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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101節(jié)

    因為時間不早,鏢師們倒沒有直接停在渡口,而是依次送兩人回家。

    待周蘭甫下車后,何似飛敲了敲馬車車廂,鏢師的聲音立刻傳來:“何少爺?!?/br>
    “師傅,不用去我家,直接去余府。”何似飛道。

    “是,何少爺。”

    周蘭甫這邊一進門,整個周家都驚動了。所有人齊齊聚在堂屋,點了多盞燭火,將屋內(nèi)照得亮亮堂堂,周夫人忙著吩咐廚房重新開火做飯,已經(jīng)用過晚飯的大家再次齊聚一桌。

    周老爺則說:“大郎,怎回來如此之快?你娘先前讓人守在渡口,見最后一艘渡船到岸,也沒你的身影,便當你明日才會回來?!?/br>
    周蘭甫喝了一些溫茶,道:“爹,我們沒坐船,是似飛好友雇傭了海棠鏢局的馬車,我們一路坐馬車來回的。而且,此回郡城之行,我們也都住在似飛好友安排的宅院里,比客棧要寬敞、清凈不少,很適合讀書。只可惜孩兒學識淺薄,未曾中舉?!?/br>
    周夫人心思細膩,道:“沒中就沒中,我兒別難過。咱們?nèi)⒓舆@場科考時便沒打算中啊,只是感受一番。還有啊,我就說方才怎么聽到馬聲呢,何解元也在馬車上嗎?怎么不請人家進來坐坐,吃頓晚飯?他現(xiàn)在一個人住個小院,聽說一直也沒找個丫鬟小廝伺候著,這么晚回去肯定沒飯吃啊?!?/br>
    說著,她已經(jīng)站起身,就要出門去看看何似飛走了沒。

    陳竹作為周蘭一的夫郎,此刻也在場,聞言也要起身去廚房做飯。

    周蘭甫忙攔住他娘,道:“娘,似飛定然要急著回去看望余老,怎好耽擱他?”

    周蘭一也眼疾手快的拉住了陳竹。陳竹聞言坐好,抓住了周蘭一的手,周蘭一扭頭對他眨眨眼。

    周老爺把陳竹的反應看在眼里,要是放在以往,心里定然會有些不痛快。

    但今日不同往日,何似飛十五中解元,又對大郎照顧有加,并且,二郎對此都沒意見,還當眾跟夫郎眉來眼去的,他便權當沒看見,順著大郎的話,道:“就是就是,何公子高中解元,首先回去看得肯定是余老。蘭甫,要是何公子有空,咱們改日設宴款待何公子?!?/br>
    周蘭甫連忙月應是。

    少頃,周蘭甫的書童抱著那盆名貴的鳳凰振羽進來,苦著臉不知將其安置在何處。

    這么名貴的花兒,他很擔心隨便擺哪兒,導致花蔫兒了,那就是把他賣了都賠不起。

    周蘭甫也不大明白這花該怎么養(yǎng),但周老爺認識這花啊,他當下坐不住了:“鳳凰振羽?這、這花怎么會在咱們家里?快,快讓我抱著花。”

    周蘭甫不得不又將得花一事說了一遍,聽聞居然是那花家少東家親自送來的,周老爺心中震撼無以復加,他甚至連續(xù)咽了好幾口唾沫,不知如何開口。

    此刻,他心中連連慶幸,幸好當時他聽了夫人的勸告,沒有抹那何公子的面子,同意將陳竹納為二郎正妻。

    如今既交好了何公子,并且二郎和陳竹小兩口和和美美,一個看男子的病和各種跌打損傷,另一個跟老太太學著為女子和哥兒看病,縣城里經(jīng)常有人夸兩位大夫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呢。

    -

    馬車‘嘎吱’一聲停在余府門口。

    何似飛抱著菊花,鏢師拎著他的書箱下來,還不等他敲門,余府內(nèi)便傳來了急切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門閂上挪,門軸轉(zhuǎn)動的聲音。

    余枕苗門還沒打開呢,便道:“可是少爺回來了?門房方才說自己聽到馬車聲,立刻就傳我來了?!?/br>
    何似飛笑道:“回來了,余叔。”

    余枕苗打開門,順手接過鏢師手中的書箱,道:“您先進去,老爺正在用膳,我已經(jīng)讓廚房加了兩個菜,一會兒就送去?!?/br>
    “好,多謝幾位師傅和余叔,我先進去了。”

    說著,何似飛端著菊花進屋。

    剛到偏廳門口,余明函就看到了他,老人似乎也沒想到他這么晚回來,張了張口,第一句居然是:“鳳凰振羽?似飛,端來我瞧瞧?!?/br>
    何似飛笑著跨過門檻。

    余明函嘴里說著菊花,卻起身將何似飛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才道:“少年人真是幾天一個樣,這才一個半月沒見,好像又結(jié)實了一些?!?/br>
    何似飛道:“還長高了點,褲腿好像又短了?!?/br>
    余明函笑著道:“可別繼續(xù)長了,會試那號房都是不知多少年前修的,陰暗窄小,再長個兒的話,你到時窩著睡覺難受?!?/br>
    何似飛把花放在窗臺上,道:“不可能比鄉(xiāng)試更難受了,老師,今年鄉(xiāng)試把門板給拆了,除了個這么矮的門檻外,什么阻攔都沒有,我睡覺時擔心腿會伸出去,就頭朝外睡得。但這時又有了兩個新麻煩——”

    余明函見到徒弟就欣喜,腦子也不想轉(zhuǎn)悠,問:“什么麻煩?”

