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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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北,冬日的腳步放得極緩,但也有跡可循。雪下得一日比一日少,天氣一日比一日暖,海東青時常在天空一圈一圈地盤旋,烏蘭說,那是它想回家了。 她和她的家人也時常登高西顧,開春雪化,狄人肯定要再次入關東侵的,這里離關口太近,不安全,不是久居之地。 這一切,都隨著春天而來。 但謝燕鴻甚少有時間去想這些,他每一日都過得飄飄然的,陷于情竇初開的矇昧快樂當中。自那一日他與長寧剖白心事,他仿佛就陷入了一場攝人心魄的夢境當中,一舉一動皆牽動彼此心事,風吹過雪飄落也使人怦然心動。 謝燕鴻本還以為長寧是個徹頭徹尾的木頭,但現在他發(fā)現,長寧也會害羞。 害羞時也是面無表情的,只是耳根連著脖子,一并泛出紅來,如果此時謝燕鴻一直看他,他的脖子就會越發(fā)紅,就像喝了酒一樣。 肌膚相親的感覺也讓人著迷。 厚實的氈帳隔絕了外面的風雪,里面盡是春色融融。 謝家家教甚嚴,別的世家里頭,給公子哥兒備的通房丫頭什么的,在謝家全沒有。伺候謝燕鴻的全是小廝,但他和玉脂交好,桃花洞是銷金窟溫柔鄉(xiāng),便是孌童,里頭也有的。他常常出入,沒吃過豬rou還沒見過豬跑嗎? 長寧才是真的一張白紙。他最多也就只見過牛馬羊的,若說是人之間的,全然不知。 謝燕鴻反而成了引導者。 氈帳里頭不點燈的,星光月光也照射不進來,漆黑一片。冬日里,謝燕鴻渾身都是汗,長寧身上也盡是汗,皮膚相貼處又燙又熱。謝燕鴻把手撐在長寧的胸膛上,感覺滑膩膩的,盡是汗,底下又有勃發(fā)的力量。 謝燕鴻按捺著,細聲教他。 只是實在看不見,倆人都發(fā)急,長寧的喘氣聲又粗又急,好像大貓。實在忍不了時,長寧便掐住謝燕鴻的腰,猛地一翻身,將他覆在身下,磨來蹭去,弄得謝燕鴻想叫又不敢叫。 有時胡鬧到半夜,隨便裹上厚厚的羊裘便騎馬去浸熱燙的湯泉。 夜半風大,騎在馬背上尤其,謝燕鴻不住地往長寧懷里縮,恨不得將整個頭臉也藏起來。馬兒顛簸,兩人又離得近,正是怎么親密都不夠時,又怎能不情動呢。等馬兒一路小跑到熱氣騰騰的湯泉邊時,謝燕鴻又是滿面酡紅,氣喘吁吁。 這樣的荒郊野外,便是赤身露體,也只有星月山雪窺見。 謝燕鴻放松自己泡在水里,四肢百骸都被泡得酥酥軟軟的。他趴在池沿,雙手交疊,墊在下巴底下,長寧便赤著身子坐在池沿,一腿垂在水里,一腿曲著,他的下巴頂著膝蓋,望著遠處,不知在想什么。 謝燕鴻側臉貼著他的小腿,說道:“你是不是在擔心家人?” 長寧搖搖頭。 他并不十分擔心阿公和阿羊,阿公是他所見過的人里最為神通廣大的,算無遺策,能帶著他在草原上平安生活。在烏蘭一家遷走之前,他們就已經離開,估計是察覺到了什么。他們能保護好自己。 “那你在擔心什么?”謝燕鴻問道? 長寧低頭看他,說道:“擔心你?!?/br> 謝燕鴻疑惑道:“我?” “嗯?!遍L寧點點頭。 擔心我不能好好保護你。 陽春三月,積雪漸化,雪水將匯入黃河,滋養(yǎng)河套一帶的平原,讓那里莊稼豐收、水草豐美。 