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濁的眼里盡是哀傷，佝僂身軀停在那好久才回神。

    奶奶回來?的時?候，梁晴正?坐在小?板凳上玩手機，垂著腦袋十分專注，咸rou和新?鮮的排骨已經(jīng)?焯好水放在砂鍋里。

    春筍也切好了，在洗菜池里，奶奶問她：“筍焯水了沒有？”

    梁晴抬頭，迷茫地問：“筍也要焯水么，你?沒告訴我啊?！?/br>
    “我沒說?你?就不做，小?孩真會偷懶?！蹦棠虛u頭嘆氣，“筍子當(dāng)然要焯水，不然吃起?來?很苦。”

    梁晴站起?來?說?：“那我再去接一鍋水。”

    奶奶擺擺手說?道：“算了我自己來?吧，而且這?春筍切得也不夠?！彼謴谋淅锬贸鰜?剩下的一些，“一斤rou搭配五斤筍，我買的時?候都是有數(shù)的?！?/br>
    “我來?切。”梁晴主動跟奶奶認(rèn)錯，且態(tài)度良好，像每個偷懶被家長發(fā)現(xiàn)的小?孩。

    “不要?！蹦棠陶f?：“你?繼續(xù)拍啊，怎么不拍了，正?好讓我把這?個教程錄完整?！?/br>
    梁晴：“……”

    奶奶又洗了一些百葉結(jié)，一起?放到開水里煮了兩?分鐘，差不多是斷生的程度，筍吃起?來?會很香甜。

    把咸rou和排骨放在砂鍋里煸香，倒入開水，煮一個小?時?后，再把筍和百葉結(jié)放進(jìn)去。此時?的湯汁已經(jīng)?變成了白色，像牛奶一樣，散發(fā)著濃郁的香味。

    奶奶掌勺完這?道大菜就不管了，撒手往沙發(fā)上一坐，倒一杯茶，沙發(fā)旁邊有個小?桌，上面架著梁晴退下來?的臺式電腦，連了網(wǎng)，她有事沒事喜歡在網(wǎng)上跟人玩兩?把斗地主。

    贏牌了就開心?，輸了就罵人。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當(dāng)然是老大，要多享受一會兒。

    廚房里剩下的活全都由梁晴來?做，她又做了個油爆蝦，響油鱔糊，梭子蟹年糕，還有清炒莧菜和豆腐皮蛋。

    梁晴把飯菜全都做好的時?候，定的蛋糕也送到了。梁晴特地給奶奶選了個壽桃的款式，被她吐槽這?也太土了，就能換個顏值高的？

    梁晴說?：“漂亮的你?也不能吃，只是給你?看看，應(yīng)個景。”

    奶奶生悶氣，“好家伙，我這?是養(yǎng)個老娘來?氣我。”

    梁晴幫她點了蠟燭，哄小?孩兒似的招手：“過來?許愿吧?！?/br>
    “以后我不過生日?了，‘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挲g一年年變大，真怕哪天我睡著睡著就嘎了?！?/br>
    “別怕。”梁晴樂不可支地道：“你?自己說?的，禍害遺千年。況且睡著的時?候噶，你?不覺得很幸福嗎，最?怕的是滿身病痛，想活活不了，想死?死?不成?！?/br>
    “你?說?的也對?！蹦棠逃中?起?來?，知足常樂，想想她這?輩子還是挺幸福的，雖然老頭兒死?的早，可是自己沒受什么苦，沒被大病折磨，還賺到一個溫柔善良又孝順的孫女。

    梁晴想起?什么來?，忽然又問：“奶奶，剛剛那人來?干什么的？”

    奶奶擺手道：“沒什么?！?/br>
    “那怎么在外面說?了那么久？”

    “他媽死?了，通知我去吊唁。”

    梁晴驚訝地“啊”了一聲?，“他媽不是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么？”

    “哎呀，大人的事小?孩少打聽?！蹦棠瘫粏柕糜悬c煩，直接給梁晴懟了回去。

    “那好吧，我們來?唱生日?歌。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梁晴還沒唱完第二句，大門再次被人打開，這?次來?者是儲旭，男孩兒小?跑著進(jìn)來?。

