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150節(jié)
何奶奶也只能由著何爺爺?shù)膭幼麟S他進屋。 喬影不著痕跡的看著老兩口拉著回屋,走到何似飛面前,小聲道:“爺爺奶奶感情真好。” 何似飛道:“是。” 喬影的目光中帶了羨慕,還不等他說什么,就聽到何似飛又說:“我們老了,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 喬影忽然間眼眶一酸。 他覺得這句話,比世間最甜蜜的情話都讓人感動萬倍。 房間內(nèi),何奶奶聽了和爺爺?shù)脑?,氣得都要出門去教訓(xùn)那李十九郎。 ——對于這等事情,女子和哥兒通常更能共情,也更容易憤怒。 但還是被何爺爺攔住了。 世道如此,即便如今教訓(xùn)了那李十九郎,倘若他記恨在心,日后對自家妻子愈發(fā)變本加厲,那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他們能糊了這一回,卻護不了一輩子。 這種事最好由那姑娘的娘家出面。 如果雙方都靠不住,他們再來主持公道。 當(dāng)天傍晚,那姑娘的親哥趕來何家道謝,說自家妹子生了,母子平安,幸虧有何家的馬車,才能以最快速度趕往鎮(zhèn)上——“大夫說再晚一點我那妹子就要保不住了,多虧了老太爺、余老爺、狀元郎!” 說著,就要跪下磕頭。 “平安就好,”余明函感慨,“這便是最好的消息?!?/br> 偌大一個漢子忽然就掉下眼淚來,他一抹臉,道:“是,幸好大人還平安。通過這回,我也算是瞧明白了那李十九的心,我已經(jīng)放出話來,日后他敢對我妹子不好,我見他一回打一回。只要他不嫌丟人,我就打得他日后在咱們村抬不起頭來!” 喬影這會兒才知道自家相公在此事中做了什么——只是將馬車借給這位姑娘娘家人這么一個小小的舉動,就暗含了不少意味。不僅幫了姑娘,還暗暗震懾了那薄情的李十九郎一家。 有何似飛的身份在,姑娘的娘家人在夫家能立起來,李十九一家也不敢再犯此類錯誤。 第184章 何似飛既已成家, 不可避免地會面臨些家?,嵤?,但這些絕不是何似飛生活的全部。 甚至說,何似飛生活的一大半是朝堂之事。 可他還是會為了能多陪陪爺奶和老師, 每日在讀完書、寫完字后,跟老人一道去田間散步,偶爾來了興致,還下地鋤土。 余明函將一切都看在眼里, 心里樂呵——得徒如此,夫復(fù)何求! 他深知環(huán)境對人得影響。 自打他從縣城宅院搬來上河村, 日日聽在耳邊、看在眼里的都是鄰里瑣事——今兒你占我一塊地,明兒我揍你一拳頭,再不濟就是誰誰誰又去煙花柳巷,他娘子在家哭成了淚人兒…… 總歸, 這種事有其趣味性,卻也極易侵占人的心神, 讓本就年邁的余明函更無暇顧及他事。 余枕苗深知余明函跟何似飛的感情, 悄悄對他說起這些話來也并不避諱。 “主人也曾跟我談起過此事, 甚至曾考慮過要不要繼續(xù)搬回縣城, 這樣還能日日念書,不同別人交往。但后來主人自個兒考慮了兩天后便打消了這念頭,他原話是——我現(xiàn)在一把年紀,日日念書、思考, 也念不出什么名堂,相反, 如果我回了縣城, 似飛又不在身邊,我必會時時擔(dān)心他在京中過得好不好, 他如何在皇帝和喬家之間周旋盤桓,他萬一走錯一步棋該當(dāng)如何……憂慮得多了,便會影響似飛氣運。不若在上河村當(dāng)個閑散野人,整日就看村里趣事,想讀書來便讀,不想讀便溜達,我這邊不為他做無謂的焦慮,只等他從京中傳來好消息便是?!?