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會！”

    ……

    楊帆送完老蔣回家，把他安頓好，看看已經(jīng)凌晨一點(diǎn)多了。他握著手機(jī)，沒有未接來電。想想也沒有什么。自來他出差，飯局、和朋友約酒，周格從來不choucha的，一開始是他們倆，同學(xué)朋友圈子重合，互相都認(rèn)識，沒什么好查問，再后來，養(yǎng)成了習(xí)慣，朝九晚五的上下班，社會關(guān)系簡單明了，沒什么好匯報。

    他在老蔣家多呆了一會兒，防著他喝醉了要吐，這家里沒人，出了問題就晚了。

    孝干師兄這房子是離婚后買的，空蕩蕩的大平層，開著客廳的燈也莫名有種灰濛濛的冷寂感，他這時想起公司管財務(wù)的老莊，每次喝酒晚了，他老婆總是打視頻電話來，讓他照一照周圍的環(huán)境，男的女的都要給正臉，看過一圈才放心，交代他少喝點(diǎn)兒，早點(diǎn)回家。那時他們總是集體嘲笑快退休的老莊，家教真嚴(yán)格。

    他這時想：也許嚴(yán)格點(diǎn)兒好，比不聞不問好。

    第38章 三十八周一

    楊帆坐在老蔣家，有種出差在外地、住酒店的感覺；不知道老蔣每天回家，是不是也是這樣。

    他臨走前，進(jìn)臥室又看了看睡著的老蔣，側(cè)身躺著，房間越大、人越小，真是個孤苦伶仃的可憐人兒。

    周格一直以來睡眠都不錯，不過這晚，楊帆開門回來，她醒了，沒什么過渡，她在腦子想：這么晚，他去哪兒了？喝酒去了？但，回來了！

    她躺著沒動，聽到他拖鞋走動的聲響，從衣柜前走到浴室，又從浴室走出來。他開著走廊墻壁上的夜燈，最后洗完澡進(jìn)來時，摸著黑。

    臥室里開著空調(diào)，有股nongnong的跌打藥水味道，久久沒有散去，是她睡前剛噴的，他一走近床邊，動蕩的氣流，把藥味沖淡了。

    他躺下時，她翻了個身。

    “我晚上和孝干師兄去了趟酒吧，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家?！彼稍谡?，對著黝黑的空氣說。

    她沒動靜，像是困在睡夢里。

    他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yīng)，慢慢閉上了眼睛。

    “他又哭了吧？”她忽然開口問。

    他馬上睜開了眼，“嗯，又哭了！”

    “又去西天取經(jīng)了？這回他是誰？”她接著問。

    “赤腳大仙?！?/br>
    她“哧哧”笑出了聲，“這回還挺像，上次他說他是百花羞公主，要找他父王。”

    “對，我當(dāng)了一晚上黃袍怪。”他記憶猶新。

    她接著上一波的笑，“哧哧”著幾聲。

    他聽她笑聲，一笑解千愁。“你腿腳好點(diǎn)了么？”他接著前面的話，問。

    “沒，我這是扭傷，哪是吹口仙氣就能好的?！彼耆蚜耍邶X伶俐。

    “嗯，扭傷！厲害！”他只好說。

    她伸出右腿，踹了他一腳，他“哎呦”一聲，順勢往里挪了挪。

    “不行，被你鬧醒了，我明早起不來?！彼f。

    “你睡吧，都瘸了，明早起來能干嘛？”他邊說，邊伸手拍拍她后背。

    被她迅速又踹了一腳。

    不過楊帆早上確實(shí)沒讓她起床，他自己沒睡幾個小時，就起來了，去廚房煮了粥，準(zhǔn)備早飯，木木起來要吃。他們以前沒孩子的時候，也常常相約睡懶覺，但是趕上吳芳來得早，她推門進(jìn)來，發(fā)現(xiàn)他們還沒起床，雖然會幫忙煮粥熱菜，但會把動靜弄得很大，周格便會知趣地起來，幫忙一起做家務(wù)。他那時沒覺得有什么問題，直到后來，兒子出生第一年，周格堅持要自己照顧孩子，半夜坐在床沿上用吸奶器泵奶的背影，讓他下定決心，不準(zhǔn)任何人打攪他老婆睡覺，哪怕是他媽也不行。