    由于他的個頭太大，在小?院子里跑的動靜也很大，梁晴感覺腳下的地都震了震，那恐懼感如?同黑妞撲到她懷里。

    儲旭當(dāng)然不會撲到她懷里。

    “奶奶，我來?晚了?！彼麚涞搅四棠躺砩稀?/br>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們還沒開始呢?！?/br>
    梁晴和儲旭一起?給奶奶唱生日?歌，其樂融融。儲旭送給奶奶的生日?是一雙登山鞋，前陣子聽說?她總?cè)ヅ郎?，需要一雙好鞋。

    梁晴給奶奶買了一只五十克的金手鐲，沉甸甸，金光閃閃，還有證書。奶奶非常喜歡，一邊斥責(zé)她浪費一邊反反復(fù)復(fù)地看，計算這?么重的金子多少錢。

    儲旭一撇嘴，沒想到梁晴把他的禮物比了下去，就逼問奶奶更喜歡誰的禮物。

    奶奶當(dāng)然說?比較喜歡儲旭的了。

    “為什么呀？”

    奶奶說?：“金手鐲還是她繼承，到頭來?就是一筆穩(wěn)賺不賠的投資，鞋子完全屬于我，可以燒給我?guī)ё??！?/br>
    儲旭哈哈大笑?，抱住奶奶，在她松弛如?面口袋的臉上親了一下，“我就知道我奶對我最?好了?！?/br>
    奶奶也樂，跟儲旭虛情假意起?來?，“我也最?喜歡我大孫子，哎呦這?大臉蛋子，喜慶得嘞?！?/br>
    梁晴看著這?倆人，做了個嘔吐的動作。吃飯的時?候，奶奶問到了儲臣，今天就他沒來?。儲旭茫然地看看梁晴，梁晴則是說?：“他出差去了。”

    奶奶眼里有點懷疑，雖然她并沒指望別人孝順?biāo)墒亲鳛榱呵绲恼煞?，不到家里?總是怪怪的，很難不懷疑兩?人的感情出問題。

    梁晴解釋：“其實是我沒有通知他，一來?一回，要不奶奶你?又有的忙了。”

    奶奶說?：“那你?想多了，忙的是你?，我是壽星我可不干活?！?/br>
    儲旭趕緊打圓場：“這?不怪我姐，是我哥自己沒記住奶奶的生日?，他就沒福氣吃到奶奶做的飯?！?/br>
    奶奶說?：“過生日?沒什么了不起?的，你?哥哥工作忙，什么時?候見面都可以?！?/br>
    梁晴沉默下來?，這?件事的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今早儲臣問她的時?候，她的確恍惚了一下，把這?件事岔過去。

    她沒有接奶奶的話，悶聲?把碗筷收拾去廚房。儲旭陪奶奶在電腦上打牌，給予技術(shù)上的指導(dǎo)，還肩負(fù)削蘋果的責(zé)任，力求把壽星伺候好了。

    “奶奶您千萬別生我哥的氣，您大孫子我一直在呢?！彼~媚地笑?起?來?，和古代君王邊上的妖嬈美人也沒什么區(qū)別，簡而言之狗腿子，“雖然我姐是您親生的，我不是，但是我的孝心?一點都不比她少。”

    “奶奶當(dāng)然相信我的大孫子了?！蹦棠堂雷套?。

    梁晴在廚房洗碗，水流很大，沖得她身上都是。

    一整個下午，她都有些魂不守舍。奶奶不需要她陪，有那個小?甜心?在，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可兩?人的性格很投緣。

    奶奶看出她心?情不好，就叫她回自己的家去，梁晴交代了幾?句，拎著包走了。

    一路上，她的情緒還算穩(wěn)定。

    開門進(jìn)家的那個瞬間，見到妞妞，她忽然非常低落。

    她幾?乎沒有和父母的記憶，因為他們過世早，梁晴在奶奶家見到過爸爸抱著她在摩托車上的照片。爸爸很年輕，長得也很俊朗，她沒有過任何懷疑。

    奶奶也很少跟她提過去的事，上學(xué)的時?候偶聽別人說?過一次她是撿來?的，說?得有鼻子有眼。當(dāng)時?只以為是開玩笑?，畢竟中國絕大多數(shù)的孩子都被家長開過諸如?此類的玩笑?。

