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逆旅 第20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圣墟、蛇新娘(懸疑,1v1)、獸人世界也是要吃飯的呀、相識、風(fēng)止(np)
第二十七章 紫荊關(guān) “你說他是什么意思?”謝燕鴻問道。 陸少微不解道:“什么什么意思?” 趁著日頭不錯,兩個人肩并著肩蹲在城隍廟的角落里,能曬到窗外射進來的太陽,村里的大黃狗搖著尾巴路過,陸少微吹一聲口哨它就進來了。大黃狗輪流嗅了嗅他們,也一起蹲坐下來。 “一開始說要和我分開走,現(xiàn)在又說要一塊兒走。一開始要殺我,現(xiàn)在又讓我殺他,”謝燕鴻說道,“他是傷了腿,又不是傷了腦袋,怎么就變卦了?” 陸少微聽得莫名其妙,懶得想這些彎彎繞,隨口敷衍道:“他有病唄?!?/br> 謝燕鴻反駁道:“他沒病?!?/br> 陸少微拍了拍狗腦袋,偏要和謝燕鴻唱反調(diào):“他就是有病?!?/br> 謝燕鴻猛然想起長寧說他從小就不記得父母,不知喜怒哀樂,是真的有病。但他嘴上仍舊反駁道:“沒病!” 兩個人孩子似的拌起嘴來,幾個來回,陸少微樂了,手肘杵了杵謝燕鴻的肩膀,小聲問道:“你們倆,是不是那個?” 謝燕鴻問道:“哪個?” 陸少微擠眉弄眼的,豎起兩手的大拇指,輕輕碰了碰。謝燕鴻臉漲得通紅,整個人跳起來,大喊道:“沒有的事!” “什么事?”長寧的聲音在他們身后響起。 他們倆人齊聲道:“沒有事!” 歇了幾日,金瘡藥敷著,長寧好得飛快,除了走路有點不利索,已經(jīng)沒有什么,連陸少微都不免咂舌稱奇。既然傷快要好了,那就得計劃著啟程了。小小村落雖然偏僻,但難保不會被察覺蹤跡,謝燕鴻也不想連累村民。 陸少微知道他們準(zhǔn)備走,捏著手指神神叨叨地算了一卦,說道:“我也去?!?/br> 相處了這一陣,陸少微是真的對他們有恩,雖然不知這恩因何而起,但總不至于這頭施了恩,回頭又要害他們。單看陸少微在小山村里行醫(yī),就知道他不是大jian大惡之人。 再說了,一路上多個人插科打諢,謝燕鴻也覺得自在些。 大黑馬傷勢不重,已經(jīng)快好了,被陸少微牽著的時候,乖順得很。 三人兩馬,趁夜色而來,也趁夜色而去。老廟祝夜里少覺,拄著木拐起來,往陸少微的懷里塞了不少吃的,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然后扶著城隍廟搖搖欲墜的門目送他們離去。 謝燕鴻好奇問道:“他說什么?” 陸少微翻身騎上大黑馬,說道:“讓我回來過年。” 大黑馬就叫“大黑”,陸少微給取的名字。大黑未完全痊愈,馱一個身輕如燕的陸少微不在話下,但再馱一個就不行了。謝燕鴻依舊與長寧同騎青驄馬,青馬在前,黑馬在后,走入茫茫夜色之中。 之前,謝燕鴻一直都是與長寧同乘一騎的,但現(xiàn)在,不知怎地,有點不情愿起來。厚裘惹眼,絕非尋常百姓可穿,他們便沒帶上,留給了廟祝,身上穿的是厚厚的的襖子。衣裳厚,但馬鞍窄小,他們同乘,只能緊緊挨著,前胸貼后背。 謝燕鴻拉著韁繩,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想要離長寧遠一些。 長寧也拉著韁繩,他輕輕一甩,青驄馬便大步跨過一個雪堆,謝燕鴻被顛了這一下,又往后靠入長寧懷中。謝燕鴻感受到長寧溫暖的鼻息拂過他的頭頂,他想回頭看長寧一眼,看他是不是成心的,但又不好意思。 