闞經(jīng)唱喏出去,云簫韶慢吞吞起身。 卻說一步還沒邁出去呢,徐茜蓉口中叫一聲表哥來了,忙不迭站起來搶到前頭,云簫韶就望她不言語,她愣一瞬,慢下腳步回首賠笑:“嫂嫂快出去瞧瞧?!?/br> 碧容原打聽的,這徐茜蓉是表姑娘,與太子妃從前交好一朝交惡,為著什么卻不清楚,如今瞧著這架勢? 云簫韶還是笑:“急什么,你先一步罷。” 邊上畫晴、還有徐家自己丫頭如意,外頭還有小丫鬟,杵著像樣子?誰教她徐茜蓉著急忙慌?只得率先出去。 聽落后兩步碧容問:“他表姑娘怎的火急上腦的?看還是年紀(jì)小?!?/br> 云簫韶對碧容說:“你饒饒她,她是太子爺房里人?!闭l又避著,滿屋兒誰沒聽見,登時都唬在原地。門簾兒下頭徐茜蓉雷亟般腳步頓下,把肩瑟縮著,走也不是回也不是。 瞧她背影,云簫韶唇邊一抹笑影。 桃李之年怎的,你是活不到二十?要白說一嘴你才十五。總不能單指望碧容替著出頭,咱們不還你點什么,豈不是給你臉,就徐大姐你行的這檔子刮剌漢子勾當(dāng),還當(dāng)沒個決撒呢。 碧容驚呼:“娘娘莫不哄我?既是如此怎不正經(jīng)說親?” 邊上畫晴道:“誰知道?瞧著公侯小姐,干凈是個浪貨?!?/br> 云簫韶肅著臉色:“看恁刁的嘴頭子,人與你說話,你要罵人。好歹半個主子,你不敬她,旁人要說我不教你規(guī)矩?!?/br> 畫晴佯作請罪:“是,奴的不是,娘娘見諒。” 又聲氣大著:“自臉上貼金,正經(jīng)進(jìn)來咱們哪個不敬她?” 一來二去,門口上徐茜蓉?zé)o地自容,西江萬里水洗不得今日羞,耳垂兒始漒紫上臉,蹬蹬蹬出去。她丫頭如意兒,臉上也赤紅,但還有個禮數(shù),見禮罷才跟出去。 卻見云簫韶仍舊慢條斯理,叫畫晴給她從纏頭,又要慢慢披換比甲,邊上碧容嘖嘖稱奇:“見了娘娘,方知道氣度二字。娘娘不怕表姑娘出去對太子爺說得什么?” 說什么,云簫韶巴不得她說,最好說得動,嫉妒乃七出其六,干脆休妻多便宜。 嘴上的:“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隨她罷了?!边@碧容真當(dāng)她胸懷寬大,心中愈加誠服不題。 好一會子云簫韶才領(lǐng)著出來,但見她的梧桐苑堂前那還有個落腳處?滿目旁的不是,一株一株碗口大芍藥,紅艷艷滿當(dāng)當(dāng)。李懷雍立在廊下見她出來,對她道:“知你中意,我令詹事府苑圃房培的朱砂判,賀你的生辰?!?/br> 旁若無人:“簫娘,惟念予安,望你芳齡永繼。” 院內(nèi)的,闞經(jīng)兒、畫晴、碧容等,跟著:“太子妃娘娘生辰大喜,芳齡永繼?!蔽ㄐ燔缛啬樕锨嗲喟装撞话l(fā)一言。 她閉她的口,礙著什么,旁人面上皆一派喜色,挨個上來討賞。要說眾目睽睽也有不好,李懷雍過來握云簫韶的手,眾人都看著,她也不好落他臉,只得僵著給他握。 只是她不愛芍藥,早就心里膩歪。 是,年輕時候她喜愛芍藥鮮艷妖姣,最緊要是箏流喜歡,她也就時常傳這花??陕浜笮燔缛厝霒|宮,慣會拿芍藥作筏子。 須知,雖說諸般花卉,各花入各眼,并沒有高下之分,可宮里另有規(guī)矩,看是比著什么,與牡丹相比,芍藥就是下品。和鳳徽差不離,正經(jīng)算來釵鐲佩戴、衣裙比甲,由來只有慈居宮、正陽宮可用牡丹圖樣,比至芍藥,那是妃妾所用。 當(dāng)年徐茜蓉就是拿著這項,年節(jié)人情,望梧桐苑送的都是芍藥案,單門照著人肺管子戳播,鬧出好大不敞快。 今日又見芍藥,朱砂判,判不判得前塵往事,又判不判得前世今生?云簫韶不知。 第18章 朱砂判花盤大如斗,樓子臺閣形狀,花蕊蜷曲舒展,花瓣層層疊疊的,煞是好看。 更難得,這一品芍藥最難伺候,懼酷熱又畏濕澇,花梗軟,花兒朵又重,極難成花,尋常得一兩盆已堪邀客賞,這洋洋灑灑滿院子的,少說上百株。 上百株盛開的他的心意,上百株深匿的她的悲歡, 莫不她不體念人? 非也,她的悲喜從前只為他的,她的心意也不輸甚精心預(yù)備的花兒朵兒,只是花也要人惜,她這朵,李懷雍從前棄若敝履。 這一瞧,滿眼的花紅,說什么千金難買?忒是俗氣。 云簫韶把臉兒低著,向李懷雍屈膝:“教殿下費(fèi)心。” 李懷雍神色如常扶她:“是我應(yīng)當(dāng)?!?/br> 陪看一會子的花,又說:“正日子你要設(shè)宴,就在東邊圍搭一座卷棚好不好?時時看著這花。它是為你開,你不看,是白活一遭?!?/br> 云簫韶不言語,闞經(jīng)趕著趣兒:“是,正是說呢,娘娘置辦生辰宴,早好些日子殿下就分付呢,蚌rou鹿茸,羊腔炙蹄,獻(xiàn)燒鴨,水晶鵝,豆酒百果酥,一應(yīng)的席面早就叫預(yù)備呢?!?/br> 如此種種,佳肴珍饌報在他口中,云簫韶依舊一句:“教殿下費(fèi)心?!?/br> 闞經(jīng)噤聲,四周安靜一刻,李懷雍眼中幽幽的,望來,問道:“聽聞近來你夜間不能安枕?” 爭耐答他,云簫韶正待敷衍兩句,他又淡著語氣:“你捱過去不是,傳御醫(yī)來瞧是正經(jīng),醫(yī)婆姑子是外道,不足為信。” 當(dāng)頭好一記棒喝,醫(yī)婆姑子,云簫韶登時想起那文姑子。一時頭皮硬的發(fā)麻,心中憂而生懼,懼而生怒,暗中大罵:“啐!好便宜你!專會拿捏提溜人,文姑子管是好用一條人命?!?/br> 目中紅花如燃,刺目得很,云簫韶梗著牙后:“御醫(yī)醫(yī)術(shù)過人,怎錯診的滑脈?妾還是信自小看的醫(yī)婆姑子。” 為甚么醫(yī)家嗆著,不值,可她究竟為何言語間不服軟?李懷雍竟好似無知無覺,溫言軟語哄勸幾句,又徑自俯身擷一枝兒芍藥,向她笑道:“簫娘,我與你戴發(fā)上,好不好?” 螓首輕垂,云簫韶答一個好字,待他手上花抬起,卻霍地伸手截?。骸昂茫脹]道理的待客之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