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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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如王勃、楊炯、杜審言,都差點沒繃住。 這也太…… 果然,還不等羅家主說完,他們就見一向溫和有禮的崔少卿,神情與語氣一般冷如冰霜,罕見開口打斷了旁人的話。 被點名的駱賓王下意識起身:“崔司業(yè)?!?/br> 回完后,才發(fā)現(xiàn)稱呼錯了,他下意識喚的是舊時官名。 說來,駱賓王剛進國子監(jiān)時,崔朝是做過幾年國子監(jiān)從四品司業(yè)的——專掌‘國子、太學’等六學訓導之政。 故而,崔朝是他正兒八經(jīng)的校長。 不管被打斷的羅家主何等惴惴不安,崔朝直接對駱賓王道:“你把這些人帶下去,考一考有無才學可用之人?!?/br> 在眼前看著就煩。 駱賓王聞言,立刻一臉煞氣把人帶走了:他們幾個都在做書令史了,世家居然還送什么才子門客?看不起誰啊? 什么水準啊,就想要混進我們的隊伍? 在座世家家主都看的出來,這些人被駱賓王帶走,一定是流水帶走落花,那一去不復返了…… 畢竟他們選人的標準就有鬼,那這些‘門客’能通過駱賓王的考核才真是見了鬼了。 不過,還好還好,他們送人送的全面。 雖說姜侯對那群男子門客視若不見,由著崔少卿迅速清場,但她對世家們送上的侍女、客女倒是頗為和悅。 甚至還饒有興致當場考較了起來,譬如考了‘侍奉筆墨’侍女的九經(jīng)會背多少,有無見解;還考了幾個客女的投壺以及翹關(舉重,席上有沉重木桌)。 顯然這份禮,有一半送對了。 而之后各家精挑細選的歌舞伎演過兩三支歌舞后,就見姜侯那原本如林下之風難以捉摸喜怒的神情,終于露出幾分可見的喜色。 甚至還贊了一句:“果然是豫章潯陽名門,家下人亦多有所學,儲積深厚?!?/br> 不但自己贊過,姜侯還特意側首對身旁的崔少卿道:“是不是?” 諸家主都屏氣凝神,見崔少卿至此,才露出了進入潯陽樓后的第一個淺淡笑意,夫妻一人相視一笑。 然后崔少卿很矜貴地略點了點頭。 但就這一個點頭,給羅家主等人美的喲——這可是來自《氏族志》第一等世家崔氏的肯定?。?/br> 于是在世家看來,雖然開局有那么一點小問題。但在他們全面充分的準備下,很快挽回了局面,那么,可以談一談正事了。 于是羅家主就把方才被姜侯看了幾回,容色最出眾的琵琶伎玉娘喚到跟前來。 只讓她坐在席下慢攏琵琶,清音為伴。 ** 玉娘豎抱琵琶,低著頭。 手指輕輕劃過琵琶的弦。 她能聽到在座所有人的談話。 這些人不會避諱她,因她是家伎,跟案上精美的博山香爐沒有任何區(qū)別。 玉娘先聽到的,是那位被諸家主小心翼翼捧著的巡按使之聲。 她是樂人,對聲音很敏感,只覺此聲如振玉,沉而澈。 語氣亦淡,甚至帶著幾分責備之意。 “滕王告舉,江南西道諸簪纓之族掠奪頗多,逼令黔首(平民)之徒,為賣身簽契之辱,明明是良民百姓,卻被諸家掠買為奴為仆?!?/br> “可有此事?” 方才似乎還是賓主盡歡,但此時姜侯面色一沉,幾位家主忽然就覺得心也跟著沉下來,咚咚跳個不住。 不待幾位家主回答,便聽姜侯聲音更肅:“天后已有明詔,令本侯審細勘責,凡有逼良為奴之事,無論官職族系,皆切加捉搦!” 在座不少世家家主,額間就見了汗水。 尤其是江州潯陽當?shù)氐氖兰摇瞵F(xiàn)在就在江州地界坐鎮(zhèn)呢,那些刁民還總是告發(fā),真是愁人。 倒是自以為‘備禮充分,送到姜侯心坎上’的洪州世家們,還稍微穩(wěn)一點。 依舊是上面有人的羅家主比較膽大,站出來說話道:“姜侯,我等實在冤枉?!?/br> “姜侯容稟,誰敢有違律法逼良為奴呢?我等雖不才,但也少承庭訓,家中世代耕讀于豫章之地,自知要切守大唐律法?!?/br> “唉,說來也是我等心善的緣故,才被刁民告舉?!彼緛硐胝f滕王的,但到底那是宗親,就準備先把‘刁民’拿出來說事。 “這田畝收成之事,要看天上陰晴雨水。凡遇饑年,那些百姓便生計艱難,紛紛上門乞為奴仆。都為豫章人士,我等也不忍見人縊死道途。不免就多做些善事,將那些人買了下來?!?/br> “惜乎此世忘恩負義者多,待災年過去,許多人家又想把兒女買回去??僧敃r都是死契,豈是兒戲?” “也是升米恩斗米仇了,誰想這些黔首不念當時救命之情,竟然還要告舉我等?!绷_家主深深感嘆道,好人難做??! 在座世家家主們,紛紛附和。 然后道:“姜侯可不要被那些刁民哄了去,外憨內jian便是如此了?!?/br> 玉娘聽著這些話就惡心。 不是這樣的。 她知道,她更親身經(jīng)過! 玉娘不是樂戶出身,更不是羅家的世代奴婢。 她…… 在十一歲前,她只是個尋常的小娘子。 玉娘還記得,她家住在洪州閶門之西,門前正好有一彎小小的碧水繞過,搭著一座小小的石橋。 而橋邊有一株數(shù)十年的西府海棠,每到春日花開如錦。 就是那樣一個春日,她剛過了生辰,阿娘送了她一對小小的銀耳墜,那也是她對著家里唯一一面小小銅鏡,第一次試著涂了胭脂和口脂。 阿娘說她要長大了,過幾年就可以給她說個坊里厚道人家。 于是那一日,玉娘帶著跟春光一樣明媚的心情,和她心愛的銀耳墜,走到橋上折花。 不,那時她還不叫玉娘。 她還只是家中的三娘。 然后,她被路過的羅家主看到了。 起初她不懂,她只是站在橋上,拿著一枝海棠花,好奇地看著裝飾華美的馬車。 正如她當時也不懂,之后頻頻出入自家的羅氏仆從代表著什么。 直到爹娘雖然哭著,但依舊手上用力把她推到羅家送來的轎子里,她才明白過來。 她入羅家后,就有專人來教導她學習琵琶和舞藝。* 等到十三歲,她第一次出現(xiàn)在宴席上。 就在觥籌交錯的酒宴之上,她有了玉娘這個名字。 羅家主的聲音帶著酒醉之意,與眾人戲謔道:“何為玉娘?” “一來你們可觀,其膚如凝脂美玉,一來‘買下和調/教她的銀錢,也足夠買下一塊傳家美玉了’?!?/br> 在場眾人哄然而笑:“果然好名字。” 這便是玉娘的名字了。 她厭惡這個名字。 正如她厭惡方才羅家主說的那些話。 不過…… 雖然羅家主的話語讓人惡心,但今日來這潯陽樓,見到傳說中的巡按使后,玉娘還是有幾分慶幸的。 這位姜侯,竟然是女子! 那她應該不用把之前的日子再過一遍—— 玉娘原以為,她又要被送給哪個京中來洪州上任的官員。 之前她就被送給了洪州上上任長史(滕王是洪州榮譽刺史,故而真正任刺史之職總管洪州諸事的,便為四品長史)。 玉娘還記得,那時她也是被送到迎接新長史的宴席之上,彈奏琵琶。 羅衣如云,色艷如云,更輕薄似云。 她低鬟懷抱著自己的琵琶。曾經(jīng)她恨過這樂器,可后來,她只有這樂器。她的日子里,唯有琵琶是真實的,她只有這點重量可以依靠。 那是一個初春,風吹到身上,涼意驚人,地上的錦茵比她身上穿的羅衣厚多了。 因有些冷,她的手有點發(fā)澀,其實彈的并不是很好,但沒人在意。 她與尋常的琵琶樂伎不同,她不是樂戶出身,不是打小學的歌舞,所以她的技藝從不是最好的。 她知道琵琶是錦上添花。 果然,哪怕琵琶彈得不好,玉娘還是被留在了長史府。 后來,那位吳長史年滿三年,調任離開洪州回京城。因其夫人亦為世家出身,吳長史便不打算把玉娘帶回京城,為了個樂伎若是惹得夫人和夫人的娘家不快,實在不上算。 玉娘就又被一頂小轎送回了羅家。與去時一樣,她身上只有羅衣與琵琶。 后來,又去了哪里呢?總之,就這樣過了九年。 這次,玉娘見羅家主吩咐的鄭重,又令人給她裁最時新的羅衣。原以為,又是一位吳長史,好在…… 思緒走遠,玉娘手下就撥錯了弦。 她原以為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誰料正在說話的姜侯,忽然停下,注目于她。 “是不是手冷,才撥錯了弦?” 玉娘呆怔怔的,見姜侯解下身上的披風,遞給身邊一位凜然威嚴的女親衛(wèi):“坐在風口,穿的太薄了。” 肩膀上微微一沉。 玉娘身上多了一件繡著流云鶴羽的披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