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人被少年熱情招待，正帶著他們往家走。

    這個海村偏遠(yuǎn)，很少見到有外人。

    少年看他們是外鄉(xiāng)人，一直圍在二人身邊興奮地追問。

    “你們從哪里來？”

    “是來這里做什么的？”

    “什么？修士？！”

    “天吶！修仙者？你們是仙人！”

    “爹——爹——”

    “我們村來仙人啦——”

    少年咋咋呼呼地跑進(jìn)家里，嗓門震天響。

    聽到聲的村民紛紛側(cè)目，朝他們投來或是好奇，或者驚訝的視線。

    謝識捏了捏額頭。

    早知道不說了。

    “眼睛難受嗎？”謝識轉(zhuǎn)頭問宋魘。

    所有魅魔都是粉眸，唯恐村里人因為宋魘的眼睛而害怕，對他產(chǎn)生什么不利，謝識掐了個障眼法，將宋魘的眼睛暫時變成了黑色。

    宋魘眨眨眼，有點委屈地說：“眼睛難受?！?/br>
    謝識便低聲寬慰：“我們在這修整一晚，順便探聽些消息。明天就走好不好？”

    “都聽阿識的?！彼昔|乖順道：“阿識想讓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br>
    他眉眼彎彎，朝謝識露出一個嫵媚的笑：“……什么都可以?！?/br>
    這話意有所指，不知是在陳情還是在勾引，想起方才宋魘抓著自己的手，緩慢地?fù)崦^那片削瘦的背。

    謝識的臉騰一下紅了，連忙偏開眼不再敢看他。

    宋魘見好就收，見謝識害羞了，便也不再逗他。

    乖乖巧巧地牽著人的手，跟著他往前去。

    *

    少年叫阿桑，是村長的兒子。

    謝識要叨擾一晚，總要給些東西。

    他探查了一下袖內(nèi)乾坤，沒想到還真給他發(fā)現(xiàn)了一袋銀錢，便摸出一塊碎銀子，給了阿桑。

    阿桑擺手不要，卻被謝識硬塞進(jìn)了手里。

    拿都拿了，阿桑也不扭捏了，朝謝識笑道：“謝謝仙人！我今天摸了好大一只青蟹呢，這個時候的青蟹最肥了，您一定要嘗嘗！”

    他雖然膚色黝黑，卻長得陽光俊秀，臉頰邊還有兩顆小酒窩，這么一笑還挺討喜。

    謝識笑笑，點頭應(yīng)好。

    阿桑娘親去的早，家里只有阿桑和阿桑爹二人。

    由于常年在海邊勞作，風(fēng)吹日曬之下，這里的人都有著黝黑的皮膚，和更顯蒼老的面龐。

    阿桑父子倆穿著白色的短打上衣，袖子口挽著，露出精壯黝黑的手臂，蒙著一層油亮的汗珠。

    阿桑爹經(jīng)常出海，年輕時經(jīng)歷過不少離奇之事，聽說有兩個修仙者到來，還算得上是淡定。

    阿桑家的房子，雖然不大，但勝在整潔。

    門口掛著串貝殼風(fēng)鈴，海風(fēng)吹過，便會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脆響。

    堂屋有一張桌子，四張板凳，一個碗柜，還有一把用竹子編的灰褐色躺椅，上面掛著雜物。

    家門口晾曬著些新鮮海貨，咸鮮的味道伴隨著海風(fēng)，飄入屋內(nèi)。

    幾人坐在堂屋茶色的小桌邊，手邊各自有一碗涼茶。

    修仙者辟谷，不過謝識才不管這些規(guī)矩，端起粗糙的茶碗，一口一口喝著。

    阿桑沒這么斯文，他就像缺水的魚一樣，一連喝了五碗茶水還不停。

    阿桑爹見多識廣，瞟見謝識和宋魘扣緊的手也不驚訝，朝阿桑喚道：“阿桑，去收拾間房出來?！?/br>
    “好嘞！”阿桑喝完茶，高聲應(yīng)了，噠噠噠跑進(jìn)堂屋右邊的房間里。

    從見到宋魘那一天開始，兩人幾乎算得上是形影不離，晚上也是黏在一起睡的。

    聽見阿桑爹只讓收拾一間房，謝識左邊眉毛微動下，卻沒說什么，只朝阿桑道了聲謝。

    宋魘倒是有些高興，朝阿桑爹笑了下。

    阿桑爹鮮少見到又這么好看的人，不免呆了一呆，但他很快回過神來，移開了視線。

    “鄉(xiāng)下地方，不像城里精致?！卑⑸５x識笑，眼角的褶皺堆起，像干枯的橘子皮：“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還望二位仙人海涵?！?/br>
    他眼角的皺褶，突然令謝識想起了萬象門里的燭夜。

    也不知道燭夜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謝識擺擺手，溫聲道：“無事，還要多謝您收留我們?！?/br>
    因為歲月，阿桑爹的眼睛，被垂墜的眼皮壓著。