    周格長長睡了一覺，醒來時快中午了，睡眠的修復(fù)功能超乎想像，她不僅腳踝好多了，連情緒也自愈了，神清氣爽的煥然一新。

    不過，她煥然一新沒多會兒，坐在電腦前，收到公司上半年的房租催繳單，正盯著那串?dāng)?shù)字發(fā)呆，又接到木木小學(xué)班主任打來的電話，通知她下周一來參加開學(xué)典禮，陪孩子一起完成小學(xué)生身份的轉(zhuǎn)變?！盎顒诱坢ama們一起參與，體驗(yàn)儀式感的同時，也感受一下，咱們正式成為小學(xué)生的家長了！”曾老師真不愧是語文老師，連電話里也是聲情并茂的。

    “好的好的，我們一定參加?！敝芨癖焕蠋熣鎿吹那楦懈姓僦?，忘了腳痛，站起來回答，成為小學(xué)生家長的榮譽(yù)感油然而生。

    等掛了電話，才想起，周一還約了拜訪，周二答應(yīng)了去保稅區(qū)……

    她坐下來，繼續(xù)盯著賬單，楊帆走進(jìn)來找東西，“你看見我的移動硬盤了么？”他問，弓著腰開抽屜。

    “在床頭柜第二個格子里。”她木著臉回答。

    他依言找到了，拿在手里，接著問：“數(shù)據(jù)線呢？”

    “飄窗上有一根，黑色的?！?/br>
    “哦，果然?！睏罘掀磐度ベ澰S的眼神，真是堪比一只機(jī)器貓，問什么都能找到。

    他打算像走進(jìn)來時一樣，信步走出去，被周格一伸手臂，攔住了，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她仰頭說：“剛剛曾老師來電話了，說讓你下周一陪木木去參加開學(xué)典禮，老師說，要爸爸們也來一起感受一下，咱們正式成為光榮的小學(xué)生家長了！”

    楊帆著實(shí)錯愕，“mama們感受就行了，我周一要主持部門例會呢?！?/br>
    她知道他每周一都要開周會的，但，她堅持：“孩子的開學(xué)典禮，不比你的例會重要么？第一天上小學(xué)誒，木木一輩子就一次，你不去鑒證一下，怎么說得過去。”

    “沒必要兩個人都去吧，學(xué)校班級裝得下這么多家長么？”楊帆智慧的理工科大腦呼呼轉(zhuǎn)著，他還以為是一家兩個名額。

    周格頓了頓，“我周一要去拜訪客戶，已經(jīng)約好了時間的，不好改期，現(xiàn)在生意很難做，你知道么？”

    聽了這話，楊帆原本錯愕的表情像天光收盡，他垂手站著，“既然這么難做，能不能不做呢，我知道我這么說，你不愛聽，但我真覺得，占用這么多家庭時間，開這個公司，做這門生意，究竟值不值得？你有沒有認(rèn)真想過？”

    她聽到這里，怔了一瞬！“我覺得很值得，特別值得，也一定要做下去?！敝芨褚矒Q了一幅表情，像賽車手一比賽就帶上頭盔。她一嚴(yán)肅，大眼睛聚光，顯得天然的，有點(diǎn)兇，“占用家庭時間！？你是怎么算出來的？是只有你的工作是正經(jīng)工作，天經(jīng)地義，占用的不是家庭時間？陪孩子上學(xué)，是我一個人的義務(wù)？你完全不用管么？讓你請半天假而已，非得質(zhì)疑我工作的價值么？”

    “現(xiàn)在是你陪孩子的時間太少，你不應(yīng)該先反思一下自己么？我為什么質(zhì)疑你的工作，你再這樣下去，孩子一周能見你幾次面，你算過沒有？”他被她眼睛里的“兇”光籠罩著，不能自控的高聲起來。

    “我已經(jīng)在盡量平衡時間回家，你真的一點(diǎn)沒看見么？如果我實(shí)在抽不出時間，爸爸能陪孩子一起，不是也很好么？”

    “你是不想陪他一起成長，寧愿陪著你那家賺不了幾個錢的公司一起成長？在這種時候你非得缺席么，不能多花點(diǎn)兒心思在孩子身上！”他最近積攢的情緒太多，讓她一點(diǎn)，著了。

