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nóng)家子的科舉路 第87節(jié)
說完,仿佛為了印證自己沒有撒謊, 喬影又連忙吃了好幾口這近乎入口即化的筍片。 要是喬初員在此,估計會驚掉下巴——這還是那個對吃食不說萬般挑剔, 但也從不會有任何‘將就’的少爺嗎! 然而喬影就這么一口一口的吃,吃了會兒漸漸品咂出味道來,好像冬瓜煮軟了也是這口感,而且萵筍的顏色也比冬瓜好看! 再說, 何似飛的刀工那是沒得挑,每一片筍都薄薄透透, 擺在盤中看著就美觀。 喬影如此想著, 又夾了幾筷子。 他著實是餓了, 再加上不想剩飯, 便強撐著同何似飛將粥飯等吃了個干凈。 看出喬影這是在給自己面子,何似飛讓他抱著暖壺在院子里走走消食,自己回去刷鍋洗碗。 喬影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吃得太多, 坐著時還沒什么,但一站起來感覺肚子都被腰帶繃緊了, 著實撐得慌。 何似飛從廚房出來, 指尖還泛著浸過冷水的濕氣和寒意,他問喬影:“想在縣城里逛逛嗎?昨兒個小年, 城里有兩處大集市,這會兒應當還沒散。” 喬影搖了搖頭:“我覺得這小院挺好,安寧又安心,似飛,方才看到你硯臺里還余了些墨水,我是不是耽擱你看書練字了?” 何似飛頓了頓,道:“沒有。” 這狀態(tài),感覺有些許不對勁啊。 “真的?”喬影追問。 少年人在他追問第三遍的時候,終于看著他,像是被問急了,才加快語速說了實話:“不是看書練字,是給你寫信?!?/br> 喬影呆在原地:“……給我寫?” 何似飛斂了斂眸,道:“明日我便要回村,我們那兒寄信不便,所以,來年的第一封信,便得在今日寄出?!?/br> “誒,寄出什么?似飛兄,我方才一出門,就聽到滿街百姓都在討論你一個時辰交歲考答卷呢!”外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喬影聽到有人叫何似飛,心中頓生出一股莫名的緊張,好像他現(xiàn)在在院內(nèi)同何似飛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何似飛拍了拍他的手背:“是陸英,那個知道你身份的同窗。” 頓了頓,何似飛又轉(zhuǎn)頭對他說,“我去開門?” 喬影點點頭。 陸英手里拎著兩串臘rou和六斗米,正累的滿頭大汗,也沒往屋內(nèi)看,笑著道:“你的答卷已經(jīng)評出來了。我方才去那邊,正好碰到張教諭,他說你那策問定然是縣學第一,總歸不可能還有比你成績更好的,于是便讓我?guī)湍惆堰@米和臘rou拎出來,省得你傍晚再跑一趟。” 這些米和臘rou是縣學歲考前十名的獎勵。 何似飛從他手中接過,側(cè)身道:“多謝陸賢弟,進屋喝口水?” “好,似飛兄你不用刻意招待我,燒水煮茶什么的,我自己來就好?!标懹⒌脑捯暨€沒落,就看到正站在屋檐下的黛色長袍少年,他當即噤了聲,偏頭看看正拎著東西的何似飛,再轉(zhuǎn)頭看看那個少年,仿佛一瞬間想不起來自己現(xiàn)在在哪兒。 喬影見他不出聲,自己先開了口:“陸……賢弟,我叫喬影。” 這個稱呼下去,陸英這會兒整個腦子都不知道如何轉(zhuǎn)了。 他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何似飛拎著臘rou和粟米的動作也頓了頓,重新舉步時依然沒緩過神來,差點走成了同手同腳。 喬影這會兒完全沒意識到不對,他用指尖點了點何似飛的方向,道:“我聽他這么叫的……” 陸英:“……?。 ?/br> 何似飛將東西放在廚房,身影是淡出了兩人的視野,但說話聲是完全沒有阻隔的傳出:“對,沒錯?!?/br> 陸英終于回神了一半,道:“……啊,哦!喬、喬公子,我是陸賢弟……不,我是陸英。” 喬影笑著道:“我知道,他寫信跟我提過你?!?/br> 陸英要是這會兒還沒意識到喬影就是那位知何兄,他的記憶力也該拿出去喂狗了。 他可是記得,似飛兄說過,年后等先帝喪期過了,要去京城給這位提親…… 可、可這不是還沒提嗎?怎么兩人就在這里? 何似飛這會兒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面部表情,端著熱茶從廚房走了出來,請兩人坐下后,幫他們各自重新正式的介紹了彼此。 陸英特別想拔腿就逃,但他覺得自己這一跑,那不是在‘未過門的夫人’面前給新郎官丟份嘛。 并且人家喬公子都這么坦坦蕩蕩、落落大方的,他不能畏畏縮縮。 這么一想,陸英主動挑了個話頭,問:“似飛,喬公子過來,是同你一道給余老拜早年的嗎?” 何似飛道:“嗯,卻有此意。” 這件事他還沒給喬影提,但確實是打算午時過去拜年的。 按理說,一般拜年得在初一之后,但喬影這邊情況特殊,拜早年也尚可。 喬影則在聽到‘余老’二字時呆了呆:“余老?” 陸英看了何似飛一眼,小心翼翼的不做聲了。 何似飛感覺喬影語氣好像不對,簡潔的介紹了一下:“嗯,余老,曾經(jīng)連中三元?!?/br> 喬影在聽到‘余’這個姓氏的時候,心中就隱隱有了猜測,再聽這‘連中三元’,當下便可排除其他所有選項,只剩下一個——綏州余明函。 