    但他出海捕魚幾十年，好幾次遇上險象環(huán)生的絕境，全憑著豐富的經(jīng)驗扛了過去。

    這些九死一生的經(jīng)歷，鍛造出了一雙似鷹隼般的眼睛。耷拉的眼皮沒有令他顯得無精打采，垂落的弧度反倒更顯銳利。

    他看眼謝識，黢黑粗壯的食指在桌子輕敲一下，狀似不經(jīng)意間問：“不知二位仙人因何前來？可是我們小村出事了？”

    謝識搖頭，笑道：“您放心，這個村子安寧祥和，十分安全。”

    阿桑爹暗自松一口氣。

    “不過，我此次前來，確實有事。”謝識又道。

    “是……所為何事？”

    第十五章 無盡?！ざ?/br>
    謝識是想問鮫人之事，不過又轉(zhuǎn)念一想，鮫人行蹤莫測，連修仙者都尋不到，這些普通百姓，恐怕更難知曉。

    他把嘴里的話轉(zhuǎn)了轉(zhuǎn)，問道：“無盡海最近，可有什么怪事發(fā)生？”

    “怪事？”阿桑爹粗黑的眉毛一皺，藏著泥垢的指甲按上額角，刮了刮，思考片刻，才對謝識說道：“這幾天海上總是起大風(fēng)，天氣也時陰時晴。今上午黑得像要下暴雨，誰知下午又放了晴。不過海上天氣總是多變，我們也已習(xí)慣了，不知這算不算得上怪事？”

    謝識問：“以前也有這樣的時候？”

    阿桑爹苦笑：“多的是這樣的時候?！?/br>
    謝識點點頭，也沒露出失望的情緒，又問道：“可還有其他怪事？”

    “其他？”阿桑爹看他一眼，問：“不知道仙人，指的怪事，是哪種？”

    謝識溫聲道：“您若是有想得起來的，便都說說?！?/br>
    “以前啊……”阿桑爹作思考狀，想了一會兒，嘿嘿一笑道：“我少時出海，偶遇過一場大風(fēng)浪。那天的浪可高哩！我被海浪拍暈，卷入海里，差點死掉。之后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海灘邊?；仡^看見好大一條魚游走，想來是被它所救。這個海灘沒人，我足足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村里。”

    阿桑爹又具體描述了一下，當(dāng)時的情景有多么危險，醒來時有多么激動，回村的路又多么驚險。

    十足的藝術(shù)加工成分。

    阿桑爹顯然對年輕時的驚險經(jīng)歷頗為自得，這件講完，又一刻不停地去講下一件，個個都講得精彩十足，頗為調(diào)動人心。

    一看就是被錘煉過多次的故事了。

    謝識聽得津津有味，阿桑卻不干了。

    “爹，你這些吹牛皮的事都講了好多遍啦！”阿桑鋪好床，聽見他們聊天，從房間里撲出來道：“我耳朵都要聽出繭來了，您就沒個其他故事了嗎？”

    阿桑爹圓眼怒睜，屈起手指，在阿桑頭上狠敲一下，敲得阿桑哎喲哎喲直叫喚。

    “對海中生靈要懷有敬畏之心！若你爹我像你這樣不尊重生靈，哪還活得到今天？！”

    “知道了知道了?！卑⑸Ｃ磺玫念^，癟癟嘴問：“我可尊重它們了，我昨天還放生了兩條魚呢?！?/br>
    “你還頂嘴？！”阿桑爹氣得想再敲他一下，卻被阿桑靈巧地躲開了。

    “爹——”阿桑說道：“你講講其他的嘛，你不是說見過鮫人嗎？”

    鮫人？

    謝識瞬間抬起眸，直直盯著阿桑爹的臉。

    “你胡說什么！”察覺到謝識視線，阿桑爹臉色驟變，對著阿桑大聲訓(xùn)斥：“你太沒個規(guī)矩了！成天胡言亂語，平日里也就算了，在仙人面前也這樣不像話！我?guī)讜r說過我見過鮫人！”

    阿桑被吼得臉一白，低著頭覷了阿桑爹一眼，不服氣地小聲嘟囔：“你就是說你見過……”

    “你還說！”阿桑爹怒喝一聲，瞪著阿桑，揚(yáng)起巴掌，作勢要打他。

    阿桑機(jī)靈滑頭，立馬就鉆到謝識背后，縮著腦袋不出來。

    但他剛站穩(wěn)，就感受到身上射來一道冰冷危險的視線，阿桑扭頭看去，只見另一位漂亮仙人蒼白的臉上面無表情，黑黢黢的眼珠里沒有半點光亮，正沉沉地看著他。

    像看什么死物。

    身體本能的感知到危險，阿桑脊背上的寒毛炸開，又忙從謝識身后跳出來。

    阿桑爹逮住機(jī)會，揪著阿桑的耳朵，就把他扯了出來。

    “一天到晚，不像個話?！彼寻⑸Ｍ七M(jìn)左邊的房間里：“進(jìn)去給我反思去！”

    直到把他關(guān)進(jìn)去后，阿桑爹才對謝識二人歉意一笑，臉上的笑容極不自然：“實在抱歉，二位仙人，阿桑不懂事，讓你們見笑了?！?/br>
    謝識緊盯著他，發(fā)現(xiàn)他臉色微僵，脊背微拱，連手指也蜷縮了起來。

    是一個典型的防備姿態(tài)。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