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見她回來，問：“姑娘，廚下做了綠豆羹，加了蜜糖呢，奴婢去給您盛一碗來可好？”

    阿黎說：“不必了，我要睡了?！?/br>
    “姑娘今日睡這么早？”凝霜看了看天色，這會兒才酉時剛過。

    阿黎進屋，徑自蹬了鞋上榻，小小的身子在軟衾上趴成一團。

    沒過多久，床幔內(nèi)發(fā)出小動物般嗚咽的聲音。

    容辭過來時，就見小姑娘肩膀一聳一聳的，哭得傷心。

    第15章

    他走過去，在床沿坐下來。

    軟衾上突然凹陷了一塊，阿黎頓時停下。

    她緩緩轉(zhuǎn)頭，見容辭一身靛青錦袍坐在那里。

    “阿黎怎么哭了？”他柔聲問。

    阿黎癟嘴，盈在眼眶中的淚欲落不落，委屈得很。

    “阿黎別哭?！比蒉o把小姑娘拉起來，然后幫她擦淚。

    “容辭哥哥，我娘親以后不回來了嗎？”阿黎問。

    容辭沉默。

    前兩世，宋缊白和戚婉月早早就和離了，可兩人和離后剪不斷理還亂，反復糾纏。

    這一世，應(yīng)該也是如此吧。

    “阿黎不怕，容辭哥哥以后陪你可好？”

    阿黎點頭，隨后又搖頭。

    她說：“我想容辭哥哥陪我，也想娘親陪我，可娘親什么時候回來呢？”

    默了默，容辭安撫道：“我也不知，或許過不久就回來了?！?/br>
    “阿黎，”他說：“明日，我?guī)闳レo香書院玩好不好？”

    “靜香書院山下種了許多荔枝，我?guī)闳フ?。?/br>
    容辭轉(zhuǎn)移話頭，勾起了阿黎的興趣。

    她果然止住了悲傷，眼睛漸漸亮起來：“我要摘很多很多荔枝。”

    “嗯。”

    “祖母喜歡吃荔枝，我摘一筐送給她?！?/br>
    “好?！?/br>
    “還有娘親，還有爹爹，還有舅舅，還有三jiejie......”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

    “都依你?！比蒉o道：“但阿黎今晚得早點睡覺，養(yǎng)足精力，明日才能摘許多荔枝。”

    “嗯。”阿黎重重點頭。

    隨即，細細的眉毛擰起：“可是......我現(xiàn)在睡不著呀。”

    “容辭哥哥給我說故事好不好？”

    “......阿黎想聽什么故事？”

    “容辭哥哥說什么，阿黎就聽什么。”

    兩輩子都沒給孩子說過故事的容辭，略微為難。他想了想，道：“我給阿黎說一個《精衛(wèi)填?！啡绾?？”

    “好呀。”

    “遠古之地有一座發(fā)鳩山，山上多奇鳥。其中有一種形狀如鴉，白嘴紅爪，名為精衛(wèi)......”

    容辭聲音清潤，說故事娓娓動聽，奇異地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阿黎靠在他結(jié)實的手臂上，一開始大眼睛認真地盯著容辭。漸漸地，她眼皮耷拉，開始打哈欠。

    最后，容辭的故事還沒說完，阿黎就已經(jīng)睡過去了。

    五歲的小姑娘，臉蛋豐腴多rou，她半邊臉壓著容辭的胳膊，軟軟乎乎。

    小姑娘睫毛并不濃密，卻長且卷翹，搭在眼瞼處，乖得不可思議。

    不過，在容辭的記憶中，阿黎睡覺向來乖巧。

    記得前世，他忙于爭權(quán)奪勢總是很晚才歸家。好幾次，他踏著夜幕回到院中，屋子里燃著靜謐的燭火。

    而她的阿黎就趴在桌邊、或軟榻上睡著。見他回來，她嫻靜乖巧地喊夫君，問他是否用過晚膳，又吩咐婢女給他備水沐浴。

    無論他多晚回來，她總能將他服侍得妥帖周到。

    他曾問過：“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阿黎溫溫柔柔地說：“看書不小心睡著的，也沒留意?！?/br>
    彼時，他以為她很喜歡看書。后來當她病重去世，他每每晚歸回府，屋內(nèi)再也沒有靜謐的燭火和她溫柔的一句“夫君”時。他才明白，不是她喜歡看書，而是一直在等他歸來。

