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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天地逆旅在線閱讀 - 天地逆旅 第26節(jié)

天地逆旅 第26節(jié)

    主將的臉比鍋底還黑,拍案質(zhì)問道:“狄人攻打關(guān)城,你守城不力,死傷這許多弟兄。這都算了,居然還讓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混入軍中,秦寒州,你這是想掉腦袋了?”

    秦寒州不吃他這套,不陰不陽地頂回去:“敢問指揮,錯判戰(zhàn)機(jī),帶走關(guān)城大半兵力,中了狄人的圈套,導(dǎo)致關(guān)城差點(diǎn)不敵,又是何罪?”

    主將被他說中,氣結(jié)。

    秦寒州懶得和他多話,告辭要走。

    主將叫住他,說道:“最近狄人頗不安分,聽說圣人要派欽差來邊關(guān)視察,你說欽差信不信你這鬼話?”

    秦寒州停也不停,徑直出去了。

    京師,今冬大雪,天子腳下自然不似邊地,城內(nèi)各處均設(shè)有粥鋪施粥,安置流民。光是發(fā)往各地賑恤的欽差,今冬為止都已經(jīng)去了三批了。

    便是如此,民間也是流言四起。

    常說瑞雪兆豐年,但今年這雪也來得太早了,焉知不是龍椅上的人德行有失,戰(zhàn)火四起,導(dǎo)致天降大雪,以示懲戒?

    孫曄庭手上拿著“巡行天下,撫軍安民”的圣旨,跪謝圣恩。

    榮王宋知望——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新帝了,坐在上首,倚著窗抱著手爐,望著外頭的雪出神。這座大殿不是先帝所住的福寧殿,比福寧殿要小也要偏。溜須拍馬的人說這是圣人重孝,但孫曄庭知道宋知望是心虛——因?yàn)樗沃诟幍罾账懒讼鹊邸?/br>
    “臣告退。”孫曄庭再次大聲重復(fù)道。

    宋知望好像這才反應(yīng)過來,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孫曄庭沒有抬頭,他也不能抬頭,他能感覺到宋知望的那種目光,如芒在背。

    “去吧?!彼f。

    孫曄庭退出去,都還沒踩到雪地上,便有內(nèi)侍官躬身進(jìn)去。孫曄庭沒走多遠(yuǎn),那內(nèi)侍官便領(lǐng)了圣旨出來,屁顛屁顛地?cái)f上了孫曄庭,趕著趟兒給孫曄庭賣好。

    “孫大人,您真是深得圣意??!”內(nèi)侍官笑道,“圣人曉得邊關(guān)苦寒,特意讓小的開庫房,給您拿些上好的皮料裁衣裳......”

    孫曄庭看也不看他一眼,徑自去了。

    新帝未登基之前,孫曄庭一直不知道自己會被封作什么官,他想了很多,想來想去,沒想到,宋知望會封他為御史中丞,統(tǒng)領(lǐng)御史臺,上至宰相,下及郎官,皆可據(jù)法彈劾。他成了一把刀,握在宋知望的手里。

    他與殿帥秦欽不和已經(jīng)是眾人皆知了,而且愈演愈烈,有時甚至要宋知望居中調(diào)和。但他和秦欽都知道,他們二人越是不和,宋知望就越安心。

    他們都得是孤臣,不然宋知望夜晚睡覺也不得安枕。

    出了大內(nèi)第二道橫門,他就上了馬車。這也是圣恩,唯有宰相才有這樣的待遇,按他的官職,要行至第一道橫門前。一開始他還躊躇滿志,自認(rèn)為自己與宋知望君臣相得,現(xiàn)在他可算明白了。

