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歸零進一，兩點整。

    咔噠。

    某個開關(guān)被打開。

    “嗚——汪！”

    一個黃褐色的身影猛地躥出來，直奔老板而去。

    姜曜連忙牽著多比避讓，那東西從身邊經(jīng)過時，殘疾的前肢和異常的眼睛一晃而過，赫然是之前蹲守在外的大黃狗。

    大黃狗無視姜曜的存在，撲到老板身上就是一口。

    “啊——”

    老板的慘叫撕心裂肺，他隨手抓起一個裝了咖啡豆的瓶子胡亂拍打，大黃狗仿佛沒有痛感，呲開的利齒一口又一口從他身上咬下rou來。

    姜曜抱起多比，目光停留在慘叫不止的老板身上，微微心驚。

    老板身上的rou被咬下來又長出來，就像大黃狗不會痛一樣，老板的血也流不干，他不會暈過去，也不會死，只能清醒著被折磨。

    “我錯了，我不該拿你出氣，我真的錯了……”

    角落里的玩家嚇傻了，回過神后第一反應是跑，但這小咖啡館似乎只有一扇門，門邊站著不比黃色瘋狗好多少的姜曜，他們進退兩難，竟就這么站在原地。

    掌心握著的手機在這時候嘟嘟響起來，接到電話那人手忙腳亂接起，鈴聲終于停止的時候他還偷偷看了姜曜一眼。

    還好還好，沒看過來。

    “你和大王在一起嗎？這個世界里的狗差不多都成瘋狗了，我們正好看到張黎現(xiàn)在尾隨著他們，你們看看小群里的共享地址，馬上跟過來！”那端急吼吼地喊完，掛斷電話前嘀咕一聲，“老子栓自己的狗都費勁，可沒本事再管你們的伙計了?！?/br>
    這話比什么都管用，接電話那人拉著另一人就往門口沖。

    剩下那人沒聽到對話，被拉著往姜曜在的方向跑時還很懵逼：“送死你一個人去別帶我?。　?/br>
    接電話那人罵他不識好歹，松開他自己跑。

    他已經(jīng)瞅準機會，姜曜正看著老板被狗咬呢，肯定沒心思在意他一個小角色是留是走，只要快一點，低調(diào)一點從那扇門出去……

    “等等。”

    一只腳已經(jīng)踏出去的男人僵住，哭喪著臉轉(zhuǎn)過來。

    “您，有何吩咐？”

    姜曜的目光這時才從已經(jīng)無力反抗，哭嚎不止的咖啡館老板身上收回來，落在男人臉上，她露出一排小白牙。

    “跟你們要個東西，放心，我跟你們交換，不白拿?！?/br>
    十分鐘后。

    接電話的男人滿頭滿臉滿身雨水，吭哧吭哧騎著共享單車，雙臂張開一個不自然地弧度，懷抱之間的自行車杠上蹲著體型瘦小的同伴，此刻同伴臉色白的，跟紙也沒什么差別了。

    “你能不能騎快點，我快蹲不住了！”

    “這他媽已經(jīng)是最快了，你真他媽能怪我，你他媽怎么不去怪姜曜拿這破自行車換我寶馬？”

    瘦小男人沒話說了。

    她明明可以直接搶，卻還是給了他們一輛自行車……人道是，知足常樂。

    “等等?！笔菪∧腥撕鋈贿t疑，“我為什么要蹲在這里，我不可以再騎一輛嗎，這破車不是到處都是？”

    尖銳的剎車聲響起。

    接電話的男人停車，看著近在咫尺的一排單車沉默。

    “……艸，滾下去。”

    姜曜開著絕對來不及被做手腳的四輪小車穿行在大雨里。

    狂亂的狗吠聲和人類的慘叫聲遠遠近近，時不時還能看到一些人在泥水中連滾帶爬想要擺脫這一切，卻被殺不死的狗死死糾纏。

    緊閉的車窗隔絕了大部分哭叫，車里還是溫暖的，多比待在后座，用rou掌撥著小奶狗玩。

    小奶狗試圖逃跑，被多比一個泰山壓頂困住。

    姜曜手機開著導航，屏幕常亮，玩家群消息不停地彈出來，她偶爾掃一眼都能獲取到足夠的信息。

    犬只暴走，不僅是npc被撕咬折磨，玩家里也有被咬的。

    被咬的玩家主要分四類，一類是在看到npc被咬上前“幫忙”試圖刷好感獲取所謂“背后真相”線索的，一類是此前一直沒能找到失蹤的關(guān)聯(lián)狗，兩點鐘忽然看到自家狗高高興興跑過去然后就被咬了的，一類是被瘋狗嚇到，看到自家還算正常的狗，忽然手賤去摸摸自家狗獲取安全感的，一類是本以為什么都沒干過仔細一查發(fā)現(xiàn)在這里吃過狗rou的，最后一類是幫助隊友逃離犬口時打傷狗的。