/br> 何似飛以前是從不相信‘氣運’說法的,但他連借尸還魂的事情都經(jīng)歷了一遭,對那些尚未被真理所證實的‘氣運’等說法便不再一巴掌拍死,而是……偶爾聽聽,笑笑就過。 此刻見老師對自己看重到擔(dān)心會影響自己氣運的地步,心里一時酸澀,他微微偏過頭去,問余枕苗:“余叔,老師今來身體可好?” 不等余枕苗回答,他又補充了一句,“望如實說?!?/br> 余枕苗一直跟在余明函身邊,倒也并非跟不上何似飛的思路,他自覺何似飛問這個問題,定然是有他的打算和理由。 但余枕苗遠離朝堂已久,對朝堂事不再敏感,一時半會兒也猜不出來。 他下意識問道:“少爺有何打算?” “我如今在翰林院當(dāng)值,說的好聽是官至翰林,不好聽便是一個編撰文書的,按照本朝規(guī)矩,最早也得三年后才能評定正式品級,屆時可以給父母長輩請封誥赦——”何似飛垂下眼簾,這會兒的他倒是露出了幾分少年人孤注一擲的勇氣和倔強,“即便老師不需要,但我也想給老師討回他該有的封號?!?/br> “少爺您……”余枕苗愣在原地。一時半會兒甚至消化不了這個消息,完全不知道該怎么答話。 謝九娘聽聞此言也是無比怔愣。 她這回真的并非故意偷聽,分明是她被余明函氣到了,找了棵樹在上頭休息,這倆人自個兒來到樹下嘀嘀咕咕這么多話,她現(xiàn)下是下去也不是,繼續(xù)聽也不是。 何似飛道:“師父年事已高,近來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疲態(tài),我甚至還在廚房發(fā)現(xiàn)了一些藥渣——余叔,關(guān)于師父和爺奶的身體問題,你一點都不能瞞著我?!?/br> 余枕苗聞言嘆了口氣,道:“我……少爺,那些藥渣確實是主人的,但情況并非你想的那么糟糕,人年紀大了,這身體的小毛病就接踵而至,我請了整個綏州醫(yī)術(shù)最頂尖的大夫來給主人問診,得到的答案是主人身子骨還健朗著,就是得悉心調(diào)養(yǎng),方可延年益壽?!?/br> 說完,余枕苗在心里感慨——自家主人當(dāng)真是料事如神,猜到少爺會在私下里詢問自己這個問題。而且早早讓他備好了應(yīng)答之語。 其實前面請大夫那些話都是真的,但大夫說得可并非如此,大夫說本朝八十歲的老叟攏共滿打滿算能有千人就不錯了。這個年紀的老叟雖說身子看起來健朗,但哪一天睡過去便撒手人寰,誰也說不準。 或許人的極限就在這里吧。 天命如此,不可強求。 何似飛聽聞此話,道:“既是調(diào)理身體延年益壽的湯藥,那為何喝了藥要偷偷埋掉藥渣?” 余枕苗繼續(xù)背主人早已相好的應(yīng)答之策:“少爺,這點倒真不是故意瞞著你,就是大夫說年紀大的人喝了藥就得埋掉,這樣閻王爺才發(fā)現(xiàn)不了他們喝了何種神湯,自然而然就忘記收了他們。” 何似飛:“……” 余枕苗見何似飛沒再多問,轉(zhuǎn)身離開后,整個人總算松了口氣。 當(dāng)時他還聽到主人讓自己這般胡扯的回答,還十分驚訝,覺得此番話似飛少爺一定是不會相信的。但自家主人信誓旦旦振振有詞,“對于似飛這樣的孩子,你說的話越是離譜,他反倒可能越會相信。我這身子拖不了多久,能見著他三元及第,又考中朝元,還娶了一心為他好的媳婦兒,我這輩子也算圓滿了。要是我能多活十年,不、八年、五年!再給似飛五年時間,他一定能位及人臣,大權(quán)在握,使我大寧版圖再擴,繁榮百年!” 余枕苗當(dāng)時聽聞此話,心里比聽到那些瞎扯的埋藥之話還要震驚。 