若要往朔州去,就要從居庸關(guān)通行。 居庸天塹,兩山夾峙,懸崖峭壁,下有巨澗。嶺斷云飛迥,關(guān)長鳥度遲。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謝燕鴻知道自己是在冊逃犯,心里正納悶,不知如何通關(guān)才好。 長寧提議:“我們不走居庸關(guān)?!?/br> 他們一路往西北方向走,無論大道小道,人煙稀少,這與尋常不同。往年此時,臨近年關(guān),總有西出西域的商人東歸,回家過年,這一路卻不見商隊。 陸少微道:“怕是因為今年冷得早吧,雪路不好走?!?/br> 謝燕鴻搖頭:“估計是出事了,關(guān)城戒嚴(yán),難以通行?!?/br> 他們這一路走得不算隱蔽,卻絲毫未見追兵,焉知不是這個原因?肯定有比追捕逃犯更要緊的事絆住了王諳。 謝燕鴻問:“那我們怎么走?” 再耽擱下去,天就越發(fā)冷了,等到大雪封山之時,想要繞行,估計比登天還難。 長寧握緊韁繩,勒馬西望,獨孤信帶他看過的輿圖,教過他的東西,一一在他腦海當(dāng)中浮現(xiàn)。 他說道:“繞道紫荊關(guān)?!?/br> 百里之外的魏州,魏州宣撫使高坐上首,王諳坐其左下,堂上還有魏州的大小官員,眾人都神色凝重,看著堂中的驛卒。 驛卒腰間插著黃旗,旗上寫有“居庸”二字,證明他是關(guān)城驛卒。他是連夜策馬趕來的,滴水未進,形容憔悴,神色卻激動,大喊道:“大人!有狄人叩關(guān)!” 王諳急急問道:“有多少人?” 驛卒答道:“有數(shù)千人,一掠即走,恐有后手。” 堂上“嗡”一聲討論開了,自大梁立國以來,北狄蟄伏已久,如今趁國內(nèi)新舊交替之際叩關(guān)試探,不知用意何在。眾官討論了一陣,最后,宣撫使鄭磬一錘定音:“調(diào)紫荊關(guān)兵馬馳援?!?/br> 驛卒領(lǐng)命而去。 太行山連綿起伏,其中有不少山脈斷絕之處,構(gòu)成了多個崎嶇蜿蜒的山道,歧路眾多,比起唯有一路直通的居庸關(guān),從其他關(guān)口處繞開,偷偷通關(guān)要容易得多。 當(dāng)年,先帝率軍大敗李朝,占據(jù)京師,改朝換代,定國號為“梁”。李朝殘兵敗將一路北退,據(jù)守大同府。謝韜曾數(shù)次揮師,西出居庸,李朝最后一員猛將獨孤信已然在京師大火中喪命,群龍無首的李朝殘兵苦苦支撐。 數(shù)次戰(zhàn)役,謝燕鴻都曾聽謝韜繪聲繪色地講過,如今身處北地,親眼見到太行山萬里素裹,拒馬河水波滾滾,謝燕鴻心中無端生出悵然。無論是獨孤信還是謝韜,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馬放南山之日,縱有赫赫戰(zhàn)功,也無濟于事。 他們?nèi)搜刂荞R河往北走,穿行于崇山峻嶺之中,入夜便找背風(fēng)處生火過夜,幸好,長寧與陸少微都是長年露宿山野的,經(jīng)驗豐富,他們不至于凍死山中。夜里,山中之能聽見大風(fēng)嗚嗚之聲,好像有人在整夜整夜地悲泣,時不時還有大雪壓斷枯枝之聲,簌簌作響,方圓百里,渺無人煙。 火堆徹夜不能滅,他們?nèi)溯喠魇刂?/br> 后半夜輪到長寧守火,他盤腿坐在火堆旁,長刀橫于膝上,閉目養(yǎng)神。陸少微被換下來,搓著發(fā)涼的手坐在謝燕鴻旁邊。謝燕鴻其實根本沒睡著,只是閉著眼,聽著風(fēng)聲雪聲,心中一片空茫。 他睜眼看向陸少微。