    這三者中，第一、四、五類最嚴重，似乎成了各類犬的公敵，第二類次之，遭受了npc的下場，第三類最輕，碰了被咬，不碰就不會。

    姜曜扶著方向盤想了想，朝后方招手，“多比過來?！?/br>
    多比這才松開小奶狗，輕盈地跳到駕駛座，熟練無比地爬上姜曜膝蓋。

    姜曜摸了下它的腦袋，毛茸茸熱乎乎，沒有被咬。

    無主權(quán)親密關(guān)系……

    人與寵物，若說原本的世界是寵物無主權(quán)，那么這個特殊的世界，該是人沒有主權(quán)了吧。

    沒能和關(guān)聯(lián)狗刷到一定親密度的，下場不太好。

    傷過狗的，下場也不太好。

    還真有報應誒。

    “嗚嗚……”

    姜曜往后一看，沒看到就比巴掌大點的小奶狗，等膝蓋上的多比探身她跟著看過去，才發(fā)現(xiàn)小奶狗已經(jīng)爬上正副駕駛座中間，距離自己也就是一臂之遙了。

    姜曜慢下車速，索性也把它抓過來一起放膝蓋上。

    一邊開車往基地走，她一邊回想一路來看到的情景。

    雨下得太大，車速又不慢，被狗撕咬的是npc還是玩家肯定分不清了，不過一個被咬主體不是都只對應一只狗的，她見過陣仗最大的，是被咬的那個人都看不見，被至少六只狗包圍著施虐。

    她不禁猜測，這里所有的狗是不是都有對應的主體，這里就是她曾經(jīng)想過，對狗造過孽的人接受懲罰的地獄。

    經(jīng)過一個小區(qū)的時候，乖乖趴在她腿上的小奶狗忽然叫了起來。

    連聲吠叫，不但用爪子使勁扒拉車門，還嗚嗚咽咽地踩姜曜的腿，用盡渾身解數(shù)傳達自己想下車的訊號。

    姜曜停下車看了一眼小區(qū)，各地都在發(fā)生地獄般的一幕幕，這個小區(qū)也不例外。

    建筑里有晃動的狗影，建筑外也有試圖逃跑卻逃不掉的噩夢。

    姜曜給多比穿上它的小雨衣，再把小奶狗抓到手里，推開車門準備一起下車。

    她本意是跟著小奶狗的指引過去看看，沒成想門一打開，原本柔弱跑不動的小奶狗咻得就竄出去了，小小的身體沒入雨中，很快就跌了一跤。

    姜曜下意識要過去抱，還沒碰到它，只見它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而后再次加速，決絕地撞向最近的消防栓。

    姜曜心頭一震。

    小東西倒下了，半邊身體泡在雨水里。

    “汪！”

    多比忽然叫起來，姜曜看向它，穿著滑稽“雨衣”的多比定定看著消防栓的方向，看起來竟有幾分嚴肅。

    姜曜再次看向小奶狗，驚奇地發(fā)現(xiàn)它是倒下了，但又“站”起來了。

    它變透明的身體似乎轉(zhuǎn)過來了，徹底在人的視野中消失后，姜曜似乎感覺到自己的下巴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再然后，小區(qū)里唯一一個沒有被狗折磨，拿著網(wǎng)兜守在小區(qū)門口似乎在等待什么的女孩手腕一抖，網(wǎng)兜落地，隨后捂著臉哭叫，發(fā)出和其他人一樣的求饒聲。

