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又是?什么意思？”

    宴止川不滿地嘀咕一聲，回頭看了眼在村民中?揮劍的寧如，莫名自豪的笑意取代了不滿，“嘁，還?算游刃有余。”

    他轉(zhuǎn)過身，來到一個躲在樹后的老人面前。

    老人佝僂著身體，面色蒼白，目露恐慌。

    他是?村頭的住戶，是?個啞巴，見到宴止川走來，他下?意識避開眼神，像是?要?逃跑。

    宴止川開口：“可以結(jié)束了吧。”

    老人腳步停在了原地，驚愕地抬起頭，張了張嘴。

    宴止川：“早說過兩清，不必一次次制造幻境，你的心情我不在意。”

    老人皺起眉，布滿著皺紋的眼睛一擠，落下?了大顆大顆的淚水，他顫抖著手朝宴止川的臉伸去，嘴巴張張合合，在含糊地發(fā)聲，“啊……哇……哇……”

    仔細聽，是?……小川、小川……

    下?一秒，老人的胸口被長劍刺透。他定了定，低頭看了眼劍，又看了看宴止川。

    宴止川聲音淺淡，漆黑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緒：“我可不像她這種爛好人，總想著開導別人?！?/br>
    這時，突破重圍的寧如也來到宴止川身后。

    寧如驚訝道：“這是?……什么……”

    宴止川聽到她的聲音，拔出了劍。

    老人踉蹌倒地，視線卻?從未離開宴止川的臉。

    同時，周邊的世界像是?被沖洗的油畫，景色變得扭曲，最后露出一片黑暗的畫板。畫面消失，接著消失的是?聲音，爭吵聲，刀劍聲，所?有的聲音都被黑暗吞噬。

    “他是?幻境之主，至于怎么認出的話?！?/br>
    少年手中?的劍也隨之消失，他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的眼睛，冷峻的臉上毫無波瀾。

    “因為我曾是?這幻境中?，這朵被稱為罪魁禍首的花?！?/br>
    第三十三章

    年僅八歲的少年被宴諾羅撿到是在冬天。

    那時他剛學會化人形不久, 不?僅法力消耗過度，加上長期食不?果腹，他搖搖晃晃沒走幾步, 就暈倒在一片玉米地中。

    正在除草的宴諾羅將少年撿回了家?中。

    宴諾羅是村莊里的老好人, 性?格和善, 聽說修過仙, 但最后歸隱山田，大半輩子沒與其他人起過沖突。

    他發(fā)妻早亡，只有一個生著病，日日臥床不?起?的女兒小九, 別人為他扼腕嘆息，他總是平和地笑, 不?會怨天尤人，但一直沒放棄任何救治女兒的希望。

    少年是在第三日醒了過來，醒來后第一件事, 是循著香味，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饅頭看。

    宴諾羅笑著搖搖頭, 把饅頭給了他，他毫不?客氣地大口吃起?來。

    他已?經(jīng)餓了很久了。

    “還吃嗎？”

    少年剛化為人，別說人們之間交往的那虛幻玩意兒，甚至連表達自我都不?會。

    他伸手就想抓。

    宴諾羅卻將盤子一收，“我在給你食物?，你得表達感謝，要說謝謝?！?/br>
    少年思索了幾秒，有學有樣道：“謝謝?！?/br>
    “嗯。給。”

    少年大概是餓壞了, 一聲不?吭地把盤子中的饅頭一個個吃下，直到幾欲嘔吐, 宴諾羅奪回了盤子。

    少年看著他：“謝謝。”

    “不?是謝謝，看來你是什么都不?會啊?！毖缰Z羅搖搖頭，和聲道：“我這有吃的，能讓你不?再?挨餓，你吃飽了就說吃飽了，沒關(guān)系的。”

    少年沒理解透，但乖乖點點頭。

    宴諾羅拍了拍他的腦袋，又補了句，“當然也不?能讓你白食，你需要幫我干些農(nóng)活，怎樣？”

    “干活，白食……”

    這顯然對少年來說是個新穎的詞匯，他跟著喃了句，思索幾秒后說：“謝謝?！?/br>
    “這倒不?用說了?！?/br>
    宴諾羅笑著說，“我給你飯吃，你幫我干活，我們誰也不?欠誰。”

    少年想了想，“嗯?！?/br>
    少年理所?當然地在宴諾羅的家?中住了下來。

    剛開始，他只是會做些幫忙提水、施肥砍柴等雜活，學會的詞匯也只限于好，不?好，吃飽了，謝謝等簡單的交流。

    村民紛紛笑說宴諾羅撿了個小傻子回來，宴諾羅卻搖搖頭說，他可比誰都聰明。

    這話果然沒錯，再?過了段時間，少年可以進行更具體的交流，甚至識了字，沒事的時候就捧著本書。

    復雜的為人處世之道，也總算明白了幾分。

    日子本可相?安無事，直到有日，少年難以維持人形，在宴諾羅面前變回了原型。

    少年捕捉到了他眼中震驚的情?緒，頓時羞愧難忍，飛快地轉(zhuǎn)頭離開。

    最后宴諾羅是在一個樹窩中撈起?了盤起?來的小蛇，他珍惜地說，“我也不?是沒有看過志怪小說，不?就是蛇修煉成人嗎？”

