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春景嘉辰，清流魚鳥，草木蔥翠，萬物同榮。

    上皇坐于廊下，見姜握帶著三個孩子喂熊貓盆盆奶與果子。

    如今這獸苑中的大熊貓，已非當(dāng)年蜀地進(jìn)貢來的野生‘白豹’，而是在專門的竹林獸苑中養(yǎng)育出了新的一代。

    就在獸苑出生的熊貓，已然很是親近飼養(yǎng)之人。

    在飼養(yǎng)員的看護(hù)下，旁人也完全可以上手摸一摸，甚至抱一抱半歲大的熊貓。

    姜握今日就在衣裳外套了干凈的棉布服后，抱過了一只剛喝過盆盆奶，手里還拿著一半林檎果（此時沒有后世的蘋果，只有類似的林檎果）的大熊貓崽崽。

    此時，她正握著熊貓崽崽的一只爪子，對廊下坐著的人揮手：“陛下?！?/br>
    落在上皇武曌眼中，這笑容一如當(dāng)年。

    她也不由笑了，回應(yīng)揮了揮手。

    之后，目光便逐漸放遠(yuǎn)，看到天際殿擎旭日，風(fēng)散流云，遙想田間麥芃含秀，桑藹敷榮——

    延載元年，會是個好年景。

    第380章 新帝事

    延載元年春。

    姜握頗有閑心逸致,帶著春田花花同學(xué)會的小朋友們抱熊貓崽，并且收獲了數(shù)張字畫兼?zhèn)洹び左w版·真跡。

    其中尤以王維畫的熊貓和竹子，雖筆觸稚嫩但覺最有可觀，果然是將來詩畫雙絕之人。

    小孩子們精力雖旺盛,但來的快去的也快。

    今日他們先拜見過上皇（這個過程中倒是年紀(jì)最大,最了解‘帝王’二字的王昌齡最緊張），之后又認(rèn)識過新朋友,好奇摸過從未見過的大熊貓,參觀過獸苑其余他們未曾見過的諸如鴕鳥大象等異獸……

    當(dāng)真是精彩紛呈的半日，于是玩過鬧過又吃過兒童餐后，很快年紀(jì)小的兩位,就有些困倦之意。

    見此,姜握便讓人各自好生送他們回去，橫豎將來都在京中,今日認(rèn)識了,他們家中彼此可常來常往。

    等下回……倒是可以讓他們的前輩,帶這幾位小朋友提前去上陽宮文學(xué)院轉(zhuǎn)一轉(zhuǎn)。

    不知道三歲的小太白星，見到十幾歲的孟浩然，會不會還覺得格外有眼緣？

    畢竟是曾讓他直白寫下‘吾愛孟夫子，風(fēng)流天下聞?！娜寺?。*

    只剩下她與上皇在廊下對坐時，上皇隨口卻也用一種很確定的口吻道：“你很喜歡這幾個孩子？”

    姜握連著點(diǎn)了三下頭，表示三個都喜歡。

    當(dāng)然,如果讓她私心來論,自然是有些偏愛小太白星的。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我瞧陛下也喜歡他們。”

    這幾個孩子叩見之時，上皇還親手給他們拿了果子吃……雖然，接下來上皇也親手拿春日的鮮櫻桃喂鶴來著。

    但到底是陛下親賞。

    而她也是親眼看到了‘武皇賞賜李白’這一幕，覺得人生規(guī)劃小本本上,又可以打掉一個勾。

    “這幾個孩子，都十分有靈性?！?/br>
    上皇武曌這大幾十年走來，觀人無數(shù)，尤其是登基后欽定殿選人才，更是天下英才皆過眼前。

    一雙帝王之目說是火眼金睛也不為過了。

    所以哪怕今日所見三童年紀(jì)還小，她也不似姜握一般，知他們將來成就幾何，但上皇依舊覺得他們很有靈性，前途無量。

    姜握聞言，就倒了一盞春日扶芳飲遞給上皇：“那我陪著陛下好生安養(yǎng)，想來不必太久，就能見到他們可期之來日?！?/br>
    她說這話是真情實(shí)感：這幾位都是年少成名，是史冊中明記‘少有逸才’、‘博學(xué)多藝’以聞天下。