陸少微與他們無親無故,僅憑一卦就與他們同行于風(fēng)雪之中,臉上總是帶著輕松的笑,眉挑眼圓,好像前路如何并不在他考慮之中,他考慮的只有當(dāng)下。 “靠過來吧,兩個人擠著睡比較暖?!敝x燕鴻小聲說道。 誰知道陸少微并不領(lǐng)情,反而一下子彈起來,離謝燕鴻遠遠的,不知嘴里在嘟噥些什么,沒一會兒就靠著山洞壁睡著了。謝燕鴻百思不得其解,抬起手聞了聞衣裳,天冷,縱不曾洗漱,也沒有奇怪的味道。再說了,他陸少微自己就跟個小乞丐似的,怎么還嫌棄起別人來了。 謝燕鴻這下更清醒了,干脆翻身坐起來,坐得更靠火堆一些。 他的靴子在趕路時被雪濡濕,一直干不透,捂著難受。他看了一眼閉目養(yǎng)神的長寧,干脆將靴子脫了,將冷得幾乎麻木的腳丫子湊近火堆烘烤。 突然,長寧睜開雙眼,警惕地看向山洞外,目光銳利。 謝燕鴻緊張道:“怎么了?” “滅火,”長寧說道,“好像有人?!?/br> 他們倆一塊兒將火堆滅了,凝神靜聽,好像又沒有了動靜。以防萬一,火是不敢再生了。熄滅之后的火堆還有余溫,但遠沒有明火溫暖。 謝燕鴻打了個哆嗦,不情愿地將還沒干透的靴子拿過來,打算穿回去。 長寧面無表情,將謝燕鴻的赤足捧起,握在手里,拉開衣襟,將冰涼的雙足捧在懷中。謝燕鴻嚇了一跳,雙手撐地往后挪,長寧卻扼住他的腳腕,將他拽回來,說道:“快睡吧,不然明日沒有精神趕路。” 謝燕鴻的腳很快便暖起來了,腳心發(fā)燙,腳一旦暖了,困意便倒卷著襲來,他打了個哈欠,把長寧擱在地上的長刀當(dāng)作枕頭,睡著了。 第二日醒來時,他覺得全身熱烘烘的,并不冷。 謝燕鴻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發(fā)現(xiàn)自己整個人縮在了長寧懷中,腿蜷著,膝蓋頂在長寧的小腹,赤足正擠在他的兩腿中間,最暖的地方。晨光熹微,山中寂靜,有細(xì)碎的雪如春日落花般徐徐飄下。 他們離得很近,謝燕鴻連長寧臉上的絨毛也看得清。他發(fā)著呆,久違地感覺到了安寧,仿佛自己不是在荒無人煙的深山中,而是在春日的午后,躺在榻上,享一刻閑暇,胸中仿佛塞滿了松軟的棉花,鼓脹又柔軟。 就在這時,陸少微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聲嚇得謝燕鴻手抖,他連忙從長寧的懷中坐起,仿佛無事發(fā)聲。 白天生火比晚上要保險得多,他們將火生起來,烤軟了凍硬的干糧,又將鞋子烤干,重新出發(fā)。在離他們過夜的洞口一個山頭以外,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堆馬糞,拿樹枝來戳了戳,看樣子是昨晚留下的。 果真有人! 除了像他們這樣想偷偷繞過關(guān)口,無聲無息通過的人之外,還有誰會大雪天里,在無人的深山小道中通行呢? 謝燕鴻心中生出了不詳?shù)念A(yù)感。 作者有話說: 長寧:可憐弱小無辜 第二十八章 俘虜 兩日的雪中跋涉之后,他們登上了地勢稍高之處,謝燕鴻勒馬北望,蜿蜒曲折的十八盤道之后就是紫荊關(guān)城,拒馬河從中流過,河面尚未結(jié)冰,但水流已經(jīng)日趨平緩,不比豐水期激流怒吼。 天上下著小雪,山道、雄關(guān)、河流都似被蒙上雪白細(xì)紗,看不真切。 這兩日,再未發(fā)現(xiàn)其余人馬的痕跡,要么就是路線相岔,要么就是對方小心隱匿行蹤。不消謝燕鴻多說,長寧這幾日也是日趨謹(jǐn)慎,寧可走得慢些。 陸少微略帶擔(dān)憂地看向陰沉的天,琢磨道:“咱們得走快些,不出三日,必下大雪?!?