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壞事一旦發(fā)生，總是接連發(fā)生很多。

    周格趕到公司，小顏就沖到她面前，舉著手機(jī)屏幕給她看，“老大，這個，你看到了么？咱們被除名了，從民安區(qū)的名錄里?！彼峙值男ou臉，氣鼓鼓的，像只青蛙。

    周格邊往自己辦公室走，邊掃了一眼，臉上淡然。正常的，當(dāng)時進(jìn)名錄，是劉建實(shí)的手筆，這回，被踢出去，當(dāng)然也是拜他所賜。

    “小格姐，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大刺激，現(xiàn)在應(yīng)激了？！”小顏一部不錯地跟在她身邊，忍不住問。

    “我應(yīng)激……”她坐下來說：“是前兩天的事兒了，事已至此，我們想想接下來的事兒吧，不用糾結(jié)前面的問題?！?/br>
    “啊？！為什么啊？”

    “就是咱們被毀約了，被大集團(tuán)擺了一道?！敝芨裾f完，還是勸小顏一句：“艱難險阻嘛，總會遇到幾個的，扛過去就好?！?/br>
    小顏的眼神里，不可思議摻著你倒說的輕巧，呆了半天。

    周格召集了會議，告知了大家，變故和變化?！皠e怕，困難都是暫時的，咱們就當(dāng)被路上的樹根絆了一跤，爬起來還能繼續(xù)跑。”她最后說，“中午我請大家吃飯，咱們吃頓好的，吃海鮮，小顏已經(jīng)幫忙訂好了位置，走吧，出發(fā)！”

    話是這么說，團(tuán)隊(duì)總不能靠吃老板畫的大餅活著，這個道理，周格也知道。她下午著手找回原來推脫掉的客戶，當(dāng)然被一一拒絕了。

    晚上接到映姐打來的電話，“怎么回事？老蔣剛剛給我看石方的公告了，為什么?。俊?/br>
    周格正在辦公室的桌前走來走去，聽到遠(yuǎn)映的聲音傳來，一下子卸掉了心氣兒，扭身坐在桌子角上，在電話里破口大罵，“真他媽欺負(fù)人，這種利益圈子怎么不去死！老娘現(xiàn)在要是有槍，先去把那幫男盜女娼掃射了……”

    等她罵完了，又講了一遍事情的原由。

    遠(yuǎn)映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兩分鐘，她不知道是不是生了孩子蛻變了，沒有馬上開腔附和，“小格，別怕，資金方面有困難，我來支持你。至于那幫人，就是活生生的名利場上的人，殺不光掃不凈的。一個回合而已，不算什么，勝敗還不是常事。你呀，千萬別灰心，只管往前走，別被這些破人破事絆住手腳，那才是真損失。”

    周格半個屁股坐在桌子角上，看向玻璃窗外，一片烏濛濛的夜色，不知道是不是天氣不好，看不出路燈的光。

    緊跟著的幾天里，周格接到兩份離職申請，她爽快地批了。想想前兩個月，還有增資擴(kuò)產(chǎn)的計劃，世界真是日新月異。

    她把簽字的筆，擱在桌面上，筆身滾圓，“格楞”轉(zhuǎn)過一面，閃過一道銀光。

    楊帆每晚都打電話來，一方面講講醫(yī)院 icu 的情況，換了什么藥，給了什么新方案，周格漸漸麻木了，聽進(jìn)耳朵里的，都是錢的數(shù)字變化，只漲不降……她現(xiàn)在每天都按時下班回家，其實(shí)不按時也行，提早回家也沒要緊事兒?，F(xiàn)在好了，她能照顧家里，照顧老人，照顧孩子，還能打掃衛(wèi)生、買菜做飯，烘焙插花遛狗講繪本，一樣不耽誤了！

    她坐在家里的沙發(fā)上，聽完楊帆的匯報，忍不住感嘆：“還是醫(yī)院的買賣好做，天天往上漲，從來不會跌?！?/br>
    楊帆知道她情緒不好，問她：“要不咱們視頻吧，你在家里還是辦公室？”

    “視頻吧，我在家里，我現(xiàn)在，每天回家特別早，早的小學(xué)都還沒放學(xué)呢?！彼罋獾卣f。

    “嗯，這下好了，咱倆都沒有生計要忙活了。沒想到，退休這么快到！”他調(diào)侃，換了視頻通話，屏幕上露出兩張中年的臉。

    周格忽然湊到屏幕跟前，“你過來點(diǎn)兒，別動別動！我看到你頭頂好多白頭發(fā)，是不是真的，我看看！”

