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5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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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燕鴻才不信,嘟噥了兩句什么,終究是沒有再問,沉默著幫長寧搓背。 長寧偏過頭,從臂彎里露出半只眼睛,看向沉默的謝燕鴻,說道:“用點力?!?/br> 謝燕鴻抿著嘴,憋著一口氣,猛地一搓,長寧倒吸一口氣,感覺后背火辣辣的。謝燕鴻輕笑出聲,又放輕了勁兒,扶著桶沿,探身用嘴唇碰了碰長寧的后背,濕漉漉的。長寧回身去撈謝燕鴻,謝燕鴻防著他呢,但腳下是濕的,猛打滑,浴桶里的水濺得到處都是,謝燕鴻身上的衣服也都濕透了,這下不洗也得洗了。 浴桶雖大,硬是裝了兩個男人,擠得慌。水都溢出去了大半,剩下的空間不多,倆人rou貼著rou。長寧將謝燕鴻圈在身前,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起熱水,打濕謝燕鴻的頸脖,高挺的鼻尖在謝燕鴻的頸窩處蹭來蹭去,仿佛在嗅什么。 “聞什么,我才洗過,是香的。”謝燕鴻笑道。 長寧悶聲說道:“就是因為香才聞的?!?/br> 長途行軍,鼻端聞到的要么是臭味,要么是血腥味。謝燕鴻身上有澡豆的清新香味,被體溫蒸騰起來,更讓人暈乎乎的。 倆人在浴桶里鬧了半天,水都涼了,撒得到處都是。 床帳拉下來,兩人身子交疊著,昏昏欲睡。長寧真的是困極了,抱著一具又香又暖的身體,更是越發(fā)覺得倦了。但他還是支撐著精神,問道:“小鴻,你有心事?!?/br> 謝燕鴻本來也昏昏欲睡了,被他這么一問,早就忘了的那些煩惱又似破閘的洪水般,一下子涌入他腦海里。他張嘴想說,但又止住,半晌才道:“先睡,睡醒再說。” 誰知,天不亮,孟霽等人等待的援兵就到了。 謝燕鴻匆匆披衣,輕手輕腳的,免得將熟睡的長寧吵醒。他趕到城門上,天邊還有星斗,遠處泛起魚肚白。他借著熹微的晨光,舉目望去,只見外頭黑壓壓一片,軍容整肅,粗略看去,兵力足足有魏州目前守兵的四分之三。 王諳也來了,氣喘吁吁地立在謝燕鴻身邊,喃喃道:“要變天了。” 甭管外頭的是皇帝的人,還是濟王的兵,以援軍之名,兵臨城下,外頭還有斛律恒珈虎視眈眈,勢必是要大開城門了。孟霽這一招玩的是陽謀,什么也不明說,開也得開,不開也得開。 王諳氣得跺腳:“這小兔崽子。” 謝燕鴻輕笑道:“阿公,你可想清楚了,不開城門,若他拿的是皇帝的圣旨,你就是抗旨不遵。若開了城門,他領的是濟王的命令,你就是叛臣了。” 自重逢以來,謝燕鴻沒叫過王諳一聲“阿公”,這下叫來,滿是嘲諷。 謝燕鴻說的,王諳焉能不懂,但現(xiàn)下進退兩難,他氣急敗壞,喊道:“開城門!” 隨著城門“吱嘎”一聲慢慢旋開,長寧也上到了城樓上,背后背著重新擦洗干凈的長刀,默默立在謝燕鴻身后,望著孟霽一馬當先,領著幾名親兵進入,謝燕鴻與王諳下城樓迎他,他翻身下馬,笑容可掬。 “久聞王大人戍守魏州,寶刀未老,果不其然。”他轉向謝燕鴻,嘆道,“謝侯風姿,晚輩不能領略,真是人生一大憾事。二公子青出于藍,末將佩服?!?/br> 這句話一出來,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謝燕鴻神色復雜,拱手說道:“看來濟王殿下身邊英才濟濟,孟將軍這樣的青年俊秀,也能攬于麾下。” 孟霽還是只笑。 謝燕鴻細細回憶,從前在京里,濟王是太子,占了大義,眼高于頂,東宮的臣屬也多是趨炎附勢之輩。濟王有一子一女,清河郡主是宗室間口耳相傳的美人,幼子今年大約不過七八歲稚齡。 他想來想去,也不知濟王身邊有什么高人。 孟霽說道:“王大人與二公子在此地時間長,與那斛律恒珈多次交鋒,不知現(xiàn)下,二位心中有何成算?” 王諳看向謝燕鴻,謝燕鴻想了想,說道:“斛律恒珈不是容易放棄的人,如今還無動作,也不知是何故。