    實(shí)打?qū)嵉氖恰雒麜迷纭?/br>
    此世又不會有什么神龍政變，不會生出帝王被奪權(quán)幽禁，心志損毀之事——

    史冊上，武皇的身體一直很不錯，據(jù)《唐統(tǒng)記》所載：“太后（武皇）善自涂澤，雖左右不覺其衰。”哪怕有涂澤妝飾，可伴隨左右的人都不覺衰老，自是有精氣神在的緣故。

    是直到神龍政變后，方才變得——“（武皇）及在上陽宮，不復(fù)櫛沐，形容羸悴。”*

    前后變化之大，以至于‘上（中宗顯）入見，大驚’，更悲泣，可見是迅速老去。

    而此時，上皇接過姜握遞過來的這杯飲子，眉眼間依舊是帝王神采，評點(diǎn)人物，依舊是胸懷天下的口吻。

    **

    較之姜握與上皇兩位的悠然，剛登基的新帝，自是忙的終日無暇。

    曜初還清楚的記得，二月則天門之上的登基大典。

    母親頒禪位詔，姨母雙手轉(zhuǎn)交給自己。

    那詔書中的最后，是這樣寫的：“祗承圣命，弗懈益勤；勉荷宏圖，靡不躬親！”

    如今，‘馬車’真正換了她來駕，韁繩轉(zhuǎn)移到她手中，為萬民而立君，敢不兢兢？

    她當(dāng)以此自勉。

    而二月登基大典后，皇城中也一直未清凈下來，接下來還有許多冊封和后續(xù)事——

    當(dāng)年圣神皇帝登基后，令彼時還是鎮(zhèn)國安定公主的女兒告于南郊天地之壇，宣大赦天下之旨。

    曾經(jīng)定下此事時，時禮部尚書許圉師還震驚過，畢竟代皇帝宣明‘大赦天下’多為太子所行之職。

    如今倒回來看，方知帝王之心高瞻遠(yuǎn)矚，早有謀定。

    而時移世易，如今新帝登基，令長女真陽公主武赪前去告祭宣大赦天下之旨，便毫無朝臣感到意外了。

    其實(shí)若不是真陽公主，才會令人吃驚呢。

    朝臣們都看得出：新帝登基，真陽郡主武赪自然要循例從郡主升至公主，但這公主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做的太久，很快就要再升為皇儲了。

    揣度帝王以及未來帝王的性情，一向是臣子們最常做的事之一。

    真陽公主與新帝的性情又截然不同了——論起來，有些朝臣也覺得疑惑，當(dāng)今陛下與真陽公主都是自大司徒府長大的，但性格行事又迥然有異了。

    新帝從為公主起，就是柔中帶剛的性子，且喜怒不形于色，未可揣摩。

    而真陽公主武赪則明顯性情鋒銳外露的多，果斷大膽，從圣神皇帝還未禪位時交給她的幾樁差事就看的出，這位不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先求無錯再求有功’的作風(fēng)，這位是一開始就敢大膽計劃下，哪怕冒點(diǎn)險能不能利益最大化的作風(fēng)。