    黑蛇恢復人形，推開他，“我是蛇，你們是人，你怕我?！?/br>
    “我不?怕你?！?/br>
    宴諾羅笑著，眼角擠出了皺紋，“我只是驚訝，你竟是黑靈蛇，是個厲害又稀有的種族啊?！?/br>
    少年怔了怔：“是蛇……沒關(guān)系。”

    “嗯，對我來說沒關(guān)系?！毖缰Z羅喃喃道。

    “相?反……我很期待你的到來。”

    他低聲喃喃道。

    少年回了村，才?知道這對他來說沒關(guān)系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宴諾羅雖然給他做了蛇窩，會為他清理鱗片，但是他變回蛇時，是不?允許出門的，也經(jīng)常被叮囑小心被看到原型。

    少年知道別人害怕自己?，但宴諾羅不?會。

    不?過少年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他跟宴諾羅一起?生活了兩年，青春期的少年個子開始躥升，黑蛇體型也跟著變長變大。

    那時他未能自由控制體型，一開始它還能睡下火堆旁的草窩，到后來只能在院中睡馬棚了。

    平靜的日子，在一次山洪來襲中被徹底打?亂。

    那日下了數(shù)天大雨，轟雷震震，急流沖下，必須馬上轉(zhuǎn)移。

    宴諾羅背著女兒，少年在他身?前探路。

    猛烈的山洪襲來，人身?根本無法抵擋洶涌山洪，在即將被沖走之時，少年當機立斷地變回原型，用尾巴卷起?他們，成功逃離。

    宴諾羅說，少年比他想象中強大，竟能強大到，能讓川流停止的地步。

    于是，少年在那日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止川。

    也有了姓氏，跟著宴諾羅一樣，姓宴。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傳聞的開端是，玩耍的小孩子翻墻進院子，正巧看到少年從黑蛇變回了人形。

    那時，少年剛卷完木材，正準備劈材燒火。

    小孩哭著跑著對父母說黑蛇會移山倒海之術(shù)。

    村子很小，這條慫人聽聞的傳言傳得人盡皆知。

    最開始開始，只是說村莊中出現(xiàn)了蛇妖。不?知怎么的，黑蛇與山洪扯上了關(guān)系。傳著傳著，變成了山洪是蛇妖帶來的詛咒。

    村中最初的打?算是請修士殺死黑蛇，是宴諾羅苦苦哀求村長，才?從殺死黑蛇變成了驅(qū)趕黑蛇。

    少年只看到，往院子扔石頭的人越來越多，而?村民們聯(lián)合起?來，似乎在制作驅(qū)魔陣。

    那夜，少年直面地問宴諾羅，是留下還是離開。

    “所?以，他的回答是什么？”

    寧如看著宴止川平靜的側(cè)臉，他口吻淺淡，像是在講自己?無關(guān)的事。

    “留下?！?/br>
    宴止川語氣毫無波瀾，看著身?邊巨大的蘑菇，判斷他們已?經(jīng)離開幻境回到現(xiàn)實，繼續(xù)說：“他讓我留下，我聽他的，就留了下來。但我已?不?適合住在村子，他找了個附近的山腳，每日給我送飯，說每到十五，就可以回家??！?/br>
    少年白日變成黑蛇，在半人高、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玉米地，幫宴諾羅做農(nóng)活。到晚上時，就去?找找小九需要的草藥，累了就到附近的山洞，蜷成一團睡過去?。

    他不?喜歡住山洞，他更喜歡潮濕的地方，只因山洞是宴諾羅與他約定之地。

    那時的少年，只愿追尋宴諾羅。將其視為親人。

    偶然有一日，在山洞盤成圈的黑蛇嗅到危險的氣息——是妖獸在襲擊村莊。

    少年果斷變回原型，擋在全村人的身?前。

    那是它第一次變得如此巨大，全力擊倒了妖獸，救下了所?有人。

    戰(zhàn)斗完后，耗費太多體力的它，虛弱地倒在地上，連視線都變得模糊。

    只見到朝它丟石子的小孩子，小步跑了過來，臉上泛著奇異的紅光。

    少年在那刻突然想起?他問過一個問題。

    如果自己?幫了村民，可以換來他們的接受嗎。

    宴諾羅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小孩子走到它身?邊，先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