    楊帆沒動，“是啦，我去年就長了好多了，你才看見?！?/br>
    “不可能，比我還多么？”她不示弱地扒開自己的卷發(fā)，沖著手機(jī)展示，“你瞧瞧我的，你有我多？我日理萬機(jī)！”

    “我比你多多了，我還比你明顯?！睏罘环?，也跟著亮出腦袋頂。

    “那是我發(fā)量多，這你沒法比。誰讓你們家，家傳的頭發(fā)少?！?/br>
    “我不少啊我，我比孝干師兄多多了，你那是頭發(fā)長……”

    “哎，我知道個好地方，下次帶你去，咱倆一起染個發(fā)，我染成金色，你染成銀色，好不好？這家托尼老師，手藝一流?！?/br>
    他聽著，他染銀色！“金角大王和銀角大王么！我不！”他哼哼著，立刻拒絕了，周格就好給他挖坑，要染，他也要來金色的！

    “醫(yī)院又要繳費(fèi)了吧，我明天給你打一筆錢，你去交。”周格說笑完了，回復(fù)正事兒：“文文也沒錢，媽手里也沒錢，你也沒錢了，我知道，你工資都停了?！?/br>
    楊帆想嘆息來著，抬頭時馬上制止了自己，不能讓周格看見，人失意的時候還是遠(yuǎn)離負(fù)能量的好。“對，現(xiàn)在咱們家，數(shù)你最有錢！你說打給我，可別忘了啊。”

    “忘了，你就催我，你可以找我要錢！”她忽然找到點(diǎn)兒新感覺，這樣說。

    ……“行 ，我催你?！睏罘⒖填I(lǐng)會到她的深意，“但你不許故意不給啊?！?/br>
    “那哪能呢，我不是那種人。我最多就是忘性大點(diǎn)兒，讓你多問幾遍！”

    ……“好的，金角大王！”

    周格下班早，就回婆婆家去吃飯，看孩子復(fù)習(xí)。她家里唐叔住院的事兒，吳芳和老楊也知道了。私下來，吳芳直搖頭，“又是無底洞了，icu 可不是普通病房，這還了得，住旅館似的天天住，得花多少錢！”老楊木著臉，不回應(yīng)。吳芳又說：“哎，這也不是我們家正經(jīng)親家公，這是后爸，小格不管也沒啥話說吧，憑啥還要給他花錢，楊帆還跑去當(dāng)孝順女婿去，犯不著?！?/br>
    “話哪能這么說，養(yǎng)恩重于生恩，你沒聽說過，都是當(dāng)了一輩子父母的人。這時候能見死不救的，那成什么人了！小格要是真扔下，死活隨他去，你心里后不后怕！”老楊問的話，問到老年人的心肺褶子里。

    吳芳沉默下來。

    周格沒聽到這些話，她忙著想辦法挽救生死存亡的公司。忙得垂頭喪氣灰頭土臉，回來的太早，也讓公婆生疑，只好在辦公室里硬坐，呆夠時間再走。

    小顏眼里，老板真是個堅(jiān)忍不拔的人，她悄悄和剩下幾個搖擺不定的同事說，“我們小格姐，一定有辦法撐過去的?！?/br>
    周格心里，著實(shí)空落落，沒什么妙計。

    她這天下班回家，路過萬象城，想想拐進(jìn)去給婆婆買了條羊絨裙子，之前一直想等項(xiàng)目尾款收回來，給她買的。這下好了，不用等了。

    她進(jìn)屋時，一直提進(jìn)廚房，“媽，我買了這個，您穿好看。”

    吳芳穿著圍裙，伸頭過來看了看，“喲，這么貴的商場貨，你可別亂花錢了吧?！?/br>
    剛好老楊也在旁邊，水池邊收拾剛買的新鮮苦螺，“你看你，這么好看的裙子，說這種不中聽的話。你不是一直念叨想買條質(zhì)量好的，這不小格給你買回來了，還有什么不滿意，比你自己選的花樣洋氣?！彼林?，幫著收下了，又叮囑：“快去，洗手準(zhǔn)備吃飯，木木是不是又在房里磨洋工呢！你去看看。”

    周格感激地笑了笑，家里人還是家里人，什么時候都比外頭強(qiáng)。

    他們這頓飯，終究沒吃完，楊帆打來電話，“你要不，明天還是回來一趟，大姑吵著要賣房子，已經(jīng)有兩天了，今天居然去掛中介了?！?/br>
    “賣房子？我不是打錢回去了么？”周格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她說縣醫(yī)院不行，要轉(zhuǎn)到福州大醫(yī)院去看。要把房子賣了，說先救她弟的命，再拖下去，要不行了。文文和她天天在吵架，媽的情況也不太好。”