烏蘭一家將家什全部收拾,氈帳被拆成一張張厚毛氈,卷成一卷一卷捆好,綁在牛馬駱駝身上。他們將出參合關口,一路北上,到達陰山腳下,再沿山脈往西走,沿著祖先遷徙來的路線,越過狼山,前往西域。 途中,他們會經過原本居住的河套平原,那也是長寧和家人原本居住的地方,長寧打算先到那里看看,看阿公有沒有留下什么口信,不然偌大的河套,不知道要怎樣找。 在出發(fā)之前,烏蘭給玉爪喂了一頓rou食,將它的腳絆與上面的鈴鐺去掉。 它停在烏蘭的手臂上,鷹是猛禽不是寵物,與主人之間沒有什么親呢的舉動,只是這樣昂然立著。烏蘭將手臂一抬,它便懂了,展開雙翅,騰空飛去,在空中盤旋數周之后,便一路往北飛去。 它能一路飛越山脈,回到自己出生之處,繁衍生息。 大家都立在遠處看著,直到看不見。 烏蘭的父親吆喝一聲,大家都紛紛騎上馬,準備出發(fā)。馬匹是緊俏物資,謝燕鴻還是只能與長寧共乘于青驄馬上。休養(yǎng)了這段時間,馬兒也膘肥體壯,油光水滑,馬蹄在地上來回踩踏,迫不及待要出發(fā)了。 正在此時,天上傳來一聲尖利的鷹嘯。 烏蘭勒住馬,抬頭看,見玉爪正在不遠處的上空盤旋,邊發(fā)出尖利的叫聲。它一會兒盤旋,一會兒左右閃避,似在躲避攻擊。 長寧緊張地握緊馬韁,謝燕鴻心中一突,問道:“這是在示警嗎?” 烏蘭飛快地朝她父親說了什么,一行人不再等待,迅速出發(fā)。長寧輕夾馬肚,馬兒就輕快地跑起來了了,他對謝燕鴻說道:“八成是狄人,我們得繞開。 謝燕鴻不錯眼地盯著玉爪所盤旋的高空,不一會兒,他見另外一只海東青騰空飛起,兩只猛禽在空中交纏了幾個來回,玉爪將那只鷹引向了另一個方向。 烏蘭焦急地看,但隔得太遠了,也只能看著。她只好一咬牙,驅馬跟上父親。 “帶了鷹,人肯定不少,極有可能是行軍隊伍?!遍L寧沉聲道。 才安閑了一段時間,陡生變故,謝燕鴻緊張極了。長寧在控馬,他便一直盯著那邊。依稀看見兩只神勇的海東青還在天上纏斗,分不清哪只是哪只。謝燕鴻提著一顆心看著,隨著他們漸行漸遠,兩只鷹已經變成了兩個小黑點,其中一個小黑點直直墜下,另一個小黑點漸漸遠去,消失在天際。 他們都不再看了,趕路要緊。 要繞開危險,能走的路線很有限。若狄人真是攜大軍而來,必有前哨和斥候,他們人雖不多,但有婦孺輜重,無論如何也跑不過輕騎。入夜了,他們也不敢生火,不敢多加休息,最多只能下馬來,吃點干糧,坐著歇息。 謝燕鴻二人受烏蘭一家的恩惠,自然是要知恩圖報的。 趁他們一家休息時,他們倆各騎一匹馬,到休整處的附近轉轉,看看有無危險。謝燕鴻騎青驄馬,長寧借了烏蘭的一匹黑馬騎。烏蘭雖是女子,但個子高挑,騎術極好,她的這匹黑馬,混身漆黑,但馬蹄是雪白的,恰似烏云蓋雪,它是吃著河套的豐美水草長大的,有神駒的風采。 長寧驅馬在前,謝燕鴻在后頭跟著。 謝燕鴻輕甩馬韁,青驄馬小碎步往前趕,親昵地拱了拱黑馬。長寧突然勒馬,小聲道:“噓——” 謝燕鴻屏息凝神,能依稀聽到輕快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有人,”謝燕鴻道,“怎么辦?” 長寧借著太陽下山前的一點霞光,踩著馬鐙立起來,極目遠眺。他神色凝重,朝謝燕鴻匆匆說道:“是狄人的斥候!回去報信,讓他們趕緊離開?!?