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春舟 第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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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之后他迅速對另一個黑衣人道:“速見玄羽大人,詢問殿下玉佩之事?!?/br> 另一個黑衣人腳尖一點,躍上屋檐,幾個起落之間便消失了。 云舟被帶到承天殿后暖閣時,黃昏已過,宮中已經(jīng)掌了燈,帶領(lǐng)她的內(nèi)侍是北燕人,全程一個眼神也沒有給過她,只是把她帶到殿中便退下。 云舟打量承天殿,她不是受寵愛的公主,不曾經(jīng)常踏入這里,依著一點模糊的記憶,她覺得承天殿中的布置還與原來一樣,沒有怎么變化。 她立在屏風(fēng)之外,看著屏風(fēng)后燭焰里,那個魁梧高大的身影。 對方冷冷道:“聽說你那里有我的玉佩?有何所求?” 云舟回道:“我的meimei歡月,在慈航殿中染病,如今性命垂危,她只是一個六歲孩童,還望殿下能派御醫(yī)給予診治?!?/br> 屏后蕭錚冷笑一聲:“從來沒有人,敢站著求我?!?/br> 他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任何感情,只有冷冰冰的威壓。 云舟垂眸,暗自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去。 第4章 、罰跪 見到云舟跪下,蕭錚在屏后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宮人繞過屏風(fēng)來到云舟面前,伸出了雙手。 云舟將袖中的那枚白玉雙魚佩交在那宮人手中。 玉佩被奉于蕭錚面前。 躍動的燭火下,白玉盈然生輝,發(fā)出柔和光澤,玉佩上纏繞的絲線和瓔珞都還鮮亮,可見有被人好好保管,雙魚紋樣是北燕渤水之州的徽記,是他身為北燕皇子的身份象征。 當(dāng)年他十五歲,離開北燕來到大魏,出發(fā)前,他的父王將此配親手給他戴上,約定他從大魏回來之后以渤水州為封地,將他封為渤陽王,那時的他一心只想做父親的驕傲。 但是大魏皇帝說一套做一套,三年之后,和平的盟約撕毀,蕭錚險些命喪魏都,僥幸逃回北燕,自己的父王已經(jīng)臥在病榻,識不得人了。 父子天倫,人生大憾。 蕭錚覺得,父王的病,必然與這三年來日夜為自己憂心有關(guān),這一切都是魏帝造成的,因此,他格外恨毒了魏帝,一想起來承天殿王座上那雙渾濁而陰鷙的眼睛,就恨不得立時將其碎尸萬段。 至于魏帝的女兒,他肯接受求見,已經(jīng)是給與了她們最大的仁慈。 “你從何處尋得此佩?”他輕輕摩挲玉佩的花紋。 云舟發(fā)現(xiàn)蕭錚在試探她,于是微微抬眸:“這玉佩不是渤陽王您自己丟下的嗎?三年前,皇城朱雀門外,負(fù)傷的北燕世子藏在我的馬車座下,逃走時,遺落了這塊玉佩。既然當(dāng)初我沒有揭發(fā)你,那今天拿這個玉佩換我meimei的診治,對渤陽王來說,已經(jīng)很劃算了。” 屏后的蕭錚沉默了一瞬,嗤的輕笑一聲:“沒有揭發(fā)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dāng)時你敢出一聲,我一定會當(dāng)場斬殺你,你早就已經(jīng)沒命在這與我討價還價?!?/br> 云舟并沒有畏懼于這聲冷笑,她只是隔屏直視那個影子,說道:“我只知道,我如果當(dāng)時叫嚷起來,不管我死不死,北燕世子都難逃抓捕,如今,也就沒有一個渤陽王讓我跪著求他。” 云舟的言辭和語氣,帶有一種微妙的怨憤與倔強(qiáng),這終于讓蕭錚凝眸正視這個屏風(fēng)后的女子。 