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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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聽到殿下手里翻動紙頁的聲音。方才他進門請罪的時候曾經(jīng)不經(jīng)意瞥到了一眼,上面是些復(fù)雜的圖形線條。 也不知他方才說的話,殿下有沒有聽進去…… “就如此吧?!?/br> 唐愿終于松了一口氣,慢慢退了出去。 ** 姜府。 五月底的夏夜,風拂到臉上還是溫熱的。 正適合喝冰鎮(zhèn)過的葡萄酒和西瓜汁。 姜握選的是葡萄酒:今日帶曜初和阿鯉看過了蒸汽機的雛版,總覺得又放下一樁心事,當喝酒為賀。 崔朝見她選了酒,還去拿了撒了椒鹽的培根條配酒。 姜握接過碟子來捧著吃,免得掉落在衣裳上:“還好今日太累了,阿鯉已經(jīng)睡熟了?!?/br> 否則聽到動靜,很可能也要跟著吃一頓宵夜。 吃了兩塊烤培根條,姜握才問道:“今日唐愿是怎么回事?” 晨起曜初那一句輕描淡寫的東宮有事,姜握也不愿多問,但到了晚上,曜初卻是自己回宮,把阿鯉留了下來。 崔朝也只大約知道些:“阿鯉的嬤嬤們口舌不謹,讓曜初撞了個正著?!?/br> 他又道:“東宮要整飭,也非一兩日的功夫。且今日能有口舌不謹,說不得下回就有手腳不干凈的。不如讓阿鯉在家里多待幾日,等東宮徹底安穩(wěn)了再回去?!?/br> 姜握喝了一口冰鎮(zhèn)過的葡萄酒,笑道:“明日也罷了,是田假最后一日,后日咱們都去上朝,誰看著她呢?只怕只有女衛(wèi)看不住她?!?/br> 崔朝一時沒說話,只是望著姜握。 而姜握忽然就明白了。 崔朝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和,在夏夜的風里顯得溫熱而柔和:“朝上如我一般年紀致仕的朝臣也不少?!?/br> 這些年的宰相們都太卷了且不論,但普通朝臣致仕年紀,還是基本都卡在七十歲前的。 “太常寺原就不是我所長。當年先帝與我此位……”只是將自己的身后事交給了他,并且希望他作為太常寺卿常去看他。 但對崔朝來說,他哪怕不是太常寺卿,也不會耽誤他常去太廟陪伴先帝。 至于鴻臚寺,他在外交學(xué)院任教也有九年了,所學(xué)悉以教給學(xué)生,亦或是變成書籍。 “夏日里去上陽宮也覺得累的很。” 崔朝道:“雖說我不像王相一般,天天念叨著致仕,但我心里,也是一直想致仕的。” 他端起了他手邊的玻璃杯:“還請大司徒代我在陛下面前陳情。” 杯子停在空中半晌。 崔朝也不催促也不放下,只是安靜地舉杯等著她。 直到姜握最終端起杯子與他相碰:“好。” 夏夜中,玻璃杯相碰的聲音清脆作響。淡紫色的酒液中倒映著天下星河燦爛。 * 而這一年,如崔朝一般請姜握代為陳情致仕的人,還不只一個。 尚書省。 姜握起初是下意識搖頭的:“那不行?!?/br> 裴行儉想致仕,她一聽這件事,就把自己搖成了阿鯉小時候玩的撥浪鼓。 見此,裴行儉解釋道:“我是有緣故的。” 然而卻看眼前大司徒已經(jīng)開始‘認真’盯奏疏,顯然單方面要結(jié)束這段對話,裴行儉有點無奈。 他道:“我致仕也不是不干活?!?/br> 觸發(fā)了關(guān)鍵詞,姜握抬起頭來。 裴行儉在姜握對面坐下來:“陛下是明有定規(guī):不管是京官下派,還是直接去吏部考官,各州縣的官員均不得回祖籍為官?!?/br> 即官員‘盡用別郡人’。 這種地區(qū)回避,除了打壓世家,自然也是一種避嫌,以及防止政治腐敗。 而除了地域本鄉(xiāng)上的回避,朝堂上還有些雖未明定,但也是普遍公認的‘潛規(guī)則’。 比如,父子、祖孫、叔父兄弟等,自然不好同省、同部為官。 打個比方,總不好兒子在負責戶部負責擬度支計劃,而父親就負責批準計劃。 “其實,別說同為宰相,就算是我為宰相,夫人為尚書……若換成父子或者是兄弟,在從前也是不可能的?!?/br> 也就是庫狄琚晉升路徑不同,一路是從城建署上來的,而且,對朝臣們來說,父子、兄弟同為重臣,需有一人辭官避嫌這種事,他們能找到先例,但夫妻倆同朝為重臣…… 怎么說呢,大司徒家中,實在不算是夫妻倆同為實權(quán)重臣。 也不能作為參考。 裴行儉道:“這與她是不是女官并無甚關(guān)系,而是一家子同為宰相,實在是不太妥當?!?