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商(雙重生) 第7節(jié)
呵,回頭給補個數(shù)兒,好輕巧好便宜,連一個“求”字也不說,單伸手要錢。云簫韶不愛看她,只問畫晴:“咱們宮中規(guī)矩,皇后一年俸秩多少?”畫晴答白銀千兩,“嗯,”接著茬,“膳伙房一應的柴米還另算,區(qū)區(qū)幾百兩值什么。” 似笑非笑逼春榮一句:“是什么,馮太后克扣皇后的俸秩?” 這話說的,即便真是這樣也不好開口,春榮悻悻,云簫韶管她,扭臉領(lǐng)畫晴就走。 畫晴笑忍不得的:“瞧呆立在風口上那樣兒,”又嘆,“從前慣的,腆著臉來,王屠家后院兒坍墻呢,凈伸手薅拔。” 云簫韶斜她:“你說你娘是豕?你是甚,豬崽兒?”畫晴惱的:“娘這張嘴,管是看著姨不學好?!弊邘撞接终f,“娘肯與俺每說嘴,又肯出去多走動,不拘是回家還是旁的,我說句僭越的話兒,倒是好,有些過去在家做姑娘時光景,比先頭只看著崇文殿哭笑好?!?/br> 那可不,云簫韶拍拍她手,往后都是這般日子。 兩個到慈居殿給馮太后磕頭,馮太后問兩句云簫韶身子,云簫韶只說好些,又說謝太后娘娘的恩,全賴太醫(yī)院的醫(yī)案藥材溫養(yǎng)榮衛(wèi),馮太后笑得滿目慈祥,嗔她一家人說的那兩家話,只叫她好生將養(yǎng),說哀家等著抱孫子。 看給捧得高高兒的,云簫韶從前不曉得,如今可是知道,跌下來得有多疼。 也不當一回事,場面事兒不就這么著?自己瞧得重,壓在心里就重,自己不當事,那情兒是半點事沒有。 說幾句出來,開宴的時辰還早,擱往常一準兒要到正陽宮陪說話,如今云簫韶領(lǐng)著畫晴腳步一錯一拐,拐到咸慶宮。若說咸慶宮主殿住著誰?是仁和帝溫嬪。 見著云簫韶,溫嬪奇道:“今日是怎的,太子妃有空來瞧我?” 云簫韶沖她笑:“想著娘娘宮里一嘴杏仁餳,娘娘不肯賞我一嘴的?” 溫嬪把頭兒搖了:“不可,你如今敢在我這里吃一嘴杏仁餳,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可都饒不了我,”言語帶笑轉(zhuǎn)教宮女兒,“頓鹽漬的杏仁茶罷,殺一殺它的涼氣。” 她也不拿喬,不自稱本宮,一派親切家常,云簫韶心說咱們要是仁和帝,愛什么馮貴妃嬌媚徐皇后端莊,準是只愛望咸慶宮來坐。 可她不是仁和帝,她是仁和帝的兒媳婦,她從掩著的袖中取出一副東西遞過去。 笑的:“不白吃您的杏仁茶!” 卻見是兩扇小膝,外一層交織綾、內(nèi)里?的火絨里,各四角上軟緞帶細細巧巧,溫嬪接過,先頭與宮女兒贊嘆:“好細致的針指!”又揭過,雙層還掐一層兒,是一只細棉襯,內(nèi)里透著姜銹紅顏色,因問,“這又是甚?” 云簫韶笑笑,教畫晴答話,畫晴福一福,清清脆脆答道:“回溫娘娘的話,這是椒實碾的襯兒,只須望爐子上煨烤片刻再裹進小膝里頭,保管外頭甚么北風也吹不進!”又拿出一只包伏,里頭粗粗數(shù)來幾十只縫好的椒實襯子,乃替著可用。 一旁溫嬪的大宮女嘖嘖不住:“椒實性辛,能存貯熱氣兒,還帶著盈盈的香氣,娘娘素來秋冬陰雨天害腿腳,可不是雪中送炭?” “你這孩子,”溫嬪哪個不喜歡,原來她向來腿腳上毛病,冬天膝蓋骨上去不掉的陰冷病痛,得著這份心思豈不歡喜,又道,“好巧思!又教你費功夫又教你破費,宮里一年的例椒實才幾斤?你自己不用?” 云簫韶微笑道:“不是宮里的東西。是我娘家的母親,素也有風濕痹病,冬里少不了這個,我從家捎一副罷了,那費的功夫,娘娘只要不嫌棄?!?/br> “那個嫌棄!