    收回思緒，容辭視線落在小姑娘恬靜的臉上。

    也不知她夢見了什么，小嘴巴嘟噥了會，眉毛蹙起。

    他抬手，緩慢地幫她撫平，然后又把額邊的碎發(fā)撥到耳后。

    凝霜進內(nèi)室剪燭芯時，瞧見的就是這么一幕。

    她剪完燭芯，忙走過去低聲道：“容世子，讓奴婢來吧?！?/br>
    容辭輕輕搖頭：“她才睡著，你出去。”

    “是?！?/br>
    容辭做事向來不準下人們違逆，尤其是在阿黎的事上，凝霜服侍得久了，便也摸清了脾性。

    她把多余的燭火端出去，留下一盞幽幽暗暗照明。

    走到門口，她忍不住轉(zhuǎn)頭瞧了眼。屏風上透出個高大的影子，那影子微微低頭，像是在看身側(cè)熟睡之人。

    凝霜心下再次感慨，容世子實在太寵她們姑娘了。

    .

    等阿黎徹底睡熟，容辭將她輕輕放上榻，又給她蓋上薄被，才出門。

    出門后，已經(jīng)是亥時。

    見侍衛(wèi)等在庭院里，他問：“什么事？”

    侍衛(wèi)上前稟報：“世子，泰縣的乘船案查清楚了。”

    “沉船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為之。屬下檢查了船帆以及船底，上頭有人動過的痕跡。另外，屬下派人追了幾日，在萇縣抓到了那位船夫，船夫供出了一人。”

    “誰？”

    “李秀蘭?！?/br>
    容辭靜默。

    “世子，這事要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李秀蘭是宋缊白的義妹，且事關(guān)宋缊白和戚婉月的糾葛，他不好插手。

    忖了忖，他吩咐：“把證據(jù)和人都交給宋缊白，怎么處置由他自己決定?！?/br>
    “是?！?/br>
    .

    次日，阿黎吃完早膳，就隨容辭去靜香書院了。

    靜香書院在京城五十里地外的一座山上。這里地處幽靜，四周皆山嵐，從山腳往上的路蜿蜒崎嶇，走馬車不順當，反倒適合騎馬而行。

    阿黎不會騎馬，容辭將她抱在前頭，帶她上山。

    靜香書院遠近聞名，但書院并不奢華，相反，比起其他宅院來，這里建筑古樸簡單。

    從遠處看來，倒像一座古剎。入口是一座石柱天門，門上一副歷經(jīng)歲月的對聯(lián)：“世人爭入市，吾道喜開山?！?/br>
    入天門后，便能感受到靜香書院與別處不同的書香之氣。

    容辭牽著阿黎走在小徑上，聽見一墻之隔有幾人在吟詩作對，還有老者品評。

    又走了沒多久，聞見仙樂從云閣中裊裊傳出，醉人心脾。

    等走到靜香書院中央講堂時，又看到許多學子圍坐一處辯論辭賦。他們慷慨激昂，各抒己見，年輕的面龐上充滿對學術(shù)的自信。

    容辭站在堂外聽了會。

    阿黎問：“容辭哥哥，他們在說什么??？”

    容辭淡聲道：“在論賦，阿黎還小聽不懂，等阿黎長大就可以了?！?/br>
    “我以后就來這上學嗎？”

    “阿黎喜歡這里嗎？”

    “喜歡，”阿黎說：“適才我瞧見門口有桃樹，若結(jié)果子，桃子可甜呢。”

    容辭莞爾，牽著她繼續(xù)走。

    靜香書院不大，前院、后院，只需一刻鐘便能走完。

    帶阿黎觀看了環(huán)境后，容辭又帶她去山下果園摘荔枝。

    如阿黎的愿，容辭讓下人準備了好幾個筐子。容辭和阿黎摘一筐，其余幾筐讓下人摘滿，然后吩咐送去國公府和襄陽侯府，睿王府也得了一筐。

    臨至申時，容辭帶阿黎上馬車。

    阿黎瞧著馬車外放著的一筐荔枝，好奇問：“容辭哥哥，這一筐我們留著自己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