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97節(jié)
“可不是么,”同伴同樣笑了笑,“我們部一聽今年要分別拍兩人下來當(dāng)鄉(xiāng)試同考官,一個個都不斷討好上峰,希望別派到自己。我家里窮,剛給兒子娶了媳婦兒,沒錢疏通,便被派了來。本以為是個苦差事,沒想到綏州居然還有如此學(xué)問的書生。此子只要不超過三十歲,日后中了進(jìn)士,前途定會風(fēng)風(fēng)光光,能同他有一番交情,日后朝堂上指不定多個交好的同僚?!?/br> 柳狂覺得這位同伴太過老實了,這話都直接往外說,幸好他們身后的士兵沒有出言打斷。 不過他也很上道的抖落了自己的經(jīng)歷,道:“哎,是啊,院試的主考官他們搶著當(dāng),這鄉(xiāng)試的同考官反而一個個都推來推去。其實,按照輪值順序,這回我應(yīng)該是院試主考官,那得多舒坦啊。就因為我頂撞了上峰,臨近出發(fā)時,才知道自己被換了,成了鄉(xiāng)試同考官?!?/br> 同伴安慰道:“莫要憂思,咱們這也算因禍得福?!?/br> 柳狂笑道:“可不是。” 正說著,主考官龐謙回來了,兩人立刻噤聲。畢竟這位主考官可是出了名了脾氣剛直、寧折不彎,他們不敢怵龐謙霉頭。 不料龐謙這會兒也十分憋悶,率先開了口:“還沒閱到那位考生第二場和第三場的答卷?” 這都是八月廿九了。 柳狂起身拱手,道:“回大人,未曾閱到?!?/br> 他們都以為龐謙會說一句‘那繼續(xù)閱卷’吧,不料,龐謙道:“把他第一場的答卷拿出來讓老夫再瞧一瞧,其他人這都答得是什么,再看下去老夫這心要受不了?!?/br> 柳狂笑著過去翻找。 之前那份讓三位考官同時‘驚為天人’的答卷便是他閱出來的,呈給龐謙侍郎后,他當(dāng)即感慨:“此子有大才!” 隨后將這份答卷愛不釋手翻來覆去地看。 要知道,鄉(xiāng)試一場三日,能在短短三日寫出八篇如此優(yōu)秀的策問和四首詩詞,可不是‘大才’么! 那句‘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讓柳狂自己都心生結(jié)交之意,甚至迫切的想要早點閱卷結(jié)束,看看那考生的字是否同他的詩文一樣,豪邁瀟灑。 當(dāng)天傍晚,臨近飯點,已經(jīng)眉頭緊蹙了一下午的龐謙大人忽然朗聲大笑,同時接連捋胡須。 柳狂和同伴對視一眼,都知道這是侍郎大人又找到了一份精彩的答卷。 除了那考生第一場的答卷外,他們龐謙大人但凡遇到優(yōu)秀的答卷,都會欣喜若狂,請兩人一道品鑒。 柳狂果然人如其名,張狂的用口型對同伴說:“可惜,我都聞到飯菜的香味了,這下吃不成了?!?/br> 出乎意料的,龐大人開口道:“你們?nèi)ビ蔑埌桑瑢α?,把老夫的飯菜端過來,老夫一邊看文章一邊吃?!?/br> 另外那位同考官愣了愣——這是,龐大人不打算跟他們一道看答卷的意思嗎? 他們到底做錯了什么,以前不都是遇到精彩的大家一起看么? 直到一個時辰后,龐謙才放下那份答卷,依依不舍的將其交給柳狂他們,道:“這肯定是那位寫了‘秋雨云平’考生的答卷,你們且傳閱……算了,老夫再看一眼,你們繼續(xù)閱卷?!?/br> 柳狂:“?” 同伴:“……” 當(dāng)龐謙等三位考官已經(jīng)將這份答卷點為‘解元’時,何似飛也收到了來自老師的回信。 依然是簡簡單單一個字:“優(yōu)?!?/br> 何似飛看著老師筆觸瀟灑的‘優(yōu)’字,再看看這字底下不小心落的墨點,他總感覺老師可能還有其他話想跟他說,卻在落筆前硬生生忍住了。 他有些不解,老師對他有那些話是想說而又不能說的? 帶著這份疑問,何似飛將信收起,沐浴過后躺在床上。 翌日,經(jīng)過幾日調(diào)息的考生們紛紛緩過勁兒來,羅織府幾條主街和郊外的小山上再次擠滿了來自綏州各處的書生。 花如錦也約了何似飛和周蘭甫在酒樓敘舊。 看著窗外如織的人潮,花如錦感慨道:“大部分都有些面熟,興許都是此回同窗?!?/br> 何似飛也看了出去,道:“嗯,我也瞧見了些眼熟的。” 花如錦忽然道:“我記得羅織府府學(xué)有一塊很大的蹴鞠場,和同時容納六場蹴鞠賽,要不我們組織一下鄉(xiāng)試考生的蹴鞠比賽?” 何似飛知道花如錦是行山詩社副社長,此前曾參加過一次他舉辦的詩會,對其在行山府的聲望和影響力皆有耳聞,此回聽他說要在羅織府組織蹴鞠賽,不禁來了些興趣。 