    賺不了幾個錢的公司！這形容詞精確地扎在周格心肺上?！叭毕课以趺慈毕?？我只是下周一沒空，我許多個周一都有空的，孩子發(fā)燒的周一、孩子去學(xué)校注冊的周一、孩子去量尺寸領(lǐng)校服的周一、孩子去參加朗誦比賽的周一！我都缺席了么？咱們要坐下來一周一周算清楚么？孩子長牙的那個周一，孩子會走路的那個周一，孩子斷奶的那個周一，我究竟在不在？究竟是你在還是我在？怎么到你嘴里，我就只剩下缺席了？”她不肯再揚(yáng)著頭說話，邊說變邊站了起來，連氣息也瞬間足了許多。

    “我說的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你……”他聲調(diào)沒降，爭執(zhí)在氣頭上，忽然被外面開門聲打斷。帶木木去公園跳繩的爺爺奶奶回來了，他自動停了，沒說下去。

    “mama，我剛剛跳了一百下，爺爺說我跳的特別好！”木木沖進(jìn)來，滿頭是汗，“我要吃棒棒冰。”他還太小，看不懂父母臉上沒有消退的怒氣。

    “剛出了汗，不能吃冰的，去喝一點(diǎn)溫水，省的等會兒肚子疼！”周格低頭來說。

    “是啊，我也跟他說，不能吃冰的，現(xiàn)在滿意了吧，mama也這么說?！睜敔斏祛^進(jìn)來，瞅了一眼，招手把木木叫走了。

    楊帆跟在木木身后，“周一我去，你不用去了?！彼酉略拋恚瑳]有轉(zhuǎn)頭。

    第39章 三十九掙錢

    她站在原地，心里有話沒說完，但聽眾忽然沒了的飲恨感，更添了一層憤怒。

    周一究竟誰去的問題是解決了，但她此刻站著，覺著問題不只“周一誰去”這一件。

    久站讓她扭傷的腳踝隱隱作痛，不知道心里的失望會不會加重疼痛，她沒認(rèn)真研究過。想想從小長到大，和人吵架都沒怎么占過上風(fēng)，擺事實(shí)講道理還行，可惜講道理的人太少，和聽道理的人一樣少。她這點(diǎn)特長沒有用武之地。

    她忽然累的很，坐下來的同時，疲憊感襲上心頭。真奇怪，從前剛有這個自己的家時，明明非常驕傲和滿足的，可現(xiàn)在，那份快樂怎么也想不起來了。聽到外面，木木唱兒歌，爸爸和爺爺奶奶在旁鼓掌的歡聲笑語，她有種看電視劇直播，快進(jìn)不了又倒不回去的難受感。

    面前電腦屏幕上還呈現(xiàn)著那份房租賬單。她坐直了提醒自己，沒什么，不能退，這點(diǎn)小事，只是小事。

    她要趁著腿腳不方便的這段時間，做一套新的課件出來，更新免費(fèi)課程，是公司引流，打造品牌的重要途徑之一。她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公司業(yè)務(wù)蒸蒸日上，才是“大謀”?！百嵅涣藥讉€錢”這件事，如果變成“賺了很多錢”，她的工作就變的意義非凡了，在有些人眼里，就舉足輕重了。

    在木木剛出生那年，因?yàn)樵绠a(chǎn)，特別不好照顧，身高體重都低于正常標(biāo)準(zhǔn)。周格心疼孩子，遞了辭呈，打算照顧孩子到五歲，再考慮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楊帆也支持她的決定，他說：“別為家里的經(jīng)濟(jì)情況擔(dān)心，我明年肯定能升上去，收入也會增加很多，加上我爸媽他們退休金足夠用，不用咱們cao心，房貸其實(shí)沒有很大壓力，如果實(shí)在有什么問題，爸媽那邊還能給我們幫幫忙，不要緊的?！?/br>
    她那時心里只有剛出生的兒子，覺得老公說的很有道理，安心留在家里全職照顧孩子，這世上還能有什么事情，比孩子的健康成長重要呢。

    還真有！

    沒多久，她就體會到了，和楊帆說的，完全不一樣。木木一周歲，正在學(xué)走路那會兒，她自己的mama周鳳齊因?yàn)樾呐K問題，來廈門看病，住在她家里。因?yàn)樗齧ama沒有醫(yī)保，生出許多事情來。

    周格那時就明白過來了，楊帆說的，“沒有很大壓力”，僅僅指的是他，他自己而已，不一定包括她在內(nèi)。

    她坐在電腦前，一直忙到夜幕降臨。唐致忽然打電話來，“姐，你在干嗎呢？我和西燕要去歡唱，我買單。你要不要一起來，就在家附近，沒多遠(yuǎn)?！?/br>
    “你買單？你掙到錢了？”她本能地問。