/br> 他測算天時之準(zhǔn),謝燕鴻是見識過的,一行人便緊趕慢趕起來。 又走了一日,入夜,他們在一個背風(fēng)的山坳處停下,不太敢生火,三人只好挨著馬取暖。謝燕鴻蜷著腿坐著,背后是青驄馬的腹部,散發(fā)著熱氣。長寧挨他挨得極近,身上散發(fā)著熱氣,暖烘烘的。 不知怎的,謝燕鴻總覺得長寧不太對頭,從城隍廟出發(fā)后,他感覺長寧一直在討好自己。 他想著,挪了挪屁股,離長寧更近一些,這幾日他已經(jīng)說服自己了,兩人挨著更暖,這一切都是權(quán)宜之計,等到了分道揚鑣之時,他必定毫不留戀,讓長寧也嘗嘗被拋下的滋味。 陸少微向來不和他們擠在一處,獨自挨著他的大黑馬,黑馬和他親昵,時不時用頭拱一拱他,叼他的衣袖,陸少微便從行囊里摸出專門喂馬的糖豆餅給它,看得青驄馬也饞了起來,拼命地拱謝燕鴻,直到謝燕鴻也喂它吃餅才罷休。 陸少微喂了馬,無聊起來,摸出那天謝燕鴻說送他的那半塊魚形玉佩,在手里一拋一拋的,見玉色瑩潤,心里琢磨著能值不少錢,心滿意足。 謝燕鴻看見了,不免回頭看長寧一眼,發(fā)現(xiàn)長寧也在看那塊玉。察覺到謝燕鴻的目光,長寧便低頭看他,他忙收回目光,低下頭抱著手閉上眼睛裝睡,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夢中,謝燕鴻回到了京師定遠侯府,小丫頭們正坐在廊下說笑,打著五色絲線百索,在夢中,他還聞到了雄黃、艾草的香氣。他一回頭,王氏正坐在窗邊,朝他招招手,他連忙跑過去伸出手,王氏幫他在手腕上系上彩色百索。 他像個稚齡孩童一般,鉆進母親的懷里,母親輕拍他的背,絮絮說道:“......愿我兒無災(zāi)無病,平平安安到白頭......” 謝燕鴻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團著蜷縮在青驄馬的腹部旁,馬兒的尾巴一下一下拍在地上。天邊有晨光熹微,映照在積雪上。他翻身坐起,見到長寧恰好從外頭回來,眉毛頭發(fā)上都沾上了細(xì)碎雪花。 他正要說話,長寧卻豎起一指抵在唇邊,招手示意他出來。 謝燕鴻回頭看,陸少微還靠在大黑身上睡得正熟,他便躡手躡腳地起來,跟著長寧走出藏身的山坳。外面正下著小雪,長寧帶著他往高處走,謝燕鴻不明所以,每當(dāng)想要發(fā)問時,長寧就示意他噤聲。 山路本就崎嶇,有積雪就更不好走,謝燕鴻險些滑倒后,長寧便干脆伸手拉著他。 兩人登到高處,身上已經(jīng)沾滿了雪花。長寧牽著謝燕鴻的手,領(lǐng)著他伏身躲藏在山巔的一塊大石后面。謝燕鴻看了看他,扒著石頭,小心地探出頭去看——大石背后是陡峭往下的山坡,狹長的山谷里居然有不少人! 謝燕鴻嚇了一跳,長寧連忙自后捂住他的嘴巴,輕聲附耳:“噓,有人放哨。” 他凝神看去,山谷里約有數(shù)百人,佩刀,還有馬。他們升了幾個小小的火堆,團著手蜷縮著休憩,只有地勢稍高處坐有幾個放哨的,幸而長寧挑的這個位置隱蔽,又有大石遮擋,不然的話極易被哨兵發(fā)覺。 謝燕鴻將長寧捂住他嘴的手扯開一些,小聲問道:“這些是什么人?他們還有囚犯......” 果不其然,在角落處,有數(shù)十個被捆著手腳的人,他們看上去衣衫單薄,縮在一起,動也不動,也不知會不會凍死。 “是狄人,”長寧說道,“你看?!?/br> 順著長寧的目光看看去,有幾人圍在火堆旁,磕頭跪拜,謝燕鴻不解,只聽長寧說道:“狄人信襖教,崇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