難為你念想我來,”溫嬪叫宮女兒收下,沖云簫韶嘆道,“可惜我是個沒福勾的,沒生得貼心閨女?!痹坪嵣販惾海骸皩砹逭f親,古言說君子配佳婦,六叔人才何愁配不得好性情姑娘?進來一樣孝敬您老人家?!?/br> 這話溫嬪愛聽,兩人又說一會子的話,看時辰云簫韶告辭。 她出去,溫嬪叫來宮女又看那副小膝,自思忖:“她和咱咸慶宮一向沒甚走動,今日來燒什么冷灶?” 宮女道:“過過手兒罷了,沒聽她說,是娘家捎帶出來?!?/br> 溫嬪搖頭,指著:“你看看這交織綾,宮里一年到頭做小衣才有一匹,民間哪有的東西?!?/br> “那她怎說不是她做來?” “有勢休要盡使,有話休要盡說,是她的為人?!?/br> 只是這溫嬪左思右想,沒尋思出個因果,有甚事兒是云簫韶能求到她頭上的?或是要拜佛祖先拜天王,太子有事兒找她家老六說項么?不知。 這邊廂溫嬪領(lǐng)著宮女兒左思右想,那邊廂云簫韶是想也沒想。 領(lǐng)著畫晴逕到慈居殿入席等候,她瞧一瞧上首馮貴妃身邊mama,正抱著雪團子似的一個娃娃與太后逗樂。 九皇子李懷玄。 要說這孩子命途多舛,這年的正月十五可不是尋常平安的一年十五。建州大妃南下來京,云簫韶的成兒也是生在這年,先頭徐茜蓉送紅綃梨,她就想著從前的這一起子禍事。 紅花炭是備著萬一,今日才是重頭戲。 正是這年宮里十五的燈宴,馮貴妃生的九皇子無端口腹?jié)B血面皮烏黑,御醫(yī)診出來是中毒所致,太醫(yī)院上下費盡力氣才救回來,查出來不是旁的,就是李懷雍這做兄長的喂他九弟一嘴紅綃梨,那梨子攫開果瓤果殼,里頭明明白白摻有鶴頂紅。 仁和帝震怒,說太子不能慈愛手足,這就是,上輩子頭一遭的太子被廢。 后來還是仁和帝自小的伴讀,也就是云簫韶的爹,打任上上奏,陳其厲害,說太子倘若真有如此蛇蝎心腸,那六皇子已經(jīng)成年,他怎不去害六皇子,要舍近求遠去招惹還是個娃娃的九皇子,還用得如此拙劣手段。朝中又接連有上書,仁和帝這才從頭詳查,赦的李懷雍。 這樁壓在胸口,云簫韶有些喘不上氣。 先前叫母親給父親捎信兒,說的就是這項,萬勿上覆,萬勿說情。 正想著,外頭太監(jiān)唱喏,仁和帝駕到。 眼瞧著的,一眼一眼真真切切,李懷雍跟著進殿,見過太后皇后,徑直繞到云簫韶這席,云簫韶僵著喊一聲殿下,李懷雍握她的手:“怎這樣冷?”轉(zhuǎn)頭喚手爐,又不經(jīng)意一般,“在外頭瞧見你母親,穿的潞綢襖子,你娘兒兩個一般性子,這冷的天,不愿意多在身上穿一件?!?/br> 嗯,母親?云簫韶漫漫地想,也是進宮來晉賀儀,穿得不厚實?誰知,她雖是母親的親兒,可在宮里她先頭第一個是太子的妃,是皇后的媳婦。 又絮絮說兩句,云簫韶心火熬著心煩意亂,殿中欽天監(jiān)遣人來說開宴的吉時將近,仁和帝的大太監(jiān)已經(jīng)在著人宣歌舞,云簫韶終于對李懷雍道:“你回罷,大庭廣眾像樣子。” 沒提,沒叫他遠著他九弟。他若是廢了,死了,她,是不是就得解脫。 “好,”李懷雍眉眼溫存,一例握一握她的手,“晚些一道歸家?!?/br> 她藏著心思秉著氣兒:“好?!?/br> 第9章 好,好什么好,你要死。 沒人說一嘴輕饒,仁和帝沒臺階,李懷雍什么命?徹底被廢的命。 一朝落到那田地,馮氏又是什么積德的善茬,干凈留著你等你死灰兒再點火?先頭徐茜蓉送來紅綃梨,可給云簫韶一個提醒。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太子妃萬眾矚目居高難下,可廢太子妃呢?廢太子遺孀呢? 案上酒盞,佳釀清波,云簫韶不望上首看,指頭尖兒摩在酒盞邊上,瞧是預備一口悶進。邊上冷不防一道女聲:“小貪嘴兒。”