    “好，我安排一下公司的事，明天一早回去?！敝芨裾f。

    她說著這些話時，飯桌上的公婆都豎著耳朵在聽，“賣房子”，他們聽見了。

    飯后，周格要回自己家去，被老楊叫住了，“小格，你來，我和你媽有點(diǎn)兒事跟你說?！?/br>
    “爸，什么事兒？”她被拉著，進(jìn)了公婆的臥室。

    “喏，這張卡給你?！眳欠甲诖惭厣?，硬著臉，但把一張銀行卡遞到周格面前。

    “拿著吧。”老楊一臉和藹，“這上面是五萬塊錢，密碼是木木的生日，你拿去醫(yī)院應(yīng)急。別賣房子，賣了房子，你媽住哪兒。人老了，得有個一磚片瓦的，不然心里慌。我們呢，我們情況好點(diǎn)兒，有退休金有房子，也比你媽他們年輕幾歲，支持支持你們是應(yīng)該的，拿著吧?！?/br>
    周格不能讓婆婆一直舉著，所以接了，接著同時，眼眶熱了一圈?！鞍?，媽。不用，沒到這時候呢，我們自己能應(yīng)付，我媽他們自己也有預(yù)備，就是來個外路親戚，話多，我回去處理處理就行了。這錢，我不能要?！?/br>
    “人到了醫(yī)院啊，就身不由己了，我們老年人才懂，你們年輕人不知道。你先拿著吧，用不用得上，都是給你們的，帶回去，有錢好辦事，別推了?！崩蠗顖?jiān)持，這家里的大事，他定。

    第110章 一百一十逛街

    周格趕到家里時，樓道里站著看熱鬧的人，她擠進(jìn)去，家門大開著，客廳里傳來吵罵聲。

    “周鳳齊，你說話！我弟這么多年，養(yǎng)著你們這幾個女人，怎么樣？虧待過你們一天么？到這時候，你裝啞巴了，你說活呀！現(xiàn)在你裝傻了，不肯出錢救他的命，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唐家大姑站著，沖過推周鳳齊的胸口。

    楊帆伸手?jǐn)r著，“大姑，好好說話，推什么！”他身高的優(yōu)勢，壓制著馬上要現(xiàn)原形的大姑。

    大姑給擋得，退了半步，更上火，“你是誰？有你說話的份兒，你是隔了多少層的外家人，管不著我們家的人?！?/br>
    “誰說他管不著！”周格拉著行李走進(jìn)去，站在大姑面前，特別近，衣襟擦著她的胖胸脯，“醫(yī)院半夜搶救，是誰熬夜候著，是你么大姑？還是我老公在盯著；你去看看，醫(yī)療單上一百多張，是誰簽的字，都是我老公簽的字，你忙著吃喝睡覺，你簽過一回么？咱們可以去問問，主治醫(yī)生是認(rèn)識他，還是認(rèn)識你？醫(yī)院一天兩萬多，是你交的錢，還是他去交的錢？他是外姓的，沒錯！你是同姓的，都姓唐，那你去交錢吧！”

    大姑給問的，宕機(jī)了。

    “就是，上周我問你有沒有錢，你把頭一縮，像烏龜一樣，還是我去交的五萬塊，你屁都沒有一分?！碧浦埋R上插進(jìn)嘴來。

    周格清晰的聽到了五萬塊，她側(cè)目看了她一樣，沒顧上。

    “我弟養(yǎng)活你們長大，忙了一輩子，現(xiàn)在病倒了，你們想撂挑子不管他，天打雷劈的?！贝蠊锰嵘蠚鈦?，“今天，咱們街道的領(lǐng)導(dǎo)也在，你們聽聽，天下有這樣忘恩負(fù)義的事兒么？法律管不管！”

    法律著實(shí)是忙，要管的事太多。好在街道干部有耐心，拉著家常，坐在客廳里，左右關(guān)照，來回安撫。

    大姑的嗓門亮，意見也特比大，“要是我不在這兒，我這個弟啊，得被這幾個女人折磨死，你們光會欺負(fù)不能說話的人了！他現(xiàn)在躺著就剩一口氣，他想活呀，你們不給他治，讓他熬著，再耽擱下去，就真的熬沒了……”她說到這兒，自己也動情地哭起來，抹眼淚的速度，像語速一樣快。

    街道的女干部見多了，“他大姑啊，也不用這么著急上火，現(xiàn)在老唐不是在醫(yī)院嘛，醫(yī)生護(hù)士照看著，況且這么挪騰，對病人也不好啊?！?/br>
    “這你放心，我問過醫(yī)生了，說現(xiàn)在平穩(wěn)階段，要是轉(zhuǎn)院，得盡快決定，不然有什么變化，后面就要搶救不回來了……”她又哭了，拖著長長的尾音。

