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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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她退回后宮,不再理政。 然而媚娘,又是不會退的。 * 太子看起來很不安:“母后,姜相病得如何?” 媚娘不答這句話,她只是問道:“弘兒,你去向你父皇提起‘姜相或有引朋黨之嫌,更甚有動搖東宮之意’時,到底是如何想的?” 未待回答,皇后語氣加重:“太子,你為東宮儲君,卻對宰輔之臣出此誅心之言,你有想過,姜相該如何自處嗎!” 你是太子,你對某個臣子露出些懷疑之意,后果有多嚴重,你想過嗎? 做一個決定前,都不知道最壞的后果是什么,普通人可以,但太子如何能行?! 太子原本就立在案前,見母后罕見動怒,更是垂首認錯。 且被皇后這樣疾言厲色一逼問,他不由便將自己所思所想道來。 “母后,我只是不愿將來萬一……與姜相走到父皇與舅公那般。若是將來真如此,母后豈不是更難過?我又如何見弟妹們呢?姜相若是做工部尚書,做姜侯,豈不彼此安心?” 甚至用東宮某些臣子勸他的話來說:此時退去才是對姜相最好啊。 只看先帝一朝,多少重臣折在廢太子李承乾與魏王李泰的爭斗上? * 聽完太子的話,媚娘甚至與皇帝一樣頭痛起來——因她知道太子也沒說謊。他真聽了信了那套‘防微杜漸’的話。 媚娘已經(jīng)完整知道了那日的對話,起初臣子諫他‘姜相結(jié)黨’,太子還算知道嚴重,也會制止,但逐漸就被說服了。 媚娘看著眼前的太子,只想道:若是你思考的不全面,其實也可以不思考。 最怕的就是思考一半,還思考的特別多,旁逸斜出。 * 紫宸殿中,母子之間一片沉重寂靜。 在寂靜中,媚娘忽然想起姜沃與她說起的,英國公生前所托——生怕子孫不肖,將來干出似房家、杜家子孫一樣謀反的大罪,連累家族敗亡。 當時媚娘還感慨了一句:他們已然是國公府子孫,父輩掙下偌大基業(yè),若是自己有能為,可將家族發(fā)揚光大更上一層樓更好。 若不成的話,少惹事不就好了嗎?也可以安享尊榮。 媚娘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種‘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回旋鏢扎在了自己身上。 問題就在這兒了—— 每一個認真‘思考’的人,都覺得自己很英明,想的很透徹。 就像房遺愛參與的那漏洞百出的謀反,就像杜荷跟著大公子李承乾謀反,其實都沒搞清楚李承乾的真實想法一樣。 他們也一定不會覺得自己做事荒謬,一定也覺得很是‘深思熟慮’‘精密策劃’過了。 媚娘這樣想還有點奇異的安慰:看看房相杜相,房謀杜斷、一世輔國的本事也完全沒遺傳到子孫身上啊。 * “母后……” 太子的聲音喚回了媚娘的思緒。 她不欲再跟太子繼續(xù)談朝堂局勢,而是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張紙。 “太子素重禮法?!?/br> “既如此,今日我給太子布置一道功課?!?/br> “你回去細思?!?/br> 太子忙上前接過來。 “子之事親也,三諫而不聽,則號泣而隨之?!盵1] 若是子諫父母,三次諫言父母依舊不聽從,就不該再說,哪怕是哭著也要順從追隨父母! 她已經(jīng)完全不再期盼太子能真的理解她,跟她站在一方。 媚娘如今要的便是:太子、東宮盡可以不認同她—— 但不得不從于她! 第201章 朝臣心思 大唐的正式年假是七日。不過正月十五之前,都無大朝會,各署衙依舊是輪流當值。 皇城中大約只有一半的官員在衙內(nèi)。 然今年情形大不相同:諸朝臣少有能在府中安坐的過節(jié)的,俱是前所未有的愛崗敬業(yè),每日入皇城來署衙當值。 都在翹首以盼關(guān)于姜相請退的第一手資料與最新進展。 畢竟,這不光是涉及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宰相,更涉及東宮太子與接下來的朝局大勢—— 雖說姜相是‘請歸’,但能‘允歸’的只有陛下! 說到底,是陛下讓她離開朝堂的。 明眼的朝臣(或者說官位夠的朝臣)都看得出,在過去的一年中,在代政皇后和監(jiān)國太子之間門,姜相無疑是更支持皇后的,起碼是更支持皇后的政舉與用人之道。 