    侍從替他放下車簾,將冬日凜冽寒風(fēng)隔絕在外。

    等孫曄庭一路到魏州時,已近年關(guān)。

    魏州通判王諳家正在辦喜事,說是王家的孫小姐要嫁給安撫使鄭家的小兒子,這是魏州最顯赫的兩家了,聯(lián)姻起來,整個魏州城都熱鬧起來。按說年關(guān)將近,喜事不該這時候辦,但兩家又確實(shí)喜氣洋洋。特別是王諳,小圓臉上堆滿了笑,要留孫曄庭喝喜酒。

    孫曄庭與謝燕鴻是發(fā)小,王諳也算是他的長輩,小時候是見過的??赏踔O一點(diǎn)兒也沒擺長輩的譜兒,拿出了十二萬分的恭敬,“欽差”前“欽差”后,事必躬親。

    孫曄庭本還想拐著彎兒探聽一下謝燕鴻,但他看了一眼滿臉堆笑的王諳,還是作罷了。

    這是個人精,宋知望將鄭磬派來做安撫使,就是為了看著王諳,沒想到兩家還聯(lián)上姻了,若不是王諳上趕著,怎么可能。

    “不必了,圣命在身,不敢耽擱,這便啟程到關(guān)城視察?!睂O曄庭說道。

    按理說,王諳與鄭磬都得隨行,但孫曄庭不耐煩應(yīng)付他倆,索性也擺出寵臣的款兒來,將他們撇下,徑自帶著屬官隨從出發(fā)了。一行人去過了居庸,又到紫荊關(guān)。關(guān)城守將自然是畢恭畢敬,生怕欽差有什么不滿之處,倒是副將面有不馴。

    “你是?”孫曄庭問道。

    “紫荊關(guān)副指揮使,秦寒州?!?/br>
    “一劍霜寒十四州,好名字。”孫曄庭笑道,“我知道你?!?/br>
    新帝登基沒多久的要緊時候,殿帥秦欽家的小兒子,指著他老子的鼻子破口就罵,被他老子拎著后脖子扔出家門的事情誰都知道,沒想到秦寒州居然在這邊關(guān)苦寒之地做了個小小副將。

    秦寒州一點(diǎn)兒也不給面子,也笑,但笑起來不似孫曄庭溫潤,反而鋒芒畢露的:“我也知道你?!?/br>
    主將急眼了,忙向秦寒州使眼色,秦寒州好似沒見到。

    主將生怕得罪了孫曄庭,把秦寒州支開,將之前狄人攻關(guān)的事情避重就輕地講了,自己失職輕敵的部分自然避開,著重講了講姓秦的小子做的事。孫曄庭一聽,眉頭一挑,便說要和秦寒州單獨(dú)聊聊。

    “他說他姓言,行二?是嗎?”孫曄庭問道。

    秦寒州警惕地看著他,說道:“是?!?/br>
    “他出關(guān)城后,去哪兒了?”孫曄庭追問道。

    “不知道,漏夜偷偷溜走的,我哪里知道?!鼻睾荽鸬?。

    見秦寒州不答,孫曄庭反而松了口氣,只望謝燕鴻一路平安。天大地大,盼他們倆再無相見之日為好。

    作者有話說:

    有點(diǎn)嗑到了(不是

    但小孫和小秦不是cp

    副cp有,后面會寫

    第三十六章 那我呢

    謝燕鴻三人倒是一路平安,很快就要到朔州了。這一路上沒出什么大岔子,左不過是雪天難行,又零散有些狄人,劫掠村莊,看得人心驚。

    走了將近一個月,大約見到不下十個滿目瘡痍的小村莊,凡是小城,都圍墻高筑,警惕異常。一路遇見的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民,與謝燕鴻他們一行相反,往東南逃竄。幸而長寧背著長刀,一看就不好惹,不然金銀細(xì)軟、糧食馬匹恐怕都保不住。

    謝燕鴻問道:“你春日里沿著這段路往京師去的,那時候就這樣了嗎?”

    長寧搖頭。

    陸少微看了看長寧,湊到謝燕鴻耳邊,小聲問道:“他頭疼病又犯了?”

    謝燕鴻小聲說道:“我不知道......”

