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里見 第81節(jié)
于是,她知道了自己作為一個“實驗品”,這一路是怎么被安排的。 喬見就這么直挺地立門口,與他們二人對視,空氣中是如黑洞般令人發(fā)麻的死寂。 沈昭城也凝視著她。 在剛看過來的瞬間,喬見看到他眼底閃過了復雜的什么,或許是緊張,或許是警惕。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如她所料,沈昭城這樣一個冷靜自持的人,即使面對她忽然闖進的突發(fā)情況,也沒有絲毫的慌亂,顯然很快就已經(jīng)接受,并恢復了正常,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應對的反應。 他只是慢慢朝她走過來,與她擦肩而過,走到她身后,把門關上,由始至終不發(fā)一言。 喬見明白了。 這是不打算再做無謂的解釋,在等她先開口。 正好,她也不打算顧左右而言他。 她直接進來,就是為了將已經(jīng)撕裂的傷口敞開在天光下,讓所有人一起直面:“假設你們剛才所說都是真的,按我的理解,你們有一個關于夢的實驗,而我和沈昭城,是這個夢的實驗品,是么?” 她的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干凈利落。 冷靜得可怕的語氣里,沒有委屈,沒有質(zhì)問,只是在平淡地求證著某個已經(jīng)被證實的疑惑。 喬見從小接受的教育,還有自己與生俱來的性格,都不允許她隨意在外人面前掉一滴淚,或者隨意失控、撒潑。 沒人會設身處地理解她,只會有同情、和嘲笑。 只有自己,才能支撐起自己。 她看了一眼比斯特,又轉身看向沈昭城,等一個答案。 沈昭城緊繃著下顎,往后靠在門邊的墻上,耷拉著眼皮與她對視,眼底深不可測。 半晌,他才從喉底擠出一個字:“是?!?/br> 他回答得也很利落,沒有半分想要補充或者解釋的意思。 喬見在心底冷笑。 瞞不住了,便全盤托出,反正也不是什么他在乎的事。 這很沈昭城。 既然如此爽快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喬見點了點頭,不浪費任何時間,直接問下一個問題: “你們在我并不知情,也未同意的情況下,私自將我卷入這個實驗,所用的是什么方法,對我有什么危害,要如何解除。還有,為什么是我?” 這次,她看向了比斯特。 因為她知道,即使沈昭城有參與其中,甚至這個實驗本就是為他的利益而開展,但真正在背后cao縱、實施這個實驗的,只能是比斯特。 比斯特淡定地回望她,笑了一下:“不必擔心。這個實驗采取的形式很溫和,在你們公司今年組織的體檢中,你是否檢查出有腎結石,并接受了麻醉手術?就是在那時候,我們對你的體內(nèi)植入了芯片,起作用的正是這枚芯片。至于選擇你的原因,是我們對大量的樣本進行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你的情況是最符合我們需求的?!?/br> 他越過喬見,和沈昭城交換了眼神,又繼續(xù)道:“如今我們的實驗目的也基本達到,你不配合的話也再難進行下去,既然如此,我們將停止實驗。停止后,夢的現(xiàn)象也會逐漸消失,在徹底消失后,你再聯(lián)系我取出芯片就好,我有你的聯(lián)系方式,稍后會傳訊息給你。至于是否對身體有危害……你認為,沈昭城會用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嗎?” 他聳了聳肩。 他很誠懇,也很耐心,幾乎是對喬見所拋出來的一連串的問題都作出了詳盡的解釋。 喬見眼底滿是震撼。 現(xiàn)在的科技居然先進至此,只是在體內(nèi)植入一枚芯片,就可以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直接影響人的腦補神經(jīng),控制人的夢境,染指人的精神世界。 她對此表示存疑,但比斯特的神情,還有最近發(fā)生的這一切,除了他所說的這些,似乎也再難解釋。 喬見洞察著他的神情,好一會兒,才又點了點頭。 “好,最后的問題?!?/br> 喬見緩緩轉身,看入沈昭城鏡片后的雙眼。 “你們做這個實驗的目的是什么,是為了驗證這個實驗本身,還是為了……” 她拼命讓自己的頭腦保持理智,卻控制不住自己快要沖出胸腔的心跳,她用盡全力咬緊牙關,在衣袖中握緊拳頭,才堪堪讓自己不顯出一絲顫抖,不在他面前有絲毫露怯。 “為了讓我信任你,主動接近你?” 她平和地說出最后半句。 雖然剛才親耳聽到了這些如尖刀般的字眼,但不知為什么,喬見還是很想親口向他確認。 在她說話的時候,沈昭城靜靜地看著她。 