    姜曜終于搞清楚自己最后的疑問了。

    既然每一只狗都有對應的主體，那剛出生的小狗自然也有，可它們太過柔弱跑不快咬不動，怎么才能完成“復仇”呢？

    原來得先死一次。

    如果她沒有出現(xiàn)在廢工廠，這只小奶狗應該已經(jīng)死了，換言之，它會和其他狗一樣，在兩點整出現(xiàn)在自己對應的主體身邊。

    姜曜在雨里站了好一會兒，才帶著多比回到車上。

    玩家消息又彈出來，加了無數(shù)感嘆號。

    ——大家注意?。?！千萬不要打死任何一只狗?。?！它們死了才是無敵的?。?！打不著也關(guān)不住?。?！

    在第一支玩家隊伍發(fā)現(xiàn)張黎跟上后，這個消息不知怎么就在玩家群里走漏了，結(jié)果就是所有在群里并且還活著的玩家都趕往基地，各種各樣的汽車幾乎把基地堵了個水泄不通。

    當然，即便有這么多人，基地里依然忙得人仰馬翻，玩家們也有了極為恐怖的新發(fā)現(xiàn)。

    npc無論如何被咬都不會死，但玩家會。

    吃過狗rou、或者打傷過狗的玩家群體里，有十幾個人好不容易在同伴的幫助下運送到基地，卻因為失血過多閉上眼就沒再醒來。

    而對應他們的狗在迷茫了一會兒后不但沒消失，竟然還開始攻擊其他玩家。

    少數(shù)與自家關(guān)聯(lián)狗親密度較高的玩家幸免于難，但凡親密度不足，哪怕沒做過任何傷害狗的事情，也會被照咬不誤。

    好在未死亡犬有實體，能夠被關(guān)進籠子里，這個基地最不缺的又是籠子，最終在數(shù)百玩家的努力下，所有“瘋狗”都被關(guān)好。

    至于已死亡的那些狗……無敵狀態(tài)，只能靠自作孽的那批玩家自己硬扛了。

    張黎很郁悶，他也是和狗親密度不足的玩家之一，因為來回跑動打本，狗子都托管給幾個固定隊友照管，以至于現(xiàn)在那幾個照管狗的隊友一身輕松，他卻要時不時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無敵犬咬上一口。

    還好就算是狗也會挑軟柿子先捏，他算個硬柿子，在必須受苦受難的玩家群體里，他又還過得去。

    回頭，張黎羨慕地看著背靠墻壁，身前有邊牧守護的傅醒。

    “這個副本太亂來了，強塞給我們一只狗讓我們刷親密度都不給點提示……啊呸，也不是沒有。”

    張黎想到副本名，自打一下嘴巴子改口：“就是太迷惑人了，那誰知道光保護還不夠??？我就說這個副本奇怪，以前就算是有身份，也沒匹配過家庭成員，原來都是迷惑人的手段。”

    “這副本算詐字類了吧？”

    “據(jù)npc口述，他們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這種痛苦，而是已經(jīng)反復多次受過折磨。這個世界原本也沒有這么多人，都是一批又一批的虐狗人進來后壯大的?！?/br>
    “每一批虐狗人進來，他們就會被設定成虐狗人的親朋好友，跟我們遭遇的套路一樣，如果成功保住關(guān)聯(lián)狗，四十八小時內(nèi)沒有讓關(guān)聯(lián)狗受到一點傷害，親密度又足夠，就不用受撕咬之苦。不過因為所有人進來的時候都不知道狀況，他們內(nèi)心對狗也沒有絲毫憐憫，所以幾乎沒有人免于受罰，常駐民也越來越多?！?/br>
    “他們還說其實每一次新人進來，被封閉記憶重新設定身份的他們也有一次重生的機會，只要有一次表現(xiàn)出對狗的和善、發(fā)自內(nèi)心尊重，也能脫離苦海。”

    說到這里張黎攤了攤手，“但是可惜，被反復折磨撕咬的他們心中怎么會沒有怨氣，基本上所有人都不會反思自己曾經(jīng)的過錯，而只會更加怨恨，這樣的心態(tài)在記憶封閉期會更加不遮掩地暴露出來，因此……無限惡性循環(huán)。”

    程千帆心頭沉重，“照這樣說，這一輪親密度刷夠了的玩家很可能可以離開，而其他人得等下一輪？”

    她擰起眉頭，“先不說等所謂下一批虐狗人進來要等到什么時候，就封閉記憶還被設定身份這一點，破關(guān)難度恐怕跟當初的時間陷阱有的一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