但有一樣,如今中原局勢未定,實在不宜與狄人糾纏久戰(zhàn),為今之計,和談為上。” 孟霽拊掌一笑,說道:“二公子所想,與末將不謀而合呢。” 作者有話說: 久等啦!新人物! 估計這篇文30w字以內能完結。 下一更周日,愛大家! 第八十章 盟約 立秋那日,是陸少微卜定的好日子,天朗氣清,狄軍與梁軍,分別陳兵于永定河兩岸。天邊已有零星大雁覺察出秋的氣息,開始南飛。大戰(zhàn)當日開閘放水的白鶴堤此時好好關著,河水已經(jīng)不似夏日里洶涌。 謝燕鴻一身戎裝,與孟霽并騎,在最前頭,長寧落后半個馬身,緊緊跟在謝燕鴻身后。 等了約莫小半刻鐘,對面狄軍也無動靜。謝燕鴻哂然一笑,驅馬便要往前踏上白鶴堤,往敵軍陣前而去,長寧便隨其后,孟霽眉頭一皺,阻止道:“他們不知意欲何為,二公子小心危險?!?/br> 謝燕鴻淡淡道:“斛律恒珈氣量小,故意在這兒找不痛快呢,不必怕他?!?/br> 就是因為戰(zhàn)事不利,斛律恒珈才要在和談時給下馬威,實在是不足為懼,若是他謙和以待,謝燕鴻才怕其中有詐呢。 說著,謝燕鴻快馬加鞭,小烏一溜小跑,將他帶到了狄軍陣前。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斛律恒珈便排眾而出,騎著馬緩緩到了謝燕鴻跟前。只見面色略有些蒼白,眉目間懨懨的。只看了一眼,長寧便小聲對謝燕鴻說:“他受傷了,估計傷得不輕,至今未愈?!?/br> 謝燕鴻細細一看,斛律恒珈騎馬姿勢未免有些過于挺拔了,像在掩飾些什么。 雖不知他為何受傷,何時受傷,但這無疑是件大好事,也解釋通了為何狄軍這段時間以來按兵不動。 “斛律恒珈!”謝燕鴻朗聲道,“許久不見,想必軍中必定事忙?!?/br> 他意有所指,斛律恒珈面色不改,也不知聽出了沒有,只是冷哼一聲,面色陰沉,眸中似有寒冰一般。 見斛律恒珈沉默不語,謝燕鴻開門見山:“與其苦戰(zhàn)不休,生靈涂炭,不如握手言和,結兩族之好,互惠互利?!?/br> 斛律恒珈這才說道:“若我不愿意呢?!?/br> 不愿意今日就不會來著永定河邊一晤了,謝燕鴻知道這是斛律恒珈想要談條件了,這也是謝燕鴻與孟霽事先談過的。 “糧草五十車,白銀一萬兩?!敝x燕鴻淡淡道。 斛律恒珈冷笑:“這點東西,打發(fā)誰呢?!?/br> 聞言,謝燕鴻抬高音量,用狄語朗聲說道:“那就以糧草八十車,白銀一萬五千兩相贈。另外,在參合關口處,重開榷場互市,稅錢只納原本八成。” 眼看快要入冬了,征戰(zhàn)日久,除了占下朔州、大同兩城,并無進展,狄人早已軍心搖動,如今聽得謝燕鴻開出的條件,沒有不心動的。紛紛交換目光,目露喜色。斛律恒珈卻還不滿意,這回,謝燕鴻就不與他溫聲細語了。 “與你和談,不過是因為不忍生靈涂炭,若是不應,接著打就是了?!?/br> 謝燕鴻身后是奔流不息的永定河,河的另一岸,兵卒陳列,軍容整肅,原本的守軍加上新至的援兵,密密麻麻的,鎧甲兵器在日頭下閃著寒光,令人難以直視。 狠話撂下,謝燕鴻撥轉馬頭,作勢欲走。 眼看盟約不成,斛律恒珈倒還持得住,他身后的將士卻急了,有將領急切驅馬到他身邊勸誡,生怕打來打去,最后什么都沒撈著。見軍心已經(jīng)動搖,斛律恒珈心知沒有繼續(xù)談條件的籌碼了,心中嘆了口氣,揚聲道:“且慢?!?/br> 謝燕鴻回身看他,他道:“錢糧倒罷,重開榷場,你能做主嗎?你們中原人商量好到底由誰來當皇帝了嗎?” 謝燕鴻看了一眼孟霽,說道:“盟約若定,必定踐之?!?/br> 斛律恒珈定定地看著他,似乎在掂量他的斤兩,半晌才緩緩點頭。 謝燕鴻便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盟書,盟書上早就寫好的糧草八十車,白銀一萬五千兩。斛律恒珈著人拖出牲畜,當場斬殺,歃血為盟,至此,盟約初定。 “十日之內,交割朔州、大同兩城,還請狄軍盡早撤出關外?!敝x燕鴻說道。 斛律恒珈瞇著眼,輕聲道:“來日方長,等著吧?!?/br> 謝燕鴻笑著朝他點點頭,兩軍分別在即,斛律恒珈卻突然單騎驅馬上前,長寧警惕,擋在謝燕鴻身前,目光銳利。