    “啊，我發(fā)獎金了！”唐致底氣十足，“我請客，你來不來？西燕說，咱們家女人一起玩，不叫男人，所以你老公和你兒子不許來。”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兩個女生得意快樂的笑聲。其實(shí)，西燕說的“咱們家女人”，還包括木木的奶奶吳芳，不過被唐致拒絕了，“不行，我不同意。實(shí)話跟你說，我跟這老巫婆有仇?！庇谑?，就沒叫。

    “真的假的？你那個翻垃圾桶的工作么？還有獎金發(fā)？”周格覺得不可思議，因?yàn)槭亲约襪eimei，說話沒拐彎兒，但其實(shí)也是為了逗她。

    “你看看，我說不叫我姐吧！”

    周格聽見電話里，唐致哇哇叫嚷著，朝西燕抱怨，西燕“咯咯”的笑聲，她大聲道：“文文的正經(jīng)工作，真的發(fā)獎金了，表嫂你來吧，打個車來，我們準(zhǔn)備喝酒！”

    “好，叫文文準(zhǔn)備好錢啊，我現(xiàn)在就來?！敝芨翊饝?yīng)著，站起身來。喝酒，從來沒像現(xiàn)在這么需要過。

    她還有點(diǎn)兒瘸，但步速不減，經(jīng)過客廳時，和婆婆打聲招呼，也是說個另外的人聽，“我晚上外面吃，不用準(zhǔn)備我的?！彼f著，穿著拖鞋，出了門。

    西燕在 ktv 門口接她，遠(yuǎn)遠(yuǎn)招手：“這里這里，我們等你呢！”

    “真的喝酒么？有酒我才來的哦?！敝芨裥φf，替meimei掙到錢高興，雖然在心里還是覺得，她那是個不正經(jīng)的工作。

    “有有有，文文都叫好了，等你一到我們就開喝?！蔽餮嗤熘芨袷直?，走進(jìn)燈光旖旎頭暈?zāi)垦５拈L長通道。

    包間里唐致已經(jīng)開唱，滿屋子俏皮歌聲。別看唐致每天行事作風(fēng)大刀闊斧顧前不顧后，愛唱的曲風(fēng)，都是嬌俏甜蜜的，從貓叫到彩虹，從酒館到白月光，一曲不拉，少一首都算輸。

    周格坐在正中間專心致志喝酒，看兩個小姑娘搶麥克風(fēng)，西燕喜歡懷舊曲風(fēng)，粵語歌唱的以假亂真，“你會講粵語?。俊敝芨衽e著百威的瓶子問她。

    “不會啊，我只會唱，不會說?！蔽餮嗾驹诹Ⅺ溑裕鲋湹臉幼雍艽笈?。

    周格朝她比了比大拇指，“厲害厲害！”

    “謝謝夸獎！”西燕難得地，活潑地曲了曲腿，婉轉(zhuǎn)地答謝，引的大家哈哈一笑。

    唐致上來搶話筒，“該我了該我了，你下去，這首我的。”

    “這首又是你的，你剛剛連唱兩首！”西燕不讓，推她。

    “這首你不會，這首我的保留曲目，快讓開。”唐致僅僅攥著麥克風(fēng)，音樂的前奏已經(jīng)開始，西燕扭頭認(rèn)真看了看，真的不會，《愛在西元前》，她讓開了。

    “這首好聽！”周格仍舊坐著慢慢喝啤酒，這里的烤翅很好吃，她吃第二個了。

    “是吧，我那時候，就是聽你經(jīng)常放這首歌，才學(xué)會唱的。”唐致如愿搶到話筒，朝西燕做著鬼臉，一邊對jiejie說，“接下來這首歌，獻(xiàn)給不愛唱歌的，我姐，感謝她在我小學(xué)時天天放，讓我早早學(xué)會了唱這首歌曲！3q！”

    “嘔……”西燕坐在下面起哄。

    前奏過了，唐致開始有模有樣有聲有色地唱起來，女生版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周格聽著，放下了手里的啤酒瓶子，放下時，剛好手機(jī)響了，亮著鳴躍的名字。

    她順手接起來，“喂！”

    那邊停了兩秒，“你在 ktv 呢？這么吵？”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