但凡熟讀史書,都知道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雖天下太平,可周遭也有數(shù)十小國虎視眈眈。 他們地廣人稀,又因土地原因不大適合種植糧食,兵力跟大寧沒得比,因此也極為聰明的不跟大寧正面對打,他們都是靠出其不意的燒殺劫掠! 邊關(guān)的將士們又不可能時時留意所有城池異動,往往在信號傳過來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搶殺結(jié)束,早早逃跑了。 跑回自家,往沙漠里的犄角旮旯一鉆,就是天王老子去了也找不到路。 曾有位將軍看著慘死的百姓,忍不下這口氣,冒進的率數(shù)千騎兵追殺進去,結(jié)果沒幾天就音訊全無,直到十年后,才有人在被風(fēng)吹開的黃沙里看到這位將軍及其麾下得力干將穿著的早已被風(fēng)化的盔甲,還有尸骨上千。 余枕苗熟讀主人編撰的《通志》一書,看過不少類似史料記載,也早已習(xí)慣了這等情況繼續(xù)持續(xù)。 ——只要大寧國不亡,邊關(guān)偶爾背sao擾sao擾也并非什么大問題。 余枕苗當(dāng)時聽到這些話,才忽然明白主人青年時位及人臣,卻慘遭變法失敗,背貶謫、罷黜、起復(fù)、再貶,卻始終不肯和朝廷內(nèi)保守派一樣吹噓本朝有大國之風(fēng)。 ——是因為主人始終惦念著邊關(guān)的百姓,希望國強民富,兵強馬壯,這樣才能讓外敵不敢踏入自家疆域一步! 跟了主人三十余載,余枕苗在主人給他解釋對似飛少爺?shù)暮裢校诺谝换孛靼琢酥魅四穷w為國為民的拳拳之心。 余枕苗看著似飛少爺遠走的背影,心想,似飛少爺應(yīng)當(dāng)是能理解主人的想法的吧? 他忽然間想到似飛少爺這些年來的文章,腦子里蹦出一個無比大膽的想法——恐怕,似飛少爺從始至終,就跟主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吧。 - 何似飛這邊雖說暫時被余枕苗的話給糊弄過去了,但這沒有邏輯可言的話語,始終讓何似飛安不下心。 可對于人的身體健康生老病死,何似飛又無能為力。 他只能姑且往最好的方面想,同時又做好最壞的打算。 ——倘若老師的身體堅持不到三年,他該當(dāng)如何? 這個問題困擾了何似飛好幾日,直到他在縣學(xué)的同窗們登門拜訪,何似飛忽然靈機一動,想到自己當(dāng)初之所以能拜在余老門下,是因為他寫的那篇內(nèi)心剖析——他只求位及人臣,即便不是肱骨之臣,當(dāng)個恣睢之臣又何妨? 想到這里,何似飛幾乎要放聲大笑。 是,他可以不走肱骨之臣那等正兒八經(jīng)的升官之路,他就當(dāng)個恣睢之人又何妨? “似飛、似飛,你跟他們關(guān)系很好?”喬影見何似飛如此開心,同樣笑彎了眉眼詢問他。 何似飛道:“確實關(guān)系很好,我跟你講過當(dāng)時拜在老師門下的情形,他們就是我當(dāng)初在縣學(xué)考教時遇到的,一路走來,大家感情甚篤?!?/br> “那我……” 何似飛牽了喬影的手,去迎接門口的陸英、周蘭甫、沈勤益三人。 沈勤益無論何時都不會讓何似飛失望,在陸英和周蘭甫都有些局促的情況下,他仍同以往一樣,熟稔地道:“這才大半年不見,似飛不僅考中了狀元,還娶了賢妻,當(dāng)真是英雄出少年?!?/br> “勤益兄娶妻可比我早,”何似飛挑了挑眉,“蘭甫兄,陸英,都快進來坐?!?/br> 短短一句話,五人之間的氣氛瞬間活絡(luò)起來。 只是其他三人都不大敢多看喬影一眼,畢竟那是何似飛的夫郎,他們這些外人不可久看。 