/br> “那你......” 謝燕鴻想問,那你怎么辦,但他只開了個話頭便止住了。此時,與其婆婆mama問來問去拖延時間,不如即刻行動為好。 “駕!” 謝燕鴻撥轉馬頭,低喝一聲,青驄馬一躍而出,飛奔而去。謝燕鴻的心跳得厲害,他驅馬一路疾馳,不到一刻鐘便回到了休憩之處。烏蘭一家也休整好了,正準備等他們回來就一塊兒出發(fā)。 謝燕鴻匆匆勒馬,青驄馬高揚前蹄,長嘶一聲停下來,他叫道:“有狄人的斥候!長寧說,讓你們即刻離開!” 能聽懂漢話的幾位互相傳達他的意思,他們匆匆催趕牲畜,往謝燕鴻來的反方向而去。謝燕鴻卻沒打算跟他們一塊兒,準備回頭。烏蘭用生疏的漢話叫他的名字,謝燕鴻回頭看她一眼,她從行囊中摸出一把用牛皮包裹鋒刃的彎刀,塞到他手上。 謝燕鴻耽擱不得,匆匆道謝,便驅馬回轉,烏蘭朝他揮揮手,也跟上了家人的腳步離去。 若說剛才是心跳得厲害,此時謝燕鴻的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他不住甩動馬韁,生怕遲了一步。青驄馬一路如同四蹄踏風,躍過無數石頭土塊,揚起無數煙塵,回來時比去時還快。 沒有人,但聞到了血腥味,謝燕鴻不敢喊,焦急地左右看,見不遠處有兩匹無主的駿馬,幸而其中沒有長寧所騎的那匹。謝燕鴻忙過去,在馬匹旁邊見到了兩具身首異處的尸身,是狄人軍兵打扮,制式佩刀等都很正式。 謝燕鴻心底一沉,看來狄人真的攜大軍而來。 他四處轉了一圈,沒有見到長寧,也沒有見到其他人。太陽已經下山了,天會越來越黑,再想找就麻煩了,他身無長物,想回頭去追烏蘭他們也追不上。 正當謝燕鴻心急如焚時,突然聽到不遠處的小河邊有動靜。 謝燕鴻連忙下馬,見小溪流邊有幾個狄人騎兵,正在四處查探些什么。溪流的對岸是一片灌木叢,此時雪幾乎都化盡了,灌木開始抽芽開花,看過去一片花花綠綠,極好藏人。他心下有了計較,輕拍青驄馬的脖子,輕聲道:“在這里等我?!?/br> 它似是真的聽懂了,打了個響鼻,不動了。 謝燕鴻去牽了一匹無主的馬來,那馬是軍馬,性子不烈,馴順地跟著。謝燕鴻心里頗感抱歉,拍了拍它的脖子,將烏蘭贈他的彎刀抽出來,往馬的后腿處劃了一道。 那馬吃痛地長嘶一聲,謝燕鴻重重地拍了拍馬屁股,它便受驚躍出。 河岸邊偵查的騎兵被此動靜吸引,忙呼喊伙伴,要往這邊來。 作者有話說: 這個應該稱不上尺度啥的吧! 第四十八章 少年 狄人的斥候正在過來,趁他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謝燕鴻連忙從另一頭繞過去,三兩步跨過初春雪化、流水潺潺的小溪,一頭扎進密密麻麻的灌木叢中。他還沒來得及回頭看,便被人猛地一拉,一聲驚叫噎在喉嚨里,心幾乎要跳出來,聞到了熟悉的味道才停止掙扎。 長寧一手攬住謝燕鴻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兩人藏身于花花綠綠的灌木叢中,望著對岸正在搜索的騎兵,大氣都不敢出。對岸什么都沒有,只有謝燕鴻的馬在那兒。斥候一無所獲,甚至折損了兩員,牽著兩匹無主的馬,以及謝燕鴻的青驄馬走了。 謝燕鴻急了,那匹馬是離京時孫曄庭給他的,馱了他們一路,剛才情急要找長寧,沒想好怎么安頓馬,沒想到青驄馬真的原地不動等他,這下要被牽走了。 