那是他兩年半年想要拜師的先生。 何似飛問:“怎么了?” 陸英感覺兩人之間可能有事情要發(fā)生,這會兒只想感慨自己這張嘴,挑個話頭都不會好好挑。 何似飛給他頷了頷首,陸英立刻會意,悄悄起身出門,將空間留給他們二人。 喬影從來都習慣性將自己的‘求而不得’壓在內(nèi)心最深處—— 少時的求爹娘關注而不得;長大后的求自由自在當一閑散人而不得;還有曾經(jīng)孤注一擲,求拜師余明函而不得…… 因為得不到自己想到的結(jié)果,得不到自己在乎之人的回應,所有的哭訴和情緒發(fā)泄變成了無理取鬧。 久而久之,再有人問喬影“怎么了”,他都會冷著臉面無表情的回一句“沒怎么”。 現(xiàn)在問喬影“怎么了”的人是何似飛。 他抬眸看向何似飛,眼眶一瞬就紅了,他應該是要哭的,可在面對自己早就失望已久的‘求而不得’時,喬影又是哭不出來的。 他下意識想回應一句“沒怎么”。 可想到似飛從來對自己都是十分坦誠,就連之前差點不敢賣木雕的糗事都拿出來跟他說。喬影便再也做不到敷衍。 他低聲將自己兩年多前離開京城,來綏州、木滄縣,想要拜師余明函的事情講述一遍。 這回怔住的人成了何似飛。 他似乎有點印象。 兩年半,八百多個日日夜夜正從何似飛大腦中飛速倒退,他似乎回到了當初還沒成功拜師,只是一個小書童時期的自己。 他記得自己在街上同陳竹買飯,一抬眸便看到了一個明顯是大富之家才養(yǎng)出來的貴氣公子哥兒; 他還記得,自己在縣學排隊參加考校時,見過一個脊背筆挺,周身卻無端籠罩著層層落寞的公子。 就這兩次了。 先前何似飛對那富貴又落寞的公子哥兒不感興趣,便沒過多深思。 但那眉眼間貴氣逼人的公子哥兒卻是何似飛來到這世界四年多來,見到過氣場最強大的少年。 那少年裝點了一個對這時代了解匱乏的穿越者的年少時光。 讓他那原本灰撲撲、貧瘠的時光里多了一朵昂揚綻放的富貴牡丹。 縱然穿越的少年對這朵牡丹別無他求,一心只想走自己的功名路,可他卻能在自己走出很遠,再回頭望去后,依然記得那朵肆意的牡丹花。 喬影似乎擔心何似飛誤會,忙道:“似飛,你能成為余老弟子,是再好不過的事情,我很開心?!?/br> 后面還有半句——我當時很難過的原因其實不在于沒有拜師成功,是在于我家中長輩們都能看出我當時的想法,卻總是視而不見,把我當跳梁小丑。 這半句喬影暫時想再忍忍,之后成親了再慢慢說給他聽。 何似飛則問:“你當時沒有參加余老考教?” 喬影搖了搖頭。 “考校地點在縣學,我當時卻是也進過縣學,也是想過利用權(quán)勢和金錢讓余老給我一次考校的機會。但就在我沖動行事的時候,我忽然想明白了,余老收弟子,不是單純的收弟子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而是希望弟子能秉徹自己的青云志,帶著他的思想和抱負,重回朝堂。所以我便釋懷了,我不可能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去打亂余老的計劃,讓整個朝廷少一位有治國安邦之才的肱骨之臣?!?/br> 說到最后,喬影語氣已經(jīng)變得輕快起來。 他二哥回回說‘那何似飛甚至真有可能在弱冠之前中進士’,喬影回回都想反駁——不止中進士,還要中狀元嘞! 但他一直都忍耐著。畢竟,有些話得在世事塵埃落定后再到貨,過早說的話會消磨福分。 喬影自個兒不講究這些,卻在跟何似飛有關的事情上,一再講究。 他要給似飛積攢福分。 何似飛倒沒有再接喬影這句話,畢竟順著這句話再往下延伸,那就是他和喬影最好不要成親,才能圓了余老弟子青云直上,成為肱骨之臣的夢想。 他道:“原來當時你就在縣城,所以喬初員先生才去買了木雕?!?/br> 如此一來,第一次買木雕的時間便完全對上了。 喬影思路果然被何似飛帶著跑,道:“嗯,那十二生肖木雕很有趣,夜間對著燭火,可以在墻上倒映出斑駁的影子,還有生肖的圖案。因為我不開心時總會把玩這些木雕,喬初員為了哄我開心,便在第二年托人再來買木雕。至于第三年,就……就是我自己想買的,海棠樹圖?!?/br> 說到這里,喬影覺得人生際遇當真無比神奇。 他內(nèi)心那所有‘當不了余老弟子’的郁郁已經(jīng)散去,興沖沖道:“所以我當時才不算白跑一趟,你想啊,要是沒有你看到過喬初員的背影,后來在郡城,你也不可能根據(jù)他的身型猜到我才是那個最喜歡你木雕的人。這就是咱們的緣分,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br> 何似飛覺得也是,即便他從來不信緣分這種懸乎的東西。 但要不是這個,他同喬影之間的關系也不會牽絆的如此之深。 何似飛道:“所以,我們的緣分是從拜師起始,那么,喬影少爺,稍后同我一道去給老師拜年,如何?” 第113章 如果是兩年前, 喬影自然是很想拜訪余明函老先生,但現(xiàn)在……一想到他同似飛的關系,隨后兩人還要一道去拜訪余老, 喬影整個人便緊張的不行。 緊張歸緊張,他還是很想去的。畢竟那是似飛的老師、長輩。 何似飛這會兒則鋪了紙、磨了墨、提了筆,準備寫拜帖。 喬影坐在旁邊,支肘在書案上, 看他寫拜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