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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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聞言莞爾。 是啊,何為總章? 皇帝詔令上明白寫著:“明堂制度歷代不同,漢、魏以來,彌更訛舛,遂增損古今,新制其圖。改元總章元年。”[1] 曜初一看此詔書就懂,而姜沃則一點點解釋其中典故給婉兒聽。 “婉兒,所謂明堂,是天子為祭祀神靈所設之堂?!笨梢詫⑵淅斫鉃榧漓氪蠖Y,君權神授、宣明政教的重要場所。 “陛下此詔之意,便是明堂之禮各朝有異,如今本朝也要重訂明堂制?!?/br> “以正禮法?!?/br> 姜沃又取過一本《禮記》,翻開給婉兒看,里面專門記錄了明堂:“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踐天子之位以治天下。朝諸侯于明堂制《禮》作《樂》,頒度量而天下大服。”[2] 成王幼弱……禮法天下大服…… 彼時姜沃攬著婉兒:皇帝這是在手把手教太子‘禮法的正確用法’—— 禮法就像是皇冠上的彰顯身份的明珠,用以加強皇權的穩(wěn)固。而不是一根捆住自己手腳的繩索。 且今歲皇帝不但以‘正明堂’禮法為太子加重身份,更于正月里令太子奠于國學,追贈顏回為太子少師。 可見皇帝為了鞏固太子之位,也實在是嘔心瀝血了。 不知太子殿下能否體會到? 只怕沒有。 * “今日下雨,倒春寒。你便要坐在窗邊,也多加一件衣裳才是?!?/br> 但凡進姜沃的書房,崔朝都是先叩門再入。 不過今日很方便,他都不需要進門,直接從窗口就把食盒遞給姜沃,見她在寫信,就只囑咐了一句加衣裳,未進屋內(nèi)就撐傘離去。 而見到崔朝,姜沃就不免想起他素日提起的——皇帝跟太子,在心有靈犀這件事上,不說南轅北轍吧,至少也是毫無關系…… 這一年來,皇后代政愈多,皇帝養(yǎng)病之余,但凡精神好一點,全用來手把手教導太子了。 因此,崔朝被叫進宮去陪皇帝下棋(聽皇帝吐苦水)的頻率直線上升。 皇帝有一回甚至對崔朝道:“朕真不明白——朕說的這么明白了,弘兒為什么聽不明白?是朕的問題嗎?” 把皇帝這種凡事喜歡藏在心里的‘謎語人’都逼出了這種話,可見太子與皇帝的交流困難。 比如這回—— 皇帝是在給太子示范:禮法的正確使用方法。 太子學到的:禮法的正確。 因太子接著上了奏疏:聽聞各州縣孔廟,或有破損、或有少修繕者,以至于先師奠祭之禮不全,實非敬事,請修之。 這道奏疏其實上的不錯,畢竟太子剛祭奠國學,再修各地孔廟,自是做給天下儒生看的一項很要緊的仁德之行。 如果太子能領會到這一點,皇帝會很欣慰于見到這封奏疏。 然而皇帝留神看著,太子在他跟前奏請此事時,是真心覺得不能缺禮于至圣先師。一定得修繕天下孔廟,令世人能常祭奠圣師。 皇帝郁郁。 還不得不詔從之,再出言褒獎太子。 故而,哪怕太子今歲已經(jīng)十六,皇帝甚至在留心他的婚事了——但只要圣躬不安,依舊是皇后代政掌百司朝事。 姜沃寫給文成的信,自沒法將朝局寫的這么明白。 她只是寫了皇帝改元‘總章’的詔書。 姜沃覺得,文成應當一看就能明白。 寫過改元事,姜沃又起筆問起文成練兵事。 ** 寫了一半,姜沃又起身,先把文成之前寄來的信,又拿出來看了一遍。 她是按時間門順序擺好的。 最上面一封,是文成到吐蕃后與吐蕃使者談判完畢后寄回來的。 上面,文成寫道:“吐蕃清寒,好在快雪時停?!?/br> “時隔十余年,我再一次見到了祿東贊。他確實是老了?!?/br> 其實文成第一個見到的吐蕃人,就是祿東贊。 當年祿東贊是代表松贊干布來大唐向先帝求親的,閻立本還畫了那幅傳世的《步輦圖》。 后來文成離開長安去吐蕃和親,大唐這邊是江夏王李道宗一路護送,吐蕃這邊便是祿東贊一路相隨。 他們對彼此都頗有了解。 其實原本代表吐蕃到安西都護府來商談的使臣,只是尋常朝臣。 但聽聞大唐的正使竟然是文成公主,祿東贊哪怕年老,哪怕身有宿疾,到底親自出現(xiàn)了。 兩人再次相見,實在是斗轉(zhuǎn)星移,時移世易。 而祿東贊也終究沒有再用舊時稱呼,而是稱文成公主為‘正使’,只是感嘆了一句:“見大唐正使,忽念及先王?!?/br> 文成則直白道:“既念及先王,何以叛昔日之盟誓。” 祿東贊搖頭道:“是貴國大唐不公在先啊——多來來,吐谷渾和吐蕃之間門,大唐總是偏向吐谷渾,打壓吐蕃,如此厚此薄彼,怎不令人心寒?!?