    “頭發(fā)和胳膊也不能伸出去?!?/br>
    余明函捋著胡子開懷大笑。

    笑夠了,他問:“那你怎么解決的?”

    何似飛扶著他坐下,道:“沒辦法啊,只能在心里一個勁兒給自己暗示,讓自己睡得規(guī)矩些?!?/br>
    畢竟那號房當真逼仄,即便是斜對角那最長的一條線,也比自己身高短了許多,但彎著腿好歹能睡。要是不睡斜對角,只是靠墻,何似飛試過,整個人蜷成一團,睡醒來后感覺自己哪兒哪兒都難受。后來還是睡對角線了。

    說完這個,何似飛又說了自己考鄉(xiāng)試第一場時不小心睡過了,結(jié)果不得不點蠟燭應急的事情。

    余明函道:“看了你第一場的八篇策問,便知道你答這場時定費了不少功夫?!?/br>
    正好這會兒飯菜也上來了,師徒二人邊吃邊說,何似飛道:“所以,當學生看到第二場只有三篇策問后,整個人差點沒反應過來?!?/br>
    余明函道:“先難后易,先苦后甜,你可怪為師沒早早同你說此事?”

    “怎會?”何似飛吃下嘴里的飯,眉間盡是泠泠少年氣,認真又坦率,“老師您教我策問時說得第一句話便是:不論策問要求如何,都須按照自己的標準作答。往后為官,不論事情難易,只要派在自己手中,就將其做到最好。這輩子都不可‘得過且過’?!?/br>
    余明函笑著頷首,道:“快吃飯,吃完咱們再談?!?/br>
    當時,在老師說不可‘得過且過’的時候,何似飛就想到老師慘遭親人背叛、同僚排擠、官職一貶再貶后,仍花費三十年,嘔心瀝血編撰史書。這便是老師言傳身教最典型的事件。即便他老人家的政治舞臺落幕,但青史定有他一席之地。

    指不定千百年后,改朝換代上百次,后世文人百姓不記得千百年前的皇帝,卻肯定會記得‘余明函’,還有他編撰的史書。

    師徒二人一個半月不見,吃完飯后,一直談到了子時。

    何似飛擔心老師的身體,要送他去休息,余明函調(diào)侃他:“怎么,跟知何兄可以秉燭夜談,跟老師便不成?”

    何似飛到底還是面皮薄,加之前些日子又寫過一封沒收斂的信,被老師這么一說,目光當即不好意思的便了開來,故作鎮(zhèn)定道:“老師該休息了?!?/br>
    “好好好,聽你的,老夫去休息?!?/br>
    -

    余府給何似飛準備的屋子要更寬敞些,窗邊還擺了個貴妃榻,何似飛方才交談到興頭上,即便這會兒洗漱了躺床上,依然沒什么睡意。

    他赤腳下床,推開窗,躺在貴妃榻上,半睜著眼看天上的星星。

    今兒個九月初十,他還能在木滄縣呆兩個月,十一月中下旬便得動身前往京城。

    從木滄縣快馬加鞭趕往京城得二十來日,他策馬技術一般,加之還有書箱要攜帶,坐馬車才是上上策。這就得花費三十多日,十一月出發(fā),十二月中下旬方可抵達。

    雖說會試在二月,但他得從南方朝北方趕路,若出發(fā)太晚,中途遇到大雪封山,很可能會耽擱的會試沒法考。所以,還是趕在北地下大雪前抵達京城較好。

    那么,滿打滿算,他陪伴在老師和爺奶身邊的日子便不多了。

    翌日清晨,何似飛洗漱過后便準備提筆寫信,正好這時余枕苗過來了。

    “少爺,您在寫信?”