錦屏是暖閣原有的物件,屏繡是魏帝喜愛的美人斗草圖,兩位衣著華麗,身姿裊娜的大魏仕女正在水邊斗草嬉戲。 而云舟此時是那屏上第三個身影。 她柔和纖巧的姿態(tài)落在白色的絲娟上,隱隱約約看得見她白色的衣裙和烏黑的長發(fā)。 蕭錚從榻上起身。 云舟眼見那本來就高大的影子,一站起來,被燭火烘托的有如巨人,那巨人正一步一步的向她走來,那可怕的壓迫感,令云舟微微垂下了頭,她不敢抬眼,最后,只能看到一雙黑色錦緞的靴子落在自已半尺之外。 她終于忍不住想要后退,但是,被驟然捏住了下頜。 那只手的力氣不小,將她的臉rou捏的變形,嘴唇被迫微微張開。 蕭錚俯身,粗糲的手掌捏著那張小巧的臉蛋,迫她抬起頭來。 他終于看清了她的樣子。 昏黃的燭光里,云舟蒼白的小臉,像薄而脆弱的白色夕顏花,然而那雙眸子烏黑的如黑曜石一般,讓人忍不住多望一眼。 蕭錚看清她的容貌,忽然皺了皺眉,有一瞬的遲疑,但終究沒有松手,而是問道:“那你如今是否后悔當(dāng)時放走了我?” 這句話,讓云舟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從魏燕正式開戰(zhàn),北燕頻頻得勝,大魏步步敗退起,云舟就因思慮過重病倒了。 兩年前,她沒敢把朱雀門外發(fā)生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她本以為一切都會無聲無息的過去。 但是被她放走的蕭錚回到北燕后,帶著對魏帝的仇恨,樹旗起兵,向大魏揮來了利劍。 戰(zhàn)事一起,她每一天都在做噩夢。 如果當(dāng)時她不放虎歸山,讓無辜的北燕世子死在父皇的陰謀里,如今大魏是不是就不會???而她,一個大魏的公主,無疑已經(jīng)成了大魏的罪人。 她每天都在為此飽受折磨,以致本就不好的身體幾乎徹底崩潰。 但是,縱容父皇的殺戮,就是正確的嗎?她覺得痛苦,但她從未覺得后悔。 所以,此刻的云舟用那雙美而含淚的雙眸看住蕭錚,回答道:“我只知道,當(dāng)年父皇抓捕你的罪名,是莫須有?!?/br> 蕭錚與她對視良久,似乎想從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些虛偽或欺騙,但是沒有,那雙眼眸如澄凈的湖水,不染纖塵。 他驟然松開手,直起身來,居高臨下看她,嘲諷道:“你不會覺得是你導(dǎo)致大魏傾頹的吧?” 說著,他笑起來,重新走回榻邊去:“不要太高看你自己,大魏早就從根里爛透了,爛的最徹底的那個,就是你的父皇?!?/br> 蕭錚似乎很有閑情逸致,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愉快地說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的父皇還活著,他一路南逃,渡過了春江,自稱要與我劃江而治,今早,我收到所謂大魏小朝廷的快馬帛書,我以為,他會想要贖回你們這些皇女妃妾們,可是你猜怎么著?” 蕭錚衣袖一揮,將案上那份黃絹隔著屏風(fēng)高高擲過來,黃絹輕飄飄得落在了云舟面前的地上。 蕭錚大笑,像是在說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你的父皇,為了求我在春江水畔勒住我的戰(zhàn)馬,他將你們所有女人都作為禮物,送給了我!你的父皇說,魏女貌美,可侍北燕勇士,價抵萬金,哈哈哈哈哈!” 在蕭錚嘲諷的笑聲中,云舟的手指顫抖著鋪平那張薄絹,看著上面的字跡和印璽,忽然間神魂皆碎。 她想起黑夜里撕扯衣裙的聲音,想起姐妹們的驚恐無助的尖叫,想起死去景陽長姐,想起慈航殿地上那灘冰冷的鮮紅的血,想起此時不知如何的母親,劉娘娘,晨霜,還有奄奄一息的歡月…… 失去家國后她們所經(jīng)歷的一切痛苦,在這張薄絹面前都顯得那樣可笑。 原來一個人在被像敝履一樣丟棄過一次后,還可以再像牛羊一樣被重新販賣一次,敲骨吸髓,吃干榨凈。 