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從用指尖抹了一把，抬手將燈拍開，光線攪開房子里凝滯的空氣，空闊的客廳一覽無余，確實完全沒了正在居住的痕跡，連住過的痕跡都沒留下。

    不是剛走，起碼已經(jīng)離開兩三個月了。

    段從將幾個房間都轉(zhuǎn)一圈，最后回到客廳，咬上根煙，安靜地站了會兒。

    飄渺的煙線豎直向上，虛虛散開，與窗外湮沒的夕陽余暉融在一起，形成無聲的背景畫面。

    段從垂眼搓掉指腹的灰塵，一下一下，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代表什么，只是一些過往的舊畫面，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很多年前段從的那場告白，從當(dāng)時言驚蟄的角度看來，多少帶有一些突兀和愕然。

    理所當(dāng)然的少年，搭配著聽起來很隨意的口吻、以及臭臭的表情，言驚蟄拿不準(zhǔn)他是不是在開玩笑，更不敢相信，“喜歡”這個詞會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同樣不知道的是，體測跑一千米都不怎么出汗的段從，當(dāng)時攥在外套兜里的手，連指尖都是潮的。

    意識到自己喜歡言驚蟄，對于段從來說并不是難事兒。

    每天都想和這個人聊天，因為他吃醋而心跳想笑，明明是同性卻每次見面都想親嘴兒，光是想象言驚蟄以后和別人談戀愛就受不了……除非他腦子壞了，否則這不是喜歡，還能是什么呢？

    強大的自我接納系統(tǒng)從不拖泥帶水，段從花了幾天時間想清楚，帶著禮物就來到言驚蟄面前，讓人家跟自己談戀愛。

    見言驚蟄愣著臉不說話，他抿抿嘴，低頭踢人鞋尖：“問你呢，理我?！?/br>
    段從有八十分的把握，言驚蟄也喜歡他。

    可“同性戀”確實不是所有人都能很快消化，所以他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zhǔn)備。

    “不愿意就算了，沒事兒?！?/br>
    段從等了幾秒鐘，在心里嘆口氣，決定等高考完再問。

    就在他轉(zhuǎn)身想去拿仙女棒時，言驚蟄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跟了一步，小聲磕巴：“沒，沒不愿意?！?/br>
    “我也想和你一起，”他都不好意思跟段從對視，薄薄的耳廓在路燈底下映得通紅，“上大學(xué)，什么的?！?/br>
    十七歲的段從回過頭，眼睛亮晶晶，一寸寸揚起嘴角逗言驚蟄：“……什么?。俊?/br>
    一顆小雪粒從兩人之間落下來，那就是他們八年戀愛的開始。

    最開始的兩年，兩人的相處模式?jīng)]什么變化。

    畢竟不在一個地方，除了放假見面，其余時間仍然只能靠手機聯(lián)系。而且除了聊天比談戀愛之前更頻繁，話題更黏糊點兒，他倆也沒忘記高中生的首要任務(wù)是高考。

    高三的言驚蟄一度認(rèn)為自己的運氣好起來了——跟段從在一起，一些以前學(xué)不明白的知識點在三輪復(fù)習(xí)時突然通了。

    他以高中三年來最好的狀態(tài)上考場，拿到一個超常發(fā)揮的分?jǐn)?shù)，跟段從考入了同一所學(xué)校。

    盡管是冷門的小語種專業(yè)，但那張印著與段從同款?；盏耐ㄖ獣?，仍是他長這么大以來，第二次感受到的希望與光。

    連言瘸子都因為他考上大學(xué)而友善了兩天，喝完酒難得沒打人，在大街上發(fā)酒瘋：“我他媽！割rou喂血，把這逼小子養(yǎng)大……他他媽的敢不孝敬敢沒出息嗎？老子打不死他！”

    段從家里的反應(yīng)則淡定多了，畢竟意料之中的事不需要太驚喜，老媽大手一揮，一家三口直接出門旅了趟游。

    等回到家，再辦完升學(xué)宴后，三個月的暑假都快過去一個月了，段從一天都沒等，直接跟著姥姥一起回老家。

    那個夏天無論多少年后再回想，都帶著讓人心里發(fā)軟的熱量。

    不知怎么黑瘦了一圈的言驚蟄，送給段從第一份正式的禮物：一個一百多塊的保溫杯。

    “夏天也能用，材料是什么鋼，很安全，老板說可以喝好久?！彼诖赝螐模澳阒暗谋硬皇钦f漏水了嗎？”

    段從不缺杯子，家里更貴更好的杯子多得是，他都忘了上次扔的保溫杯是不是因為漏水。

    但他特別開心。

    “你哪來的錢？”他摁著言驚蟄的后腦勺親他，“言瘸子發(fā)紅包獎勵你了？”

    “沒，我去打工了?！毖泽@蟄看他喜歡心里更高興，彎著眼睛豎起兩根手指，“這個月辦席的多，去街上飯店幫一天忙就給二十塊呢?！?/br>
    他其實足足掙了三百塊，可惜沒藏好，被言瘸子拿走了一百六，但還是很滿足。

    言驚蟄這樣的快樂，段從卻不太能接受。

    二十塊對他來說只是一頓飯，是幾瓶飲料，甚至幾根好用點兒的水筆，可以是任何隨手買來的小玩意兒，絕不會是他一天的時間。

    “傻啊你？”段從眉頭絞起來，心疼得想罵人，“童工也沒這么用的，二十塊我給你行嗎？”

    “那不一樣?！毖泽@蟄認(rèn)真搖頭，“是我想送你禮物，你都送我好多了。”

    “而且是我自己掙來的，我第一次掙錢，段從，這感覺真好，好像生活和我都要好起來了，還會越來越好?！?/br>
    他眼底亮起小心的光，問段從：“你覺得呢？”

    段從說不出話，心里像卡了根大魚刺，只把言驚蟄往墻上一推，壓著他親上去。

    煙灰恰到好處地落下來，虎口傳來短暫的灼燙，將段從拉回現(xiàn)實，他甩甩手抖掉。

    生活和你后來都沒有好起來，十九歲的言驚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