幾乎沒有附議過東宮與皇后相悖的政見。 當然,據(jù)姜沃自己的統(tǒng)計:可以把幾乎去掉。 而現(xiàn)在,原本該做尚書左仆射,總?cè)伟偎镜慕?忽然就離開了朝堂。且綜合各種大道小道傳聞來看,與東宮一脈的謀劃不無關(guān)系。 那么……是否可以說明,皇帝在英國公去后,心態(tài)再度發(fā)生了變化,想要讓監(jiān)國一年后的太子正式接過政事,而不再用皇后代政了呢? 否則,為何要讓從前甚為支持皇后的近臣宰輔,離開朝堂? 朝中不少人都持如此搖擺中偏向東宮的心態(tài),坐等大事發(fā)生。 尤其是東宮屬臣,只覺得曙光和希望就在前方??!只要接下來,空出來的兩個尚書省宰相位置,有一個屬于東宮屬臣。 那他們就贏了! * 咸亨二年正月十二。 裴行儉行至紫宸宮外宮道上時,正好與狄仁杰走了個對面。 狄仁杰比裴行儉要小十來歲,資歷也官職也都更低,因此見了他先端端正正行下官禮問好:“裴尚書?!?/br> 倒是裴行儉待他一貫頗為親切,只頷首道:“懷英。” 兩人一并往前走去,談的也是姜沃的病情。 狄仁杰先問道:“裴尚書去探過姜相……姜侯了嗎?”他自得了消息這兩日,寫了好幾封名刺,準備送到姜府前,卻又都留下了。 畢竟聽聞姜相是心疾發(fā)作,還有小道消息傳聞姜相直接在紫宸宮就吐血了,傳的有鼻子有眼的……那這心疾,只怕是情緒大慟所致,他若去探望,少不了要說起朝政,萬一引得姜相病更重就不好了。 為此狄仁杰糾結(jié)兩日了,今日正好抓住裴行儉問一問。 裴行儉道:“我夫人已然去探望過姜相了。”裴行儉也是說順了的稱呼,但他只頓了頓并沒改口,就接著道:“姜相是病了。我已說定了明日去探姜相,你正好可與我一起去姜府?!?/br> 狄仁杰先是頷首,然后又不免關(guān)切道:“姜相病中還在見客?如今尚藥局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姜相那里不會被人擾了清靜吧。” 因兩人快到紫宸宮門口了,裴行儉就長話短說:“姜府已然閉門謝客,連名刺都不收,我能說定明日去探望,還是請夫人親口傳達的?!倍鴰斓诣⑹墙种鲃右姷?。 狄仁杰就再度拱手為禮,還好遇到了裴尚書,不然他哪怕遞了名刺,只怕也進不去門。 “也不是?!?/br> 裴行儉似乎知道他的心聲,目光注視著宮道遠處緩步行來的熟悉身影,帶了點無奈之意道:“王中書令就連名刺都沒遞,昨兒直接上門去了?!?/br> 他目視的正是從前上峰,現(xiàn)中書令王神玉。 裴行儉和狄仁杰駐足在宮道上等王神玉,然而……就見王神玉雖然依舊風風雅雅行來,但走的速度好似那蝸牛爬。 每一步似乎都寫滿了‘我真是干夠了’這種氣息。 在冷風里等著的裴行儉:…… 而狄仁杰忽然覺得王中書令這個態(tài)度很眼熟——將他引薦給姜相的伯樂,也是他的老師工部尚書閻立本,就是這個狀態(tài)! 而裴行儉見王神玉這樣子,還有點擔心。 他很熟悉這位從前的上峰的性情,今日是常朝日,朝中四品以上重臣皆在,東宮屬臣官位夠的自然也在。 王神玉這幅樣子,怕不是要被他們彈劾。 * 能位列常朝的官員少,故而不必至含元殿,只在紫宸宮正殿。 正殿內(nèi),諸臣肅立,唯有宰相坐在丹陛之下。 而繼英國公過世后,朝上又少了一位宰輔。 今日常朝……依舊只有皇后親臨,陛下未至。太子倒是如常坐在丹陛下東側(cè),面對群臣,看上去禮儀依舊端正而標準。 朝上發(fā)生了這樣的大事,皇后的神色也依舊是不辨喜怒的威嚴平靜,在明顯有些不同尋常的氛圍中,她也只是如常說起了朝事。 如此氣度緩定,甚至以她一人之定,就壓住了常朝上的群臣之間門那種躁動而不尋常的氛圍。 不管愿不愿意,所有人都得‘正?!饋恚黄鹱h過需要決斷的朝事。 但也有不正常的人…… 裴行儉的擔心成為了現(xiàn)實。 他站在吏部尚書之位上,就見坐在他前面的中書令王神玉,從朝會開始,就咳嗽了起來。 而且皇后說話時還好,但有些朝臣一開口,王神玉就拿帕子掩口開始咳。 裴行儉整個人都不好了:我知道您是真想病退,但朝上如此,不怕被人彈劾一個御前失儀啊! 果然,王神玉咳了三回后,就有人關(guān)懷出聲了。 還不是旁人,正是王神玉的下屬,現(xiàn)任中書侍郎李義琰:“中書令是否身體不適?若是冬日染了風寒,實不該來朝上,否則若是累及太子殿下與皇后圣體,就是大罪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