周蘭甫聞言錯愕的瞪大眼睛,下意識道:“花兄,這有點困難吧,且不說場地租借問題,單單是鄉(xiāng)試考生,就不僅僅來源于瑞林郡,還有旁邊幾個郡城,這樣好交流嗎?” 的確,院試考生是來自瑞林郡的,鄉(xiāng)試則是整個綏州。 花如錦沉吟片刻,道:“有些地方的夫子不教官話,考生的交流確實是一個問題。不過大家好歹都是綏州人,即便各地有各地的方言,總歸相差不算太遠(yuǎn),盡力交流吧,要是實在聽不懂那也沒辦法?!?/br> 何似飛道:“如果愿意參加蹴鞠比賽的考生足夠多,可以將會說官話的打亂分組,其他的按照地域分組,隊內(nèi)交流便不再是問題。剩下的,只要能看懂裁判手勢即可?!?/br> 花如錦笑了笑:“何賢弟說得沒錯?!?/br> 第124章 于是, 周蘭甫眼睜睜看著何似飛和花如錦一拍即合。 商量的結(jié)果是在用完飯后,周蘭甫同花如錦去他落腳的客棧,花如錦給羅織府府學(xué)寫拜帖, 請求租借府學(xué)蹴鞠場地。周蘭甫則同他一道送拜帖,租借好場地后回來告知何似飛,留下花如錦布置場地。 何似飛則回鏢局起草邀請函——并非是針對于某個人的單一邀請函,而是類似于‘檄文’文體的廣而告之的邀請函。 如果片刻后能等來周蘭甫的好消息, 他就可以將這些邀請函張貼在酒肆茶樓里,等待考生們前往府學(xué)。 花如錦笑道:“相信以何賢弟的文采, 定能邀請不少考生?!?/br> 何似飛莞爾:“盡力而為?!?/br> 走在路上,周蘭甫聽到花如錦語氣中帶著些許遺憾,道:“可惜沒法第一時間看到何賢弟的邀請函了。” 周蘭甫有些心驚,他自然是知道似飛文采出眾, 小小年紀(jì)就在木滄縣聲名赫赫。但萬萬沒想到,名冠行山府的天才花如錦居然對似飛同樣評價這么高。 正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周蘭甫忽然聽到花如錦的聲音:“周兄怕是不知道, 直至如今, 何賢弟已有十五首詩文在行山府內(nèi)流傳。今年二月我去逛行山府的各大書肆, 其暢銷的‘詩文精選’中, 有七首出自何賢弟之手?!?/br> 周蘭甫的錯愕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表達(dá),他結(jié)結(jié)巴巴問:“真、真的嗎?我們木滄縣也出有似飛的詩文集,銷量也很不錯。” 當(dāng)時得知這個消息的周蘭甫已經(jīng)很震驚了,但他萬萬沒想到, 似飛的詩文已經(jīng)出到行山府府城去了。 他還記得,當(dāng)時沈勤益笑著讓似飛請客下館子, 畢竟出書可是有一筆不菲的潤筆費的。以他們木滄縣書肆的銷量來看, 似飛這邊一年至少能賺到六十兩銀子,比廩膳生每年能領(lǐng)到的銀子還要多。 花如錦道:“自然是真的, 我記得那本《詩文精選》好像有賣到羅織府來,稍后說不定能在羅織書肆中找到這本書?!?/br> 頓了頓,他有些奇怪,“周兄,木滄縣沒有這本書嗎?” 周蘭甫搖搖頭:“可能有,只是在下沒有經(jīng)常去閱讀的習(xí)慣。”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沾了年紀(jì)大的光,才能同這些小小年紀(jì)就尤為出色的天才們成為同窗——先是在縣學(xué)切身體會到似飛的勤勉努力,后來又發(fā)現(xiàn)這位早已成名的花如錦居然會不辭辛苦的在書肆博覽群書 花如錦笑道:“我也并非經(jīng)常去閱讀,只是閑暇時才會去放松罷了。” - 與此同時,木滄縣,余府。 在余枕苗今兒個第三次聽到自家主人嘆氣時,終于忍不住出聲詢問:“老爺,您可是在擔(dān)心少爺?” 余明函點了點頭。 余枕苗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主人會擔(dān)心少爺什么,畢竟少爺那份答卷……即便是拿到會試上,也是頗為出彩的。 他突然靈機(jī)一動,問:“您可是擔(dān)心半年后少爺去考會試?” 余明函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就在余枕苗以為自己猜對了,準(zhǔn)備搜腸刮肚的安慰一下時,聽到余明函道:“擔(dān)心這個做什么?