    朝臣們揣摩完畢……也沒什么用。

    新帝與準(zhǔn)皇儲性格再不同，有一點(diǎn)是相同的，也是承襲自之前圣神皇帝：完全不好糊弄。

    那到底是在心里記賬到時候算總賬，還是當(dāng)場就把賬給人算了，也沒太大差別，反正賬是跑不了的。

    沒的說，上心干活吧！

    畢竟如今外頭可不差預(yù)備官員。

    **

    若按從前例，皇帝登基大典后，應(yīng)按序先尊長輩后封平輩：如先將母尊為太后，將庶母們封太妃，再將太子妃立為皇后，一應(yīng)公主升輩分為長公主等。

    然今歲新帝是公主登基，自與歷朝先例皆不同。

    首先，宮中自無有太后太妃，唯有上皇。

    而新帝原是尊請上皇依舊住在蓬萊宮。她可擇東西兩側(cè)的觀文殿亦或是大儀殿作為帝王宮殿，接對朝臣。

    倒是上皇令女兒不必另擇宮殿。

    帝王居于蓬萊殿，更便于朝臣們覲見與帝王理政。

    上皇早為自己選定了皇城西側(cè)的神都苑為禪位后的居所——曾經(jīng)漢以洛陽為都時，神都苑舊址也叫上苑或是上林苑，既接于皇城又幽靜疏朗。

    并且還有一樁好處：上陽宮原就在皇城的西邊，故而從神都苑去上陽宮也更近。

    上皇退位后閑暇時多，預(yù)備多與姜握一并去學(xué)校里走一走。

    畢竟當(dāng)年為帝時，諸事纏身，非大事大典難有空親至上陽宮學(xué)校。

    上皇心意已定，新帝遵照而行。

    待新帝忙過奉上皇移居上苑事后，接下來卻也不是如前例先冊封皇后與后宮。

    而是先為姨母兼大司徒加爵：姜握的爵位從高宗一朝的姜侯，至圣神皇帝一朝末，已累至國公（侯與國公之間并非差一等：中間還隔著縣公、郡公）。

    待到新帝登基，則加至王爵。

    之后皇帝再加封meimei太平公主為長公主，再加食邑。

    待到兩個女兒也由郡主封公主后，新帝方下旨立后，至此諸封完畢，各有大酺（即宴飲）。

    可謂是忙到暈頭轉(zhuǎn)向，當(dāng)真是直到四月初，新帝才騰出半日空來，前往姜府。

    **

    曜初是得知今日姨母回了府中，便特意來探望。

    沒想到正好又遇到姨母哄孩子——

    曜初駐足于門口，見姨母手中拿著一物遞給眼前的孩子，心道：姨母真是很喜歡這個叫做李白的小孩子。

    居然將去歲才由航海船只帶回來，如今還處于司農(nóng)寺和農(nóng)學(xué)院研究階段的土豆也送給他。

    還在特別溫柔地哄他：“是，上次帶你們?nèi)タ葱茇?，吃的兒童餐里面的炸薯?xiàng)l，就是這個做的。好吃嗎？”

    *

    是的，在紅薯、玉米、土豆三種明星作物中，是土豆拔得頭籌，先來到了這片土地上。

    其實(shí)論起真正歷史上，在推廣種植以及實(shí)際救災(zāi)的作用中，紅薯無疑是遠(yuǎn)超過土豆的——

    兩者都是明朝進(jìn)入華夏，但紅薯的記載比較詳細(xì)清楚，在萬歷年間就在救荒中發(fā)揮了重大作用，《金薯傳習(xí)錄》中有記：“溫陵饑，他谷皆貴，惟蕷獨(dú)稔，鄉(xiāng)民活于薯者十之七八?！?

    故而，自明至清，多旱之地‘朱蕷（紅薯）無人不種’，迅速推廣開來，被稱為‘救荒第一義’。

    甚至明清兩朝，好幾位皇帝都特意下過圣旨，三令五申要求百姓種植這種‘功勛作物’。

    譬如《清高宗（乾隆）實(shí)錄》中就記載過，乾隆下旨各地“至甘薯一項(xiàng)，廣為栽種，以濟(jì)民食?！鼻翌H見成效，年景不好的時候，紅薯甚至成為了‘農(nóng)民咸藉以為半歲糧’的半壁江山級別作物。*

    相較之下，土豆，雖然也差不多同期傳入華夏，但光彩就暗淡多了，可以說在官方和民間地位都遠(yuǎn)遠(yuǎn)不如紅薯，記載也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