/br> 裴行儉已年過七十,以他的身體素質(zhì)是可以繼續(xù)干,然礙于朝上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他繼續(xù)為相,夫人庫狄琚和女兒,就都難再進了。 就算圣神皇帝用人唯賢,不避親屬。 但若讓他們夫妻同列宰輔之位,必然也少不了風言風語,以及將來他們夫妻共事,反而要避許多嫌疑。 比如他與姜握能單獨正常交代的公務(wù),為了避官場腐敗之嫌,或許就沒法跟夫人單獨交代。 如此一來,兩人同為宰相,反倒是耽擱了公務(wù)。 尤其是,在裴行儉看來,若夫人拜相,最適合的宰相位置正是尚書省。而不是中書省擬詔之職,亦或是門下省封駁之權(quán)。 下轄六部,抓落實工作的尚書省,更加適合庫狄琚。 那自己這個尚書右仆射要是一直做下去…… 裴行儉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笑道:“不是我偏私自家人——其實這些年為了避嫌,城建署的公務(wù)我就是一點不問的——故而不論其中辛苦,只按照吏部對官員的考功來算?!?/br> “她也可拜相了?!?/br> 姜握點頭:固然城建署的許多‘秘方’是她所供,但這些年城建署的攤子越鋪越大,事無巨細的一線管理人還是庫狄琚。 那些性情各異的研究員、科研人員能夠安心研究,諸多秘密實驗?zāi)軌蜻@些年安穩(wěn)無漏,以及城建署一直以來的盈利……種種成果,也都是庫狄琚的心血。 兼之她現(xiàn)在又監(jiān)管工部,炎炎夏日也在加班,安排新式水車的水利工程的鋪設(shè)。 以功績論,庫狄琚也當拜相了。 不等姜握說話,裴行儉就道:“況且,我給自己找好了一個更合適的去處?!?/br> “大司徒必然能猜到?!?/br> 其實從裴行儉說出那句‘致仕并非不干活’,姜握就猜到了—— 自劉仁軌離開后,上陽宮學(xué)校的教導(dǎo)處主任一直空缺著。 實在沒人能在劉相之后,再挑起二校教導(dǎo)處主任的大梁。 秉承寧缺毋濫的原則,如今學(xué)校中若有事需裁斷,都是學(xué)生/老師報給上級系主任,解決不了再上報學(xué)院院長,實在不行院長再去尋副校長解決。 算是所有人分攤一下劉相的工作。 然后……作為副校長之一的姜握,也就體會到了劉相原來做了多少工作。 她與圣神皇帝也商議了不止一次教導(dǎo)處主任的人選,甚至已經(jīng)商討到,一人挑不起大梁,可以排個班,讓宰相以及六部尚書們輪流代理。 可如今裴行儉提出這個方案—— “我若不做宰相,如劉相般只待在上陽宮學(xué)校里,應(yīng)當擔得起此職?!?/br> 確實,若如此論,沒有比裴行儉更合適的了。 ** 證圣二年十月,宰相裴行儉致仕,封聞喜(其家鄉(xiāng)為聞喜縣)郡公。 圣神皇帝念在他辛苦多年,并未直接令他入職上陽宮,而是極為大方給了裴行儉二個月的假,令他可回家鄉(xiāng)走親訪友。 待到明年正月后,上陽宮學(xué)校開學(xué)前回京即可。 然而,聞喜郡公并沒來得及衣錦還鄉(xiāng),甚至沒來得及趕上明年的開學(xué)—— 邊地傳來緊急戰(zhàn)報:后突厥可汗默啜兵寇靈州,還鼓動了旁邊一個叫做室韋的小國一起造反。 其實從后突厥這個名字,也能回答一個問題:為何無論之前被揍得多慘,過不了十年二十年,邊境四夷總會再起兵造反? 因為……已經(jīng)不是之前被打怕的那群人了。 比如后突厥,就脫胎于北地東突厥和后來的薛延陀混合體——當年東突厥被李靖大將軍滅國,后來薛延陀又被李勣滅國,還售后了兩次,老實了許多年。 然而時光流逝,現(xiàn)在掌權(quán)的又不是當年被打的嗷嗷叫的那一批人,這不,連國名都改了,號后突厥可汗默啜。 這位可汗覺得祖宗們總輸,可能是個人素質(zhì)有點遜,還是得他‘降伏’中原。 于是‘養(yǎng)精蓄銳’數(shù)年,終出兵二十萬(號稱)寇靈州邊境。 * 姜握在朝上認真吃瓜,見兩位好友爭辯—— 上次還是遼東出事,劉仁軌和裴行儉爭奪領(lǐng)兵權(quán)。 這次,是裴行儉跟文成在爭。 裴行儉開口就是絕殺:“李相,您可是宰相怎么能輕動?” 文成:……剛辭職的人說話是硬氣哈。 她緩一口氣,剛準備辯駁,就聽裴行儉第二句絕殺已經(jīng)拍馬趕到:“您還是軍事學(xué)院副校長,怎么好走開?!?/br> 裴行儉: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當年沒競爭上副校長,原來上天就在這兒等著補償我呢! 李文成:…… 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