要是那喬家幺兒沒開這鏢局,我或許還會擔(dān)心似飛沿途可能遇到危險,現(xiàn)下什么都有,我還用得著擔(dān)心?我嘆氣,是因為此場鄉(xiāng)試的主考官龐謙?!?/br> 說起龐謙,余枕苗幾乎當(dāng)下就會意了:“那龐大人不好酒,卻不料因為自己不飲酒觸怒了刑部尚書,被迫轉(zhuǎn)入禮部后,再也升遷無望,此后便尤為厭棄酒味。于是,這鹿鳴宴上……定然也不會擺酒……而少爺好像說過,他此生要喝的第一杯酒便是那‘訂親酒’,所以……這難道跟喬公子有關(guān)?您嘆氣,是因為喬公子如此盛情,怕少爺無法回報以對等的關(guān)懷?” 畢竟跟了余明函這么久,余枕苗只要一點提示,就能把余明函的心思猜出來。 余枕苗頓了頓,又道:“可我沒聽說喬家跟那龐大人有關(guān)系,且龐大人脾氣暴躁,直來直去,除了讓禮部尚書任命龐大人下來,不然他怎會過來綏州?” 而禮部尚書又是那位曹大學(xué)士的弟子,曹大學(xué)士素來跟喬家不和,喬家怎么說都管不到禮部去。 余明函仔細(xì)的品了一口茶,道:“所以我才覺得是那喬家小兒的盛情,并非喬家。你別忘了,喬家小兒練字師承何人?” 余枕苗想了想,終于記起來了:“是曹義光!” 曹義光,正是那位曹大學(xué)士的嫡子。 他又道:“可曹義光雖然才名在外,卻不喜做官,平素比他爹端得還要君子,疏疏朗朗,寒松星月一般。他從不插手朝堂之事,怎會幫喬公子?” “曹義光是不會出手,但不代表喬家小兒不會借著曹義光的名頭去拜訪、刺激龐謙。”余明函道。 余枕苗還是沒懂。 余明函解釋道:“我這些也是全憑猜測,作不得數(shù),你隨便聽聽便是。首先,龐謙脾氣爆,聽不得勸,有時你越讓他往東走,他偏要往西退。其次,喬家小兒有曹義光弟子之名,去拜訪龐謙,他好歹會給點面子。我方才之所以說他刺激龐謙,可能是龐謙原本就有去各地?fù)?dān)任主考官的意思,只是地點不在綏州——而且,很可能是茨州。” 對上余枕苗驚訝的目光,余明函道:“龐謙早年曾在茨州做過官,如今他年紀(jì)大,可能想故地重游。喬家小兒估計也是猜到了這點,拜訪龐謙時不斷提起茨州,把茨州夸得天上有地上無,放在旁人會覺得開心,但以龐謙的脾氣,覺得自己心思被一小少年看破,定然來氣,他要反著來,不會選茨州了。” 余枕苗這下懂了,問:“那為何會選綏州?” 余枕苗道:“龐謙定然還是想去茨州的。綏州、茨州相挨,從京城往來綏州,定然會途徑茨州,同樣能圓龐謙故地重游的心思,卻又不算在茨州監(jiān)考。保全了面子,又圓了心思。龐謙定會選綏州?!?/br> 余枕苗聽完只感覺自己腦袋要不夠用。 他現(xiàn)在之所以覺得條理清晰,是因為有主人給他一條條捋清。要是放他自個兒去想,百八十年都想不透。 他連聲感慨:“乖乖,以前只覺得少爺偶爾算計起來讓人心驚,現(xiàn)下,沒想到喬公子亦然?!?/br> 余明函感慨:“喬家小兒這么挖空了心思又不著痕跡的對似飛好,我有時想提醒似飛,卻又覺得這些該他們自己講?!?/br> 日暈漸漸擴(kuò)大,余明函終于扛不住曬,去房里看書了,小院只剩下‘莎莎’的翻書聲。 - 何似飛這邊則等到了周蘭甫的好消息—— “似飛,花兄已經(jīng)在布置場地,咱們可以去張貼邀請函了?!?/br> 何似飛正在謄寫第十份邀請函,其他九份晾在一邊。周蘭甫近身看去,只見這邀請函并非簡單說明時間地點,而是四字一斷,八字一行。讀下來朗朗上口,趣味十足,還像檄文一樣特別能煽動人。 并且,把地點、時間、需要帶的證明身份的文書都寫得清楚明白,后面甚至還加了幾句簡單的指路句子,才讀一遍幾乎就能將其記住。 ——當(dāng)真太朗朗上口了。 最后落款的邀請人是花如錦、周蘭甫、何似飛。 周蘭甫看著自己的名字在兩位天才中間,原本跑回來就熱得通紅的臉愈發(fā)漲紅:“似飛、似飛,我、我就是個打雜跑腿的,全是你和花兄的功勞。” 何似飛抬眸看他,莞爾:“蘭甫兄是邀請人即可?!?/br> 兩人將邀請函貼在人流比較多的一些客棧、酒肆和茶館里。 茶館的說書先生看到這個,才掃了兩行,就忍不住拿起了快板,一邊敲一邊將其念出來。 茶館里客人有些是考生的,紛紛起身打算去往府學(xué)。而不是考生,只是來聽評書的,見這么有意思的邀請函,忙道:“我們是羅織府百姓,我們能去看嗎?我們不參加,就是去圍觀,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