不由分說將她杯子掇下,抬眼瞧是誰?彎月眉杏核眼兒,不是秦玉玞是誰。 秦家封在忠勇伯,闔宮的宴她不來誰來。 “我前兒還和母親說,”秦玉玞望邊上坐下,“你這肚子多是慈居殿捏話兒,你定然他大姑娘趕說媒,有口難言??赡阋灿袀€忌諱,明晃晃這些兒眼睛瞧,你就敢飲酒?” 可是說,這茬渾忘了,云簫韶低著聲兒:“你說的是,我實是昏頭?!?/br> 心頭百樣心腹話兒,一句不得說,再瞧一瞧秦玉玞,可不和那頭別時一般容顏?只年輕幾歲。一時殿中熱鬧,嬉鬧亂的,須知正月十五的宴不比過年的宴,雖說也是闔宮大宴,到底松泛幾分,宮中乞巧樓上燃燈,貴人主子們不拘靜待席上,少不得走到欄桿邊上看燈,這會子正熱鬧。 說是怎樣生熱鬧?描流金的繡燈一束一束打樓上滑點,雪花拂樣地皎潔,另還有金蟾燈、白象燈、青龍燈,銀獅子燈,奇花炫色,丹鳥紫蛾,爭著趟地燃在半空地下,無處不明、無處不彩兒,爭是斗艷奪輝。 外頭燈愈亮,云簫韶心愈亂,亂叢叢里頭又掙地生出瘋一般的痛快念頭:怎,還不動手,馮氏磨蹭甚。 邊上秦玉玞叫唬著,直拿帕子捂嘴:“罷么,罷么,你悄悄兒藏袖子里飲一盅兒罷,勸你一句,瞧你臉色生是要吃人。” 輕著聲兒咬著牙:“不是要生吃你。” “那的話,”秦玉玞嘖嘖稱奇,“你是納氣和順的人,還能吞了誰去?” 你且看罷,云簫韶心中默念。 少一刻,殿中愈松散。正當時,席間大半空的,云簫韶、秦玉玞等安坐,上首階上仁和帝叫太后拉著說話,臉一例側(cè)的,猛猛然叮鈴哐當一聲暴響,第二階上另一頭馮貴妃哭叫:“我玄兒!” 仁和帝眼睛忙移去:“玄兒怎了?” 只見馮貴妃面前案上碟兒翻杯滾亂作一團,正當中一只大紅錦緞包被,邊上奶娘護著的手一松,露出內(nèi)里小小嬰孩憋紫青的小臉兒,手足風搐一般懂,咿地一聲哭,也不甚響亮有力氣,小雞子相似。 秦玉玞在云簫韶旁驚道:“九皇子這是怎?” 云簫韶冷笑:“投得好胎,逢著疼他的姑姥姥娘?!?/br> 頃刻間階上亂糟糟地忙,宮女兒太監(jiān)看顧孩兒的,奔去叫太醫(yī)院的,仁和帝也坐不住,兩步過去看孩子。卻情形愈不好,嘴邊傾似的不住冒流,紅沫子白沫子混在一處,馮貴妃癱在座上大哭:“我玄兒這是怎了!方才還好好兒的!”娘兒倆把仁和帝心疼得要不的,不住叫傳太醫(yī)。 殿外還看哪門子的燈,都叫進殿坐下,瞧陛下臉色陰得要滴水,紛紛大氣也不敢出。 外頭的燈曉得你人間悲喜,仍是一叢一叢熱熱鬧鬧地開,還是馮太后著惱,打發(fā)人出去令住。 不一時院判拿萬應解毒丸救得急,眾人簇擁的小嬰孩哇地一大口血污噴吐出來,臉色轉(zhuǎn)紅,馮貴妃卻哭得更接不上氣相似:“陛下,陛下,體省得臣妾的心慌,是誰要害我玄兒!” 誰不是,仁和帝也著實慌一跳,那情形著實兇險,好么燈宴立時作大理寺,開審,看看是誰給九皇子吃下不潔的東西。 秦玉玞在云簫韶耳邊低聲:“不妙,等閑吃食哪個不過光祿寺的手,光祿寺又在馮太后手底下討生活,誰敢?馮氏當?shù)梦鑴Φ捻椙f?!?/br>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誰個是沛公? 御前不養(yǎng)廢物,很快食盒里用一半兒的一只紅綃梨叫揪出來,說是出事前九皇子沒用旁的,單就這只梨子啃兩口,太醫(yī)給挑開看,核兒里紅瑩瑩、赤唧唧那是甚?銀镢子驗過,明明白白是鶴頂紅。 這等物兒現(xiàn)在宮宴上,滿座皆驚,仁和帝跌腳兒高呼護駕,一水兒飛魚服打殿外奔進,在階上密不透風圍了,一下仁和帝底氣重振,揮著明黃的大袖怒道:“是誰!此等腌臜東西,怎會摻混進朕皇兒飲食當中!” 