斛律恒珈卻渾然不怕,自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扔到謝燕鴻的馬前——那是一條紗巾,上面鑲嵌潔白的貝殼,流光溢彩。 謝燕鴻看著眼熟,想了想便認出來了,脫口而出道:“丹木!” 斛律恒珈面無表情地看了看那飄落在地的紗巾,好似在看一朵云。他說道:“你如果見到她,便還給她吧。” 不等謝燕鴻再說什么,斛律恒珈收回目光,撥轉馬頭,回到己方陣中,不一會兒,便被士卒簇擁起來,見不著身影了。謝燕鴻下馬將紗巾撿起來收好,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既然斛律恒珈這樣說,丹木必定是安全的,那就必定有相見之日。 兩方兵卒隔著浪濤滾滾的,永定河,警惕且緩慢地各自后撤。 至此,盟約已定,可保邊關數(shù)載安寧。 邊困暫解,此刻橫亙在面前的,就是另一個問題了——盟約由誰來踐行? 因著謝、顏兩家的冤屈,謝燕鴻天然就與濟王坐在同一條船,如果上了船,他雖能渡河,但與此同時,也做了濟王拉起的一面大旗,成了撬動皇位的工具,他心中實是不愿的,也不想再攪入這些風云當中。 孟霽仿佛將他的所思所想都一覽無余,笑道:“既然這頭已解了燃眉之急,末將便要領兵南下了。” 從這里南下,正好與臨安北上的叛軍成合圍之勢,京師腹背受敵。 謝燕鴻沉吟不語,孟霽適時加了把火,說道:“殿下與二公子情誼深厚,時常哀嘆,謝家忠心耿耿,實在不應遭此橫禍,若有機會,定要謝家冤情得以昭雪?!?/br> 孟霽口中的“殿下”,除了濟王又有何人呢。 “別說這些虛的,”謝燕鴻心里煩透了,面色不虞,張口便道,“開條件吧?!?/br> 孟霽拱手笑道:“二公子有將才?!?/br> 謝家本就是無妄之災,沉冤昭雪本是合情合理之事,沒想到竟也成了吊在謝燕鴻跟前的蘿卜,催著他賣命。 “容我想想吧。”謝燕鴻說道。 孟霽道:“軍情耽誤不得,末將明日便啟程,二公子隨后追上便是了?!?/br> 這是篤定了謝燕鴻必要答應的樣子。 待孟霽一走,謝燕鴻便癱坐在椅子上,定定地想了許久。直到顏澄來敲他的門,顏澄的面具早在戰(zhàn)中毀壞,被刀劈成兩半的面具被他收了起來,他也無意遮掩面容,黑色的刺字在他的面目上格外顯眼,使他的面色看上去愈發(fā)陰沉。 他說:“我要跟隨那個姓孟的南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謝燕鴻并不怎么驚訝,畢竟顏澄的母親還在京中,孟霽能用謝家來和謝燕鴻談條件,那就能用顏家和顏澄談條件。 謝燕鴻點點頭,仔細看了看顏澄的臉色,又道:“還有別的?” “陸少微也去。” 謝燕鴻也并不意外,他只微微笑了笑,說道:“他肯定會去的,他志不在此。” 這下,顏澄臉上露出了些許茫然,喃喃問道:“那她志在哪兒呢?” 謝燕鴻想了想,指向天上。 說到底,謝燕鴻也并不全然了解陸少微,但他旁觀者清,陸少微就似勁草,疾風當中,雖則迫于時勢,左右倒伏,根卻深深扎在地下,尖梢始終指向蒼穹。 顏澄默默想了一會兒,又問道:“那你呢?” 謝燕鴻被他問住了,抬手捂住臉,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極不想摻和進去的。” 他與長寧雖然沒有明說過,但一直以來,二人心里所想的都是一樣的。若不是此番狄人興兵作亂,邊境危在旦夕,他們二人早就出關外去了,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任中原再怎么斗,也與他們無關了。 但誰又能想到,還能與孫曄庭重逢,而孫曄庭又帶來了謝家仍有人的消息。謝燕鴻自身不足惜,但他不想將長寧再次引入危險當中,這么些日子以來,刀頭舔血,早就夠了。若要以長寧的安危,來換謝家的清白,他是不愿意的。 一定還有別的法子,他想道。 作者有話說: 我還是不要再說自己啥時候更了,每次都鴿(。(可能是一種毒奶 反正年末一定要完結。 這幾天發(fā)生了好多事情,天天看新聞都看不過來,腦袋過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