她的思路很清晰,很快理解了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情況,卻唯獨看不懂面前的他。 他下顎緊繃,姿態(tài)隨性,明明看著沒什么表情,眼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 一種喬見看不懂的情緒,卻讓她莫名覺得,好似有些神傷。 神傷?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此時的他臉上。 喬見不再允許自己的思緒胡亂發(fā)散,讓自己維持清醒狀態(tài),等待他親自證實這個答案。 四周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極為清晰。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 忽而,沈昭城低下頭,嘲弄般笑了一下,頂了頂腮,然后沉緩抬眸,再度看向她,語氣很溫和: “正如你所想的?!?/br> 也就是說,兩個都是。 喬見已經(jīng)了然,也再沒什么好問了。 她不再看沈昭城,結束了二人沒有硝煙的對峙。 她只想盡快離開。 在她的演技還足以維持的時間內(nèi),盡快離開。 她深吸一口氣,轉頭向比斯特確認:“你保證,你們會停止實驗,讓這種現(xiàn)象自然消失的,對吧?” “我向你保證?!?/br> 比斯特的語氣依舊毫無波瀾,神情卻多了幾分鄭重。 得到他的保證后,喬見感覺到自己就像一根被用力拉扯的橡皮筋,并且在此刻到達了極限。 再不離開,她撐持了一整晚的體面將隨著皮筋的斷裂而崩塌。 她走到沈昭城身邊,拉開門。 “對不起。” 喬見像沒聽到這一句似的,毫不留戀地邁出去,任由黑暗將自己吞沒。 關上門前,她還是沒忍住。 她微微偏過頭,用余光睨著沈昭城的側影: “我還是很好奇,你將我扯進來,又讓我接近你,是因為你心血來潮的一點興趣,還是因為——因為我與某個人的相似?” 話畢,她看到沈昭城身形一頓。 但她馬上就為自己問出這番話而后悔。 她只希望沈昭城沒有發(fā)覺她說到最后,那染上顫意的尾音。 “算了,無所謂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很快就如一簇微小不過的火苗,馬上就殆盡在洶涌的烈風之中。 腳步聲堅定而迅疾,漸行漸遠,然后消失不聞。 直到再聽不到關于她的任何聲響,沈昭城才垂下頭,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無力地倚墻而站,在黑白分明的墻體間,周身都浸染著殘敗的色彩。 比斯特沖了一杯咖啡,向他走來,遞到他面前,蒸騰的熱氣很快模糊了他的鏡片。 沈昭城沉默地接過咖啡,又隨手放在手邊的柜子上。 “你還好嗎?” 比斯特拍了拍他的肩,語言也切換回德語。 沈昭城一聲不吭,只抬起慘白的臉,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走向沙發(fā)坐下,撐在膝蓋上,一手捏著鏡腿取下眼鏡,漫不經(jīng)心地丟在一邊:“正如你所說,一切都很順利?!?/br> 他閉起眼,按了按眉心:“我該高興的?!?/br> 比斯特拉開門,探出身去,仔細打量了一周,才合上門,回答他的話:“當然?!?/br> 比斯特坐到沈昭城身邊,偏頭看他。 摘下眼鏡后,在他慘淡的臉色上,眼尾的痣越發(fā)鮮紅,頗有些觸目驚心之感。 比斯特看著他,也嘆了口氣,但還是揚起嘴角,低聲道:“我們之前的努力都是為了今天。而這一次的刺激,十分成功。恭喜?!?/br> 沈昭城仍低垂著頭,回以極淡的一笑。 正因為知道這次的刺激有多成功,他才深覺無力。 他比誰都清楚,她越是平靜的外表之下,越是深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像一頭不吐骨頭的猛獸,張著血盆大口,隨時將她吞噬。 發(fā)覺沈昭城越發(fā)不對勁,比斯特神色一變。 他比他想象中的陷得更深。 他正想開口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就聽到他低啞著聲,沉沉開口:“我沒事。我很清楚,必須要讓她一點點揭開每個片段,才能變得完整?!?/br> “她會的?!?/br> 沈昭城轉過頭,向他扯了扯唇角,“我也會的。” 比斯特也笑了。 他的力量,更是遠超他的想象。 沈昭城眼眸微抬,望向那扇門。 耳邊,她的那句話還言猶在耳。 他兀自琢磨了許久,尤其是最后那半句——“與某個人的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