再急也無法,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等狄人的斥候走遠了,謝燕鴻身上xiele力,一屁股坐在地上,后悔道:“我都沒給它取名字,怎么說等就真的一動不動......” 長寧沒吭聲,謝燕鴻發(fā)現不對勁,連忙轉頭去看他,見他臉色煞白,閉眼忍耐,額上還有汗珠。長刀已經出鞘,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刀刃上全是血。謝燕鴻以為他受傷了,連忙去摸索他的手臂、胸膛,長寧握住他的手,搖搖頭。 謝燕鴻恍然大悟,連聲道:“頭疼了?疼得厲害?” 他現在有些明白了,長寧頭疼發(fā)作,他所見到的幾回,除了一開始第一次是在京里,其后好多次發(fā)作,皆因殺戮,大約是與他不記得的過去有關。謝燕鴻呵暖自己的手心,貼在長寧的太陽xue上。 長寧一把握住他的手,睜開眼,說道:“來不及了?!?/br> “什么來不及?”謝燕鴻問。 “他們見到了我,也見到了我騎的馬,漢人養(yǎng)的馬與關外養(yǎng)的馬不同。” 長寧著急,語速極快,但謝燕鴻一下就懂了。斥候乃是前哨,大軍行進,派出斥候偵查敵情,若有異動,便要分兵清除之。他們本來就見到了鷹,此時又見到了長寧的馬,謝燕鴻留下的卻又是漢馬,馬上還有烏蘭他們所贈的皮毛干糧,情況復雜,定會引起狄人的注意。 “那......”謝燕鴻提議道,“那咱們趕緊往他們的反方向走?” 長寧說道:“烏蘭一家有婦孺,馬匹也不夠,還有駱駝,走得慢。” 這句話沒頭沒尾的,但謝燕鴻又一下聽懂了。他們倆現在雖然只有一匹馬,但勝在輕便,憑借長寧對這兒地形的熟悉,能跑脫的幾率極高。但烏蘭一家不清楚情況,又走不快,說不好會和狄人的斥候迎面撞上,又有可能被循跡追上。 謝燕鴻心頭沉甸甸的,有了不好的預感,但他還是看著長寧,輕輕問道:“那怎么辦?” “你去追上烏蘭他們,和他們一道走,有個照應?!遍L寧認真地說。 “那你呢?” “我將斥候往反方向引,”長寧匆忙補充道,“等甩開他們,我就追上你們?!?/br> 謝燕鴻想都不想,說道:“不行。” 莫說長寧現在頭疼的毛病到底嚴不嚴重,這放眼望去,荒無人煙,地廣人稀,要是分開了,要重新遇上得有多難?誰能預料到,分別之后會產生多少變故呢?謝燕鴻覺得自己現在經不得一絲絲的變故,特別是與長寧之間。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謝燕鴻已經與太多人作別了,一別之后,天翻地覆,再無相見之期,他不希望再經歷。 但謝燕鴻不想和他吵嘴,條理清晰第分析道:“我現在追上去,不一定能追到他們?再說了,我的馬被牽走了,你的馬呢?我身無長物,如何能分頭行動?” 長寧頭更疼了,說道:“那你在這里等我?!?/br> “這就更沒有道理了,這只有我一個人,你要放我一個人在這里嗎?” 一說完,謝燕鴻便眼巴巴地盯著長寧,既可憐又得意。果然,長寧無話反駁,煩躁地撓撓頭,想說什么,但又說不過他,干脆不說了,站起來,拇指食指打成圈,塞在嘴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