    為此，她也用玩笑?的方式去問了奶奶。奶奶說?梁晴當(dāng)然是親生的，不然為什么會養(yǎng)她？

    可是今天，那個親戚說?梁晴是奶奶撿回來?的，她沒有否認(rèn)，甚至惱羞成怒。

    梁晴知道這?件事是真的，心?里有些難受，悵然若失。

    活到28歲，她已然明白生命就是一個不斷自洽的過程。除了生理上的病痛，任何痛苦都是由于自身價值觀與現(xiàn)實落差產(chǎn)生沖突附加來?的。

    其實沒有任何必要。

    人生不如?意才是常態(tài)，就像她很小?就失去了父母雙親，那么努力地活著還是生病，再比如?她是個連父母都不知道是誰的小?孩。

    但學(xué)會接受現(xiàn)實亦或是承受痛苦，是個循環(huán)往復(fù)的過程。

    此時?此刻，本以為已經(jīng)?足夠通透的梁晴，還是再度陷入惘然里。

    仔細(xì)想想，奶奶對她很好可也不是非她不可，儲旭做她的孫子也可以，甚至更好。奶奶讓她自己出去住，鼓勵她去北京，她結(jié)婚了奶奶也沒有多興奮。

    梁晴感覺自己被拋棄了。

    奶奶撿了她，她再撿了儲臣，又養(yǎng)了儲旭……一個又一個附屬品，她也是被拋棄的一環(huán)。

    還有儲臣，如?果當(dāng)初自己沒有一沖動和他談戀愛，再分手，那么他們就可以一直做家人，就不會有這?一連串的問題。

    天色在她孤獨的時?間里逐漸暗了下來?，手機在地板上亮了。

    儲臣說?今晚有事，就不過來?了。

    她回復(fù)好。

    沒心?情去問他在做什么，也沒有勇氣問，因為今早是她的不對。

    所以，她的狀態(tài)糟透了。

    *

    儲臣中午跟人吃飯，中途看了好幾?次手機，梁晴沒有消息，儲旭也沒有回復(fù)他。

    到了下午他才有時?間，坐在車?yán)锼伎家环?，選擇給儲旭撥電話。

    他問儲旭，今天梁晴有沒有找他。

    儲旭說?：“哥，今天奶奶生日?，晴姐說?你?出差了?！?/br>
    儲臣跟啞了似的，忽然不知道怎么回，儲旭又說?：“不過你?放心?，我和晴姐陪奶奶過生日?，還吃了蛋糕，晴姐給奶奶買了金手鐲，我只送了一雙鞋……”

    儲臣問：“沒別的了？”

    儲旭說?：“也沒說?什么，我還在奶奶家，晴姐已經(jīng)?走了?！?/br>
    儲臣沒有問下去，只說?他會給他轉(zhuǎn)兩?萬塊錢，讓他去外面取出現(xiàn)金交到奶奶手里，作為他這?個孫女婿的心?意。

    儲旭說?：“哥還是你?大方，雖然人沒到但是錢到了，夠誠意。”

    儲臣把電話掛了，他其實也沒有誠意，因為他根本不記得這?事。

    他早上特意問了，梁晴沒有跟他坦誠。儲臣心?里有些異樣，再翻看和梁晴的對話框，她依然沒有解釋什么。

    突然，儲臣覺得沒意思。

    老陳過來?接他，問是不是今天還是去梁晴那，他揉了揉眉心?，“不去了，回我那?！?/br>
    老陳笑?了笑?：“小?晴在那等你?？”

    “不知道?！?/br>
    儲臣在這?一晚真正?感到他們之間的隔閡與陌生，不是上幾?次床，一同吃幾?次飯就能拉近的距離。這?種感覺很像，她去北京的那一年，說?走就走。

     梁晴的回復(fù)都是冷漠的，他耐心?解釋了一串，她只回了一個字。

    花灑的水流沖刷過他的身體?，熏濕了他的眼睛，浴室里霧蒙蒙的，理智上他清楚自己需要冷靜，還是難免想起?那個人，身體?某處泛著刺痛。

    他的手垂下去。

    閉上眼睛想象著她的臉，她的手指很柔軟，也很細(xì)，指尖透著粉，握緊時?掌心?會滋生薄薄的汗。

    她會溫柔撫摸他的臉，堅硬胸膛，小?腹，又或許是更下面。

    想到梁晴，他的感覺總是來?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