立刻著來光祿卿問罪,九皇子四個奶媽也齊齊跪下,真正伺候飲食是她們,怎個不跪,為首的告道:“啟稟陛下,陛下明鑒,這梨子、這梨子!不是奴婢等平白喂主子的!” 幾個你推我我退你,風脧眼投,秦玉玞倒抽一口氣,拉云簫韶胳膊:“她幾個怎望太子席上亂看!” 上頭馮貴妃哭地捯氣兒:“陛下,不是她每喂的,卻是誰喂的?方才亂亂的臣妾也沒見著!卻是誰!”仁和帝心里疼她,逕到跟前撫她的肩,她悶頭哭,“爪兒挑揀軟處捏,玄兒小小的一個人兒,怎禁得這般手段?誰,好狠的心吶!”一壁抽噎不止。 仁和帝瞪著眼,一旁大太監(jiān)知局,喝問殿中奴才:“誰瞧見個首尾沒有?是誰捧這果子喂的九皇子駕?” 這誰敢說,一來是方才席間看燈的、說笑的、走動的,誰長的這個心,二來,誰又是睜眼的瞎子,今日這局早有繭兒。 不一時,不起眼一名茶水太監(jiān)望階上跪了,畏畏縮縮,說是看見太子轉(zhuǎn)過去案上拿出來的梨,四個奶娘跟趟叩首,眾口一詞說是太子捧喂,她幾個不敢攔,仁和帝懷中馮貴妃香腮掛淚兒聲聲地哭,馮太后怒極模樣,仁和帝一看,教李懷雍跪下。 “太子,你是兄長,他是你至親的手足,你倒狠得下心!”仁和帝粗氣訓斥,天子一怒誰人不低頭,殿中主子奴婢都跪下,云簫韶也跪,身邊兒是急不住的秦玉玞。 她玞jiejie是替她急的,她卻不急。安靜垂著眼,云簫韶單等另一位的口供。 怎的,只有宮里小太監(jiān)指認算甚么數(shù)?另還有后手呢。 少一刻,殿外押進來一人,是崇文殿伺弄筆墨一個小太監(jiān),今日恰逢慣跟著伺候的闞經(jīng)兒沒來,是他跟著進宮,這奴才進殿就跪,膝行到階下,稱太子殿下今日進慈居殿,袖中藏著一只紅綃梨。 這一下,似乎板上釘釘。 馮貴妃哭得桃露眼兒通紅,馮太后、仁和帝怒目而視,徐皇后跪下,替她兒喊屈。 正經(jīng)階上坐的都是正主子,除卻這幾個,連溫嬪都要再望下,也實實沒別人兒。喔,也有,是李懷商,倒出乎意料,他也跪,告仁和帝道:“父皇,此一說實在荒謬。且不說皇兄素來仁愛,絕不會有戕害手足的心,就說鶴頂紅,效力何其狠急,嬰孩體中只有更迅猛,萬一皇兄還在邊上時毒發(fā),他如何走得脫?請父皇明查?!?/br> 徐皇后趕著附和,周遭馮氏的人同氣連聲,徐皇后和李懷商苦苦爭辯,李懷雍直挺挺跪著不言語。秦玉玞扯云簫韶一把,悄著聲兒問:“你不上去替你男子漢分辯?”云簫韶搖頭。 我分辯什么,我又沒和他一道進來,斗大的罪名落下來該是誰是誰。 卻是守著一點靈犀相似,恰此時李懷雍臉龐微側(cè),望階下看來,正與云簫韶目光撞在一處。云簫韶一忡,他、他眼中是怎說的?分明半點憂惶沒有?絲毫不懼馮氏的逼迫一般。 上頭一名奶娘正說,說得真真兒的,太子如何過來閑話,如何接過九皇子,如何打袖中摸出一枚果兒,如何徒手摜捺進九皇子口中。 徒手…… 一聲驚雷雪亮,打照在云簫韶胸中!李懷雍可不是不見一星兒的慌張!他慌什么?誰都沒有準,他有,他準是沒有徒手摸過甚紅梨白梨! 云簫韶喉中一口氣轉(zhuǎn)疾,李懷雍不能碰紅綃梨子,這是、這是在打釜巷孫太醫(yī)手底下過過的明路子,孫太醫(yī),孫太醫(yī)可是替太后醫(yī)頭風的名手,怪不得那日李懷雍口口聲聲不讓望太醫(yī)院打攪,這是一早尋摸好的退路! 一旁秦玉玞連聲輕呼,云簫韶怔怔沒個應,她一時分不清,是這事兒亂還是她腦子里亂?在這處醒來,身子按時地不好,徐茜蓉按樣來打纏,宮中徐皇后照譜伸手,馮氏依例興風作浪,怎么怎么,只九皇子中毒這件兒沒循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