/br> 祿東贊的漢話,說的就像文成公主的吐蕃話一樣好。 這兩人的會談,在旁人看來是很奇怪的—— 祿東贊一口熟練的漢話,連厚此薄彼這種詞都信手拈來,然而文成則回以吐蕃話。 她不去順著祿東贊的話說,分辯什么大唐對吐谷渾更好。 那不是廢話嗎,大唐還需要吐谷渾做藩籬呢。 說這些‘公平正義’的虛話,實在是沒有意思。 文成更傾向于一劍封喉——她直接以吐蕃語問祿東贊道:“論(宰相)欲借吐谷渾之事與大唐開戰(zhàn),集會議盟上可有異議?天神穆王之系,諸貴族如何看待此事?” 彼時祿東贊面色未變,但心底頗驚、亦不免深深嘆息:為何,為何來的偏是文成公主! 大唐旁的朝臣,縱然知道吐蕃有集會議盟之事,必然也不知具體底細。然而公主在吐蕃十年,她又非尋常女子,故而是深知吐蕃朝局的!她也了解吐蕃那些貴族,生怕?lián)p害自己之利的心理。 文成在信里,給姜沃詳細解釋了下,何為‘集會議盟’。 是吐蕃政治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參會者包括吐蕃贊普、重臣,以及吐蕃‘天授’的各地貴族。 在文成沒有從吐蕃回來前,大唐這邊雖然也知道吐蕃有這種‘集會議盟’,但官方的情報是:“(吐蕃議盟)乃贊普與其臣下一年一小盟,三年一大盟。于夜設祭壇,巫者告祭?!保?] 更傾向于這是一種祭祀類的大盟會。 直到文成公主回到大唐,才改變了這種看法:不,吐蕃的盟會頻率,遠高于一年一次。凡對外戰(zhàn)爭、征兵征稅等大事,甚至官員任命、戶籍察調(diào)等政事都需要經(jīng)過盟會,經(jīng)過祭祀。 且吐蕃對神靈的敬畏,絕非大唐人可以想象。 其贊普就自稱為天神世系穆王一脈。 故而文成以此詰問祿東贊道:“當年先王定下與大唐盟好,亦是有巫者祭拜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的。連論(宰相)自己,也曾以血入君臣‘效忠之盟’,亦受過先王的‘賞功之盟’。諸盟皆石刻于第穆薩摩崖。” “論(宰相)都拋諸腦后了?” 姜沃繼續(xù)往下看去,文成的心情能從筆墨的濃重看出來:“這一次祿東贊退了。” “然他到底是老了,也要不在了?!?/br> “這一回,我見到了欽陵。也明白了,你說的‘狂’字是什么意思?!?/br> “祿東贊會忌憚吐蕃盟會其余貴族的反對,忌憚他曾經(jīng)誓血的神靈,可欽陵其人,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什么對王族的敬畏,倒是看到了一種舍我其誰的狂傲?!?/br> “將來,戰(zhàn)事難免還是要有的。” “薛大都護也道,要時時做好戰(zhàn)的準備?!?/br> 文成在第一封信的最后寫道:“到了這里,我才真正體會到你講過的,寧拂英的故事。” “從當?shù)剡x兵,無疑是個正確的選擇?!?/br> “我先在于闐之地選了二百女兵衛(wèi)——她們都有家人亡于吐蕃的騎兵之下?!?/br> 姜沃閉上眼睛,想起前年冬日西域的奏疏:引月部與吐蕃結盟,軍隊頻頻出現(xiàn)在疏勒以南,頗有覬覦安西四鎮(zhèn)之一于闐之地。 雖然沒有大的戰(zhàn)事,但針對個別邊境村落、城鎮(zhèn)的劫掠,并不是沒發(fā)生過。 多少人在吐蕃和引月部的鐵蹄下流離失所。 文成的筆鋒帶了崢嶸的意味:“這些女兵,與從京中帶出來的決然不同。她們每個人都見過血,不,應該說,每個人手上都沾過血?!?/br> “她們見過疆邑陳兵,見過鐵騎呼嘯而去,踐踏尸骨。” “見過暴骨盈野,血染故土。” “我記得最深的一個女兵衛(wèi),是我在荊棘叢中撿到的。她家人俱已被屠戮,為了不被敵軍尋到,她就躲在了人、馬不能至的荊棘叢中,兩天都沒能吃喝,若非聽到其余女兵的聲音,她大概也不會出聲呼救?!?/br> “我原以為她活不了了。好在,將人帶回城池后,她活過來了?!?/br> 這是文成的第一封信。 姜沃重溫過后,仔細收好,拿起了下一封。 第184章 兒子令人煩惱 “得覽玉札,如見故人?!?/br> 一陣輕風拂過,細雨吹入窗中,姜沃以袖子遮擋書信。 待風過后才繼續(xù)看下去。 文成的這一封書信,是她離開長安半年余后寄回來的。信中許多話不能寫的太明白,但兩人彼此很明白—— 這時候,文成已經(jīng)覺得,位比親王之公主幕府,其下至多可設親事(士兵)六百余人的數(shù)額,已經(jīng)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