    從長寧臉上向來是看不出什么的,他很能忍。夜里,謝燕鴻與他挨著一起睡,取暖,能感覺到他睡得并不實(shí),時不時驚醒,即便睡了,也時常呢喃夢囈,謝燕鴻將他拍醒,他雙眼失神,額上全是冷汗。

    “你不是會治病嗎?”謝燕鴻說道,“你給治治?”

    陸少微說道:“我只會治些外傷,哪里會這個......”

    他們倆在后頭絮絮叨叨的,像兩只小麻雀,長寧牽著馬走在前頭,腦袋本就一陣一陣的刺痛,自那日在紫荊關(guān)偷襲狄人后,便一直這樣疼,如今聽他們說個不停,更疼了,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他們倆。

    謝、陸兩人不約而同地閉緊了嘴。

    朔州城近在咫尺,城門外有不少衣衫襤褸、拖家?guī)Э诘牧髅瘢峭獯盍瞬簧僦噤?,排滿了蜿蜒蛇形的隊(duì)伍,粥早已不熱了,凝成了一塊一塊,有兵卒在分發(fā)。

    謝燕鴻是逃犯,長寧是背著刀黑著臉的大漢,也就只有陸少微適合上前去打探消息。謝燕鴻與他如此這般說了一輪,他便去了,長寧牽著馬找了個背風(fēng)無雪處歇息,閉目養(yǎng)神。

    謝燕鴻悄悄地靠過去,挨著他坐下。

    兩廂無話,謝燕鴻一下下地拍著膝蓋,過了一會兒,又跪起來,伸手去碰了碰長寧的額頭,長寧猛地睜開眼,謝燕鴻朝他笑笑。

    “疼嗎?我給你揉揉?”

    也不等長寧答應(yīng),謝燕鴻伸過手去,輕輕地揉他的太陽xue。長寧一開始還緊繃著,后面便放松下來,閉上眼,謝燕鴻將他毛絨絨的腦袋攬?jiān)谧约杭绨蛏?,輕輕地揉,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

    陸少微裝作流民,排隊(duì)去要粥。

    大冷天,施粥的士卒也是滿臉不耐。這里的兵卒,十個里有三四個面上都有黑色的刺字,一色寫著“迭配朔州”,四個字占了小半張臉,顯得他們格外兇神惡煞。這些都是罪籍,發(fā)配來的,有些面上無字的就是正經(jīng)邊城守軍,背著手左右巡視,時不時呼喝幾聲。

    陸少微表面上在看粥,其實(shí)在看人。

    他見一個面上刺字的小卒手凍僵了,木勺一歪,凍成了一塊的粥掉在了地上,被長官一腳踹在屁股上,罵罵咧咧。陸少微瞅準(zhǔn)了他,見他后面走開了,便悄悄跟上去。

    “大哥,打聽個人?!标懮傥⑿÷晢柕馈?/br>
    那小卒滿面不耐煩,并不打算回答。陸少微摸出一個銅錢,塞給他。他馬上警惕地看向左右,將銅錢小心地掖進(jìn)腰帶內(nèi)側(cè),沒好氣地說:“什么人?”

    陸少微按照謝燕鴻教他的問:“姓顏,京城人士,家里犯事了發(fā)配來的?!?/br>
    那小卒一聽便道:“我知道他?!?/br>
    陸少微半信半疑,那小卒忙比劃道:“是他,我和他一個營的,大概這么高......脖子側(cè)面有個胎記是不是......”

    陸少微回頭說給謝燕鴻聽,謝燕鴻一聽就跳起來了:“是他!是顏澄!”

    顏澄頸側(cè)有個小小的紅色胎記,像是一小片桃花瓣,淡淡的一小團(tuán)。有一起玩得好的勛爵子弟調(diào)侃過他,這是上輩子惹欠下的桃花債。顏澄聽著就覺得牙酸,往后一倒,倚在涼床上,一下一下?lián)u著扇子,百無聊賴地說道:“快來討債吧......”