因此,跟何似飛一道去行山府考過府試的陸英一時半會兒還真沒發(fā)現(xiàn)喬影就是多年前曾讓他羨慕過的‘知何兄’。 喬影倒是大概認出了陸英的輪廓,他這人從小就博聞強記,對人的相貌也是如此——更何況那會兒他對似飛來說只是一個初相逢初相識的過客,可陸英等人對何似飛來說可是玩伴、同窗,就是讓喬影當(dāng)時不注意道陸英都不太行。 何似飛親自給幾人倒了茶,完全沒意識到多年前的陸英和知何兄還互相嫉妒過一番。 一個嫉妒知何兄能得到似飛的贈詩,另一個則嫉妒能同似飛親密無間。 如今喬影已經(jīng)真正同似飛有了世間最親密的關(guān)系,忽然見到陸英,乍然想起多年前的想法,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當(dāng)年的小煩惱以及希冀在如今都一一成了現(xiàn)實,不得不讓喬影感慨緣分這玩意兒,當(dāng)真是玄妙。 幾人聊著聊著,不知誰說起了高成安,不可避免地就帶出了陳竹,“高成安還未考中秀才,陳云尚也是,倆人還都心氣兒很高,想在縣城選一戶家境頗好的姑娘為妻,但他們連秀才都不是,縣城中家底兒豐厚的老爺自然看不中他們,就算是選個門當(dāng)戶對的商人,也比讓閨女嫁個窮書生去給對方補貼家用要好。這件事不知被誰在縣城傳得沸沸揚揚,兩人差點在縣城呆不下去。最后,陳云尚還是找自家叔父做擔(dān),說自己定能在二十五歲之前考中秀才,終于娶了一位縣城家境不錯的姑娘。而高成安則說自己考不中秀才不娶親。鬧劇總算收場了?!?/br> “就陳云尚那樣,陳夫子居然愿意為他作保,嘖,虧我一直以為陳夫子剛正不阿來著,”沈勤益道,“幸好陳竹遇到良人,如今日子不知過的多好,就讓那陳云尚自己爛下去吧?!?/br> 第185章 日子慢悠悠推后幾日, 狀元郎攜夫郎歸家的消息也傳遍十里八鄉(xiāng)。 何家也連續(xù)擺了幾場流水席,宴請八方來客,不過, 比起之前何似飛考中秀才時不敢拒絕縣官和鄉(xiāng)紳儀禮的情況,如今的何家頗為硬氣的對外宣告不接收儀禮,只想請鄉(xiāng)親鄰里來吃頓便飯,分享喜悅。 ‘洞房花燭夜, 金榜題名時’兩大喜事同時臨門,二老和余老有時半夜都要開心得笑醒。 縣官登門, 想借何似飛考中狀元的名頭累積功勞升遷,何似飛欣然允諾;知府大人也親自登門,同何似飛交換名帖,談?wù)摮脮r事, 結(jié)束時知府甚至還將自己老師的名帖也給了何似飛一份,期待何似飛日后去了京城, 能跟老師聯(lián)系上。 身邊事也都如同草木一般欣欣向榮起來。 要說這幾日唯一讓何一年老太爺覺得不滿的事情, 便是高家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旁系子孫頂著遠房親戚的名義, 邀請似飛為他們題字寫匾, 甚至還想請何似飛將他們家孩子收做徒弟—— 他們覺得何似飛雖然是高高在上的狀元郎,但再怎么說也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少年人最大的特點就是面皮薄,一旦將他捧得高高的,他便不好意思拒絕你的要求。 當(dāng)時何一年正在院子里喂雞, 就聽到那位他都沒多少印象的高家族叔在似飛面前不斷叨叨:“哎呀,真不愧是英雄出少年, 何家出了你這個孩子, 可算是祖墳冒青煙——只可惜你爹娘早早過世,不能跟你享清福了。想我當(dāng)年, 跟你爹還吃過同一碗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