    何似飛道:“是,余叔。我此去京城參加會試,若全程順利,此后便得留在京中,即便回來也只能做短時停留,我想寫信將爺奶接來縣城,這段時間我得陪著他們和老師。那中舉的喜宴也在縣城辦吧。”

    余枕苗笑著道:“少爺和老爺想到一塊兒去了,今兒個一早老爺已經(jīng)吩咐過,讓我打點好了行囊,打算午時出發(fā),去上河村休息清凈兩月?!?/br>
    第129章

    當余枕苗回去稟告給余明函說, 何似飛打算寫信請家中爺奶來木滄縣時,正慢悠悠看書的余明函一時間居然品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

    ……被親人關心著,恐怕就是這種心情吧。

    有那么一瞬間, 余明函甚至想過,他不再給似飛施加任何壓力,不再要求似飛一定要爬到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子上,去像滿朝文武證明自己這把老骨頭的厲害。

    但很快, 他就意識到,位極人臣并非只是自己對似飛的要求, 更是似飛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這孩子心懷柔情,卻同樣有股猛烈的狂勁兒。

    余明函嘆了口氣,開始思考自己怎么把最后一課教給似飛。

    良久,余枕苗都收拾完院子回來后, 見主人還保持著方才的姿態(tài)坐在窗戶旁,他以為主人睡著了, 想悄悄過去給主人蓋一條毯子。沒想到走近后, 聽到主人喃喃自語:“這最后一課, 為師自己都做得不好, 這可怎么教你啊,哎。”

    余枕苗早先就聽過主人說起這‘最后一課’,此刻并未躲閃,而是上前輕手輕腳給余明函蓋上毯子。

    他道:“老爺, 似飛少爺……有喬少爺?shù)摹!?/br>
    余明函頓了頓,忽然睜開眼睛, 他年紀大了, 眼白處有些斑,加之整個人精神頭一般, 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此刻,聽到余枕苗的話,整個人精氣神仿佛都重新回來,眼睛泛著如炬的光,下意識問:“此話怎講?”

    余枕苗忙道:“老爺,我說的是喬少爺,并非喬家?!?/br>
    余明函擺手:“老夫自然知道?!?/br>
    余枕苗道:“老爺,我的意思是,少爺身邊有喬少爺,即便是不為了自己,為了喬少爺,似飛少爺也會多加考慮的?!?/br>
    并不會像主人一樣過剛過直,年輕時一心只想變法,結(jié)果忽略了皇帝的態(tài)度和文武百官的動向,并且在此期間得罪了太多人,導致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最終眾叛親離。

    余明函陷入了思考,他覺得枕苗說得在理。

    他這輩子未曾經(jīng)歷過情愛,未曾為誰心動過,不曉得那種為了對方付出一切的想法。但看著那喬家小兒對似飛的心意,余明函感覺自己似乎懂了一二。

    倘若似飛身邊有喬家小兒陪伴的話,似飛身入朝堂后,考慮的便會周到一些,并不會像他當年一樣,一股腦的鉆了牛角尖,結(jié)果被皇帝和滿朝文武把牛角給砍了,也舍棄了自己。

    余枕苗見自家主人眸中好像多了幾分了然,又道:“老爺啊,其實似飛少爺……他心思本就很周全,有時候他是做了很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但……我總覺得,似飛少爺最終可以力挽狂瀾。”

    就像他執(zhí)意要娶喬家少爺一樣。

    余明函聽到這話笑了笑,道:“你啊,你從來就沒給我說過這句話?!?/br>
    不過他也確實沒力挽狂瀾過,他都被貶為庶人了。

    余枕苗神情中帶了幾分窘態(tài),道:“可能是因為您每次做了決定,都顯得特別偏執(zhí),一副要跟皇帝破釜沉舟的架勢;但似飛少爺無論做了什么,都、都顯得從容?”

    余明函笑著讓他滾:“我那是知道后果,依然固執(zhí)己見,這一點你沒說錯。但似飛那哪是從容,他就是狂,他覺得那后果不算嚴重,他覺得他能‘長風破浪’?!?/br>
    頓了頓,他道,“有這種信念挺好的,年輕人就該如此。”

    余枕苗作勢要滾出去。

    余枕苗道:“罷了罷了,好好走路,經(jīng)過你的提醒,這最后一課,我會上了。”

    于是,在回村的馬車上,余明函叫何似飛與自己共乘一車。

    他板起臉,正襟危坐,說:“似飛,該學的你都已學到,接下來就該自己將所學內(nèi)容不斷整理歸納,在腦海中形成嚴謹?shù)倪壿嬫湕l?!?/br>
    說到這里,他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科考相關的為師是沒有什么再教的了,但在你動身去京城前,為師還是要教你最后一課。”

    何似飛跪坐在老師對面,神色恭謹:“老師請講?!?/br>
    余明函清了清嗓子:“日后,你要做什么可能會影響自己仕途的大決定時,先問過你的賢內(nèi)助,再下決斷?!?/br>
    于是,坐在后面車廂的余枕苗眼睜睜看著似飛少爺紅著耳垂從主人的馬車里出來,跟旁邊寄信的鏢師換了馬騎,而鏢師無奈之下,只能跟余枕苗擠馬車。

    這些年回村的道路已經(jīng)算頗為平整,何似飛的騎術也僅僅局限于‘會’‘能騎’這個階段,這會兒策馬在路上,正好練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