    陸少微說:“那人約定,明日此時,城門北角,讓姓顏的來?!?/br>
    謝燕鴻點(diǎn)頭,陸少微又道:“要小心些,那看著不像好人。”

    入夜,他們找了個背風(fēng)處過夜,城外流民甚多,還有搭起了不少破爛棚屋,生了火,他們一點(diǎn)兒也不打眼。照例,陸少微是有點(diǎn)奇怪的癖好的,從不和他們挨在一塊兒,自個兒牽著他的大黑馬到一旁去呆著。

    不知是誰在棚屋的邊角掛了一盞破舊的燈籠,微弱的燈光搖搖晃晃的。

    謝燕鴻生起了一堆火,借著火光燈光,幫長寧換藥。他的傷不甚要緊,但傷在肩上,不好動手,謝燕鴻便幫忙搭把手。

    長寧松開衣襟,將一邊肩膀手臂從衣裳里抽出來,謝燕鴻的手冷,已經(jīng)捂在嘴邊呵了熱氣了,又來來回回搓了好幾次,還是冷。他的指尖碰到長寧裸露的肩膀時,長寧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冷嗎?”謝燕鴻忙收回手,把手貼在自己脖子上又暖了暖。

    長寧垂眸說道:“不冷?!?/br>
    謝燕鴻麻溜地將舊的棉布拆下,湊近了仔細(xì)看看傷口,見不再流血,便小心撒上藥粉,重新包扎好?;璋档墓庀?,長寧的皮膚泛著暖光,散發(fā)著熱氣,胸膛手臂肌理分明,他好像比先前瘦了一些,越發(fā)顯得力量勃發(fā)。

    長寧身上有很多傷疤,大大小小的,深的淺的。謝燕鴻在看,他便不動了,只是垂著腦袋,皮膚表面激起一些小疙瘩,打了個顫,忍不住抬手撓了撓耳根。

    謝燕鴻如夢初醒,慌忙道:“快把衣服穿好,省得著涼?!?/br>
    到要睡的時候,兩人一如既往地挨著,旁邊就是時不時噴個響鼻的青驄馬,除了味道不好聞之外,比暖爐火堆都要暖得多。

    謝燕鴻睡不著,他在想顏澄。

    今日在城門前,流民那樣多,證明附近狄人實(shí)在肆虐。自古以來,流民泛濫都是個讓人頭疼的問題,若是大量涌入城內(nèi),則后患無窮,能夠在城外布棚施粥,已經(jīng)是好的了。

    邊關(guān)動蕩,顏澄被發(fā)來此處充軍,日子必定過得不輕松。

    他往日是天之驕子,娘親是公主,舅舅是皇帝,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憂心他娘給他定親哪家的淑媛,顏色好不好,他喜不喜歡。

    謝燕鴻顛沛流離這段時日,說到底也沒受多大的委屈,但顏澄不同。

    他今日見了,凡是犯了事充軍的,臉上刺有黑色字樣,像一道丑陋的傷疤,讓人人都知道,這是個罪人。

    顏澄犯了什么事,連敬陽長公主也保不住他嗎?臉上的刺字能不能洗掉?謝燕鴻腦袋里嗡嗡的,明天如果真的能見面了,他多少有些近鄉(xiāng)情怯。

    謝燕鴻翻了個身。

    底下只不過薄薄墊了一層干草,隔開化雪后濕漉漉的地面,硬邦邦潮乎乎的。

    他看向閉著眼睡覺的長寧,試探性地說道:“我睡不著......”

    長寧沒反應(yīng),就在謝燕鴻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嗯”了一聲,眼睛睜開一條小縫,懶洋洋的,像饜足的大貓。謝燕鴻看向他琥珀色的眼,只對了一眼,又低下頭,兩個人面對著面?zhèn)忍芍?,但就是誰也不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