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里話外一通奚落是少不了的。

    言驚蟄不怕這個，他現在就怕沒收入，姐夫說什么他只抱歉不辯駁，等對方發(fā)泄夠了，趕緊坐到自己角落的位置上去。

    他的左腿吃不了力，撐著去上班，帶客戶看房時就很辛苦。

    騎車還好些，有些老房子沒電梯，樓梯上下爬一輪，左腿疼得站不住，渾身的力氣只能倚靠右腿，咬牙撐著。

    剛半天功夫，左小腿就rou眼可見地腫了一圈。

    言驚蟄用熱水灌了兩個礦泉水瓶，正一邊作房型圖一邊偷偷捂腿，突然收到了言樹苗從家里打來的電話。

    “爸爸，”小孩兒的聲音有些緊張，規(guī)規(guī)矩矩的，“家里來了一個，來了一個阿姨……我不知道怎么喊。”

    言驚蟄的第一反應，以為是韓野的jiejie回來了。

    他心里一咯噔，沒敢請假，裝作要出去跑房，趕緊騎上電動車往家趕。

    到小區(qū)門口，想想家里沒什么能拿出來招待的水果，他還臨時從便利店買了幾個橙子，單個包裝的那種，平時都沒舍得買。

    寧望歪歪扭扭地靠在店里打游戲，抬頭看他兩眼，冷不丁瞪起眼：“你跛了？”

    “嗯？有嗎？”言驚蟄靠在柜臺上，踮起左腳踝緩緩，“剛拆石膏，不會走路了，還得適應兩天?！?/br>
    “剛拆你就這么跑？”寧望皺起眉，“要死啊？”

    言驚蟄匆忙地笑一下，表示接收到他的好意了，沒功夫多說，匆匆地拎著橙子回家。

    在電梯里，他還對著轎廂的鏡子拽拽衣服，讓自己看起來別太忙亂，不想讓韓野jiejie對自己這個租客留下不好的印象。

    來到家門口剛按了兩下密碼，言樹苗在屋里聽見聲音，就喊著“爸爸”跑來開門。

    言驚蟄摸一把他的后腦勺，進玄關換鞋，小聲問：“阿姨還在家嗎？”

    “在，”言樹苗也小小聲說話，拉著他往客廳走，“阿姨在教我寫字?！?/br>
    順著言樹苗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言驚蟄一愣，勾在手指尖的袋子松掉一邊，“骨碌碌”地滾出一個橙子。

    段從的mama端坐在沙發(fā)中央，抬眼與他對上視線，微微挑起眉。

    第 20 章

    雖然和段從認識了二十多年，但在言驚蟄的記憶里，對段從mama并沒有太多清晰的印象。

    原因很簡單，他不敢看。

    “自卑”是性格里很奇妙的一環(huán)，在什么都不懂的時候，就會隨著原生環(huán)境埋下。

    早慧的小孩兒早早的就能感受到；在更幸福些的人體內，也許會蟄伏更久，然后于某一日被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激發(fā)，轟然破土。

    小時候的言驚蟄還不會分辨衣物首飾的名貴——直到現在他也看不出個四五六，干干凈凈能穿上身的衣服他就覺得很好，所以一直也沒什么審美。

    和段從在一起時，段從明里暗里給他買過很多，隨手幫他搭配一下，整個人看著就能上不少檔次。

    這也沒辦法從根兒上提高言驚蟄的品味，打小因為貧窮而積攢的缺陷，像是刻在他的骨髓里，伴隨著漫長的自卑一同成長。

    從而導致兩人分開后，段從這幾次見到他的穿搭，其實都有股很熟悉的一言難盡。

    從小沒穿過好衣服，區(qū)分不了品牌貨，但每個人都有mama。

    對于縣里那些街坊鄰居的mama，言驚蟄并沒能感受到太多的區(qū)別。

    有“本地人不逛景點”的因素在，更因為那些街坊整日里對他們家指指點點。他對自己的傻子媽沒什么感情，也實在不覺得別人家的mama有多好。

    而回老家探親的人就不一樣了。

    言驚蟄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段從mama時，所體會到的訝異與膽怯。那時候他還不明白，這種不需要暴力就能震懾住人的東西，叫做氣質。

    衣著光鮮整潔，臉上總帶著得體的笑容，似乎對誰都能沒有偏頗的友善。

    別的小孩在段家院門里進進出出，一起玩兒，言驚蟄靠在自家破舊的院墻上有一眼沒一眼地張望，頭一回意識到，世界上原來還有這樣的mama。

    即便和段從熟悉起來，每次段從回老家兩人都在一起玩，言驚蟄除了吶吶地打個招呼，也做不到像街上別的小孩一樣，很自然地跟段家人說話、要好吃的。

    他從心底里就將對方與自己劃分為兩個世界。

    再后來長大懂事了，和段從在一起最快樂輕松的大學幾年，段從有意無意地提過幾次跟家里出柜、帶言驚蟄見家長的事兒，言驚蟄第一反應都是搖頭拒絕。

    段從有一回還有點兒不高興，半真半假地問他：“不愿意??？”

    “不是，”言驚蟄不知道怎么解釋，“我害怕?！?/br>
    當時段從沒說什么，只微微挑了下眉，眼角眉梢間凌厲的味道，幾乎和眼前正打量他的女人一模一樣。

    言驚蟄回過神，忙亂地彎腰撿起橙子。

    段從mama做了半輩子班主任，眼神十分厲害，言驚蟄條件反射地避開視線，顧不上去想她為什么會出現在家里，先打招呼：“阿姨?！?/br>
    “阿姨？”言樹苗疑惑地重復。

    “喊奶奶。”言驚蟄輕輕兜一下他的后腦勺。

    段從mama緩緩“啊”一聲，笑了下：“沒事兒，孩子沒見過我?！?/br>
    她的神色里也帶有詫異，但是拿捏得很好，顯得既威嚴又隨和，交疊的雙腿都沒動一下，穩(wěn)如泰山地坐在沙發(fā)中央，仿佛是這個家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