    周格站在楊帆身邊，兩人都背靠著窗臺。她接在大姑的哭腔里，直言：“大姑，你是知道病人進(jìn)入平穩(wěn)期，沒耐心在這里待下去，所以一心想把他弄去福州吧，這樣你方便回家。沒關(guān)系的，既然唐叔情況不危急了，你要回去，我可以幫你買票，送你上車?！?/br>
    被她一說出來，這屋里立刻靜止了兩秒。

    “你放屁！”大姑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你個拖油瓶帶來的，周鳳齊你養(yǎng)出來的白眼狼。新民供你們吃供你們喝，還供她上大學(xué)，你聽聽她說的什么話，當(dāng)著這么多人派我的不是。我都是為了我弟，他還不到 85 啊，我們倆是親姐弟，你們算個屁！”她扭頭，啐一口，扯著唐致，叫罵：“你是你爸的親女兒，你個沒氣性的東西，偏幫著外人，要看著你親爸死在這兒！”

    “我聽我姐的，我爸病的這些日子，你沒來的時候，都是我姐和我姐夫照顧，我耽擱了幾天才回來，沒有我姐、我姐夫，我爸也挨不到現(xiàn)在?！碧浦卤淮蠊贸吨滦?，站起來，“大姑，你要是不想管，你回去吧，我姐說的對，我們給你買票?！?/br>
    唐致的一番話，說在正中午的時候，鏗鏘落地，砸在大姑的頭頂上。

    “好好好！好樣的，你個小白眼狼，你說的話我記住了。我看著你，看你爸被磋磨死了之后，你能有什么好下場！”她搖著頭，像停不下來，“我不管了，不管了，我下午就走，立刻就走?！?/br>
    大姑一退場，街道干部們并著看熱鬧的眾人，都像煙霧般自動散去了。

    留下這一屋子喧鬧后的寂靜。

    “姐！”唐致還在站在原地，有種小姑娘被搶了棒棒糖后，找大人的表情。

    周格走過去，伸開雙臂，抱了抱她，她是她meimei，從小就是。

    下午，楊帆開車帶她們?nèi)メt(yī)院，車窗外洋洋灑落的日光，成片成片的，映在她們身上。。

    icu 的探視時間很短，只有半小時，也只允許兩個親屬進(jìn)去。姐妹倆一起走進(jìn)去，楊帆轉(zhuǎn)頭看著她們背影拉長，走到陽光深處去。

    回家時，周格想起老街賣的一種粉粿來，“從前在菜市場門口的，特別好吃，咱們?nèi)フ艺野?。”她提議。

    困境里的興致，一定要支持，“走，你們幫我看著路啊，是不是從那個橋上拐過去？”

    “別聽我姐的，老菜市場都拆過兩次了，哪里還有，早沒了！”唐致坐在后座上，伸頭過來。

    哦，也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嘛，是所有老家的關(guān)鍵詞。周格笑笑，“算了算了，我也是互相想起來?！?/br>
    “別呀，咱們停在老街路口，下去走走吧，也許能找到?！睏罘f話就靠在路邊了，縣城的路窄，進(jìn)進(jìn)出出的全是電動車。

    “那我叫媽別做飯了，等會兒咱們帶點(diǎn)兒吃的回去吧?！敝芨裣萝嚂r說，今天大姑也不在家吃飯了，她們可以放輕松些。

    “好?！碧浦鲁蠲伎嗄樍撕脦滋欤樕疾缓昧?，一臉疲態(tài)，這會活泛起來，“我去買那家最好吃的rou骨茶，媽也愛吃?！?/br>
    周格點(diǎn)點(diǎn)頭，“你去吧，一會兒在德興包子鋪門口匯合?！?/br>
    唐致答應(yīng)著跑遠(yuǎn)了，周格站在十字路口，朝旁看了看方向，“往那邊?！彼焓种钢?。

    楊帆不認(rèn)識這座城，以前來得少，現(xiàn)在變了樣，更不知道這街該怎么逛，只管跟著走。

    他走過去，旁邊開面包店的正在上新貨，一陣奶油香氣，他正想問：“要不要吃蛋糕，咱們買兩塊?！?/br>
    周格伸手來挽著他手臂，順著他眼神望去，先開口：“不吃這家，這家做的甜死人！”

    他直了直腰身，“這條街也沒多長，”他放眼快快看到底了，“別錯過了，沒有下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