云舟俯身在地,心臟像被鞭笞一般抽痛,喉嚨里不可抑制的發(fā)出痛苦的嗚咽,淚水一滴一滴將眼前的絹布打濕,迷糊了上面的字跡。 良久之后,暖閣里陷入了詭異的靜謐。 最終,云舟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開口時聲音沙?。骸拔医裉靵?,不是來討論我父皇的行徑,我是來給我的meimei歡月請求太醫(yī)的診治的,允準(zhǔn)與否,請渤陽王發(fā)話。” 蕭錚沒有想到云舟還能再爬起來冷靜的重復(fù)自己最初的要求,他以為她早已崩潰了。 這個屏風(fēng)上虛弱顫抖的身影在他的面前展現(xiàn)出了一種與外形相背的驚人的堅韌。 這并非他預(yù)料內(nèi)的反應(yīng),讓蕭錚忍不住皺眉。 他再次起身,這一次他經(jīng)過了云舟的身旁,向外走去,棄她在暖閣內(nèi),只留下一句話。 “跪著,跪到我心情好,便派太醫(yī)。” 暖閣外有一處洗劍亭,蕭錚從搬進(jìn)承天殿,每日要在這里練上一個時辰的劍。 月色如華,劍光如水,蕭錚的劍法是偏于武將的大開大合,沉重的鐵劍揮舞起來,一時間劍風(fēng)四起,連亭外的花樹都跟著微微的顫動。 蕭錚每次練劍的時候,都是難得的清空思緒的時刻,暫拋世事,一心于武道。 但今天,劍心不寧。 在大魏為質(zhì)的那三年種種事情,紛紛擾擾,不受控制得出現(xiàn)在自己的腦海。 “狼子野心的北燕崽子,就是圣上默許我們打你,你還敢還手?今天不折你幾根肋骨,小爺我白加入御林軍!” “打死他!替陛下除了這禍害!” “這是陛下賜的酒,不喝就是違抗圣命,怎么?世子難道是懷疑當(dāng)今陛下會在酒里下毒?真是大不敬之罪!” “殿下,我們逃走吧,我好害怕……” 粘血垂落的手再也沒有抬起…… 他逃回了北燕,可是有些無辜的人永遠(yuǎn)也沒有了回家的機(jī)會,永遠(yuǎn)留在了冰冷的魏都…… 仇恨鼓蕩著劍氣,樹上的花瓣飄落即被攪碎,落在地上又被黑靴碾過,化為靡塵。 然而,另一些記憶也在復(fù)蘇。 宮廷花園里高懸的圓月,琉璃瓦頂墜落的雨聲。 有人悄悄對他說:“告訴你個秘密哦,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嬤嬤,車?yán)镱嶔さ碾y受,我想下車歇一歇?!?/br> 就是這句話,救了他的命。 劍風(fēng)里的戾氣逐漸收斂。 蕭錚收劍回鞘,瞬間樹靜風(fēng)止,他靜靜的立在亭中,望著空中的月色,若有所思。 他的玉佩竟真的是遺落在那輛馬車上了。 一旁屬下見他停下,近前來:“大殿下,今日才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殿下是否是身體有恙?” 蕭錚搖頭,他回首暖閣的方向,想了想,道:“她若乖乖跪了這一炷香,就派太醫(yī)去慈航殿吧。” 那屬下猶豫一瞬,方才暖閣內(nèi)有宮人來傳話,他不敢因瑣事打擾蕭錚練劍,沒有稟告,此刻蕭錚提起,他才趕緊回道: “回殿下,那魏女還沒有跪上一刻鐘就已經(jīng)……倒下了……” 第5章 、天命 八年前。 承天殿內(nèi),眾臣議事畢,到了下朝時候,魏帝近侍附耳通報。 “那便叫他上殿來吧。”魏帝的聲音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沉。 近侍得令,揚(yáng)聲傳道:“宣北燕皇子蕭錚進(jìn)殿面圣——!” 隨著通傳,廊外響起腳步聲,少年剛剛?cè)胛憾迹€來不及洗沐更衣,便被宣入宮中面圣,他尚穿著北燕制式的袍子。 然而那少年并無疲乏之態(tài),他腳步輕健,邁入殿來。 在他進(jìn)殿的一剎那,大殿外的陽光鑲嵌在他周身,讓他看起來像是攜光而來的神明般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