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上月里，姜沃手上就常捏著一串七寶佛珠，李顯似的時不時念兩句佛。

    直到李淳風(fēng)見了，認(rèn)真問弟子道：“你還記得咱們師門是道家一脈嗎？”

    姜沃：……

    李淳風(fēng)便給了弟子一串他珍藏的道家流珠，共八十一顆桐珠，取太上老君八十一化之意。

    于是姜沃就改了習(xí)慣：以七日一輪回，一三五帶著佛珠，二四六帶著道珠。第七日給自己的功德放個假。

    崔朝看著她每日換珠子：我不太懂，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

    然他也只是含笑，看著姜沃今日挑了道家的流珠帶在身上，溫聲問道：“你定下了冬宴詩會之事，到齊州地界就辦？那我今日就寫一寫名刺?！?/br>
    姜沃頷首：“好。”

    *

    麟德二年冬。

    姜沃終于辦成了她夢想中的春日宴，不，應(yīng)該是冬日宴。

    在確定封禪之事后，皇帝曾下過一道帝詔：天下諸州，才子俊彥，皆舉送入京，為封禪事一路做詩文為紀(jì)。

    除了本就在國子監(jiān)的駱賓王和楊炯，盧照鄰是奉命回京，王勃則是被當(dāng)?shù)卮淌罚ㄒ簿褪撬H爹）趁此盛事良機(jī)舉送入京。

    這一年，王勃十六歲，楊炯十五歲。

    初唐四杰，終于集齊！

    姜沃稟于二圣后，遍發(fā)名刺，辦了她入朝為官來第一場詩會。

    帝后均應(yīng)下出席。

    曾幾何時，她第一次接觸到太史局之外的朝臣，便是一場岑相辦的詩會。

    如今，她也成為了辦詩會的宰相。

    因她為尚書右仆射又兼任吏部尚書，本就是朝堂中在選官之事上話語權(quán)最重的人之一。

    此番姜相露出風(fēng)聲來要辦詩會，諸多應(yīng)命入京的才子、隨駕的年輕朝臣并國子監(jiān)學(xué)子，俱是摩拳擦掌準(zhǔn)備于詩會上大展才華。

    可謂是應(yīng)者如云。

    第158章 稷下學(xué)宮詩會

    齊州。

    南臨泰山,北瀕黃河。

    文化亦源遠(yuǎn)流長。

    詩會就選在大名鼎鼎的‘稷下學(xué)宮’舊址來辦。

    稷下學(xué)宮，始建于齊桓公，是古往今來第一座官方高等學(xué)府。其興盛之時,包羅萬象,諸子百家學(xué)者皆在其中,無數(shù)璀璨思想紛然碰撞，彼此吸收，產(chǎn)生了無數(shù)千載流傳的思想與論著。

    荀子便曾三進(jìn)三出稷下學(xué)宮擔(dān)任學(xué)宮之長的祭酒之職。

    姜沃選在此處辦詩會，也是虔敬先賢之意。

    她也早知,稷下學(xué)宮的舊址，此時是一片隸屬齊州官衙的梅苑，其內(nèi)種著十?dāng)?shù)品上千株梅樹,正是辦冬日宴的好去處。

    信息來源——王勃之父,齊州刺史王福疇。

    他也有點(diǎn)懵：圣人下詔要天下諸州舉送才子俊彥入京，于是他三個月前剛把幼子王勃推送到長安去。結(jié)果現(xiàn)在兒子又回來啦？姜相還就選在齊州稷下學(xué)宮舊址辦詩會。

    王刺史忽然覺得送了個寂寞。

    感慨過后,王刺史精神抖擻起來安排此番詩會！需知這可是宰相牽頭,帝后皆至的詩會,必是要記入《齊州地方志》流傳于后世的，自然，也是要計入他王刺史為官功績中的。

    刺史三年入京一考功，他可得把這次詩會籌辦好了,否則明年入長安，怎么敢再見負(fù)責(zé)考功的姜相？

    *

    凡詩會，除了揮毫作詩文的學(xué)子,自然還要有專門品評詩文的裁判，壓場的貴客。

    對姜沃來說，既然是她第一回 辦的詩會,且是她心中的‘全圖鑒’盛事，她索性把名刺并請?zhí)f到了每一位宰輔并六部尚書處。

    說來姜沃這回詩會辦的也巧，正好是趕路途中，諸位重臣也無旁事。

    既然姜相出面辦詩會，他們自也不會拂了面子。

    除了英國公依舊要坐鎮(zhèn)東宮，實(shí)不能至（但把孫子托付了過來）外，其余幾位宰輔和尚書，都令仆從送回信道當(dāng)日必至。

    *

    而姜沃所請的貴客，并不只是朝堂宰輔。

    她挨個親筆寫就請?zhí)匾庋堉霸阶h‘皇后率命婦祭祀地祇’的幾位公主和王妃，至此詩會與朝臣們一并評點(diǎn)詩文。

    姜沃很快也收到了回應(yīng)：諸位宗親貴女皆欣然應(yīng)邀。

    自然，此消息一傳出去，免不了又有朝臣要犯嘀咕：再沒聽說宰輔們與公主王妃們一處點(diǎn)評詩文的。

    不過他們很快想起——這詩會就是一位女相辦的。

    而且，馬上宰輔們都要與皇后公主等內(nèi)外命婦一同在泰山行祭祀大禮了，那么，一起列席詩會點(diǎn)評詩文，似乎也不算啥了……

    當(dāng)然，某些朝臣們有意見也白搭。畢竟姜相的詩會，根本也沒請他們。官位實(shí)不夠列席此番詩會。

    *

    詩會當(dāng)日。

    晨起，天光明，卻有紛然細(xì)雪。

    姜沃坐在窗旁榻上，伸手出去接了一點(diǎn)雪花在掌心：“好雪。”

    她已然提前去梅苑看過了，正堂宴席之處，是大片的紅梅吐艷燦若披霞。有此細(xì)雪，才正是佳境！

    不知今日又有多少白雪紅梅佳作誕世。

    姜沃尤其期待王勃，或許在《滕王閣序》之前，會先有一篇《稷下學(xué)宮序》也說不定。

    “這件大氅如何？”

    姜沃回頭，見崔朝手里拿了一件銀白緞面的鶴氅。

    鶴氅，又名神仙道士衣。

    “好?！苯纸舆^來。

    這件大氅單看是有些素凈，然姜沃內(nèi)里的官袍是極濃烈的紫色，腰間又是金帶玉玨。這件銀緞雪面鶴氅便正好相稱。

    她披上鶴氅振衣而起。

    作為東道主，今日她要早些到。

    而被選中參與此番詩會的數(shù)十位各州才子、國子監(jiān)學(xué)子，都是今日天不亮，就已經(jīng)到梅苑內(nèi)集合，由王刺史統(tǒng)一安排。

    **

    梅苑正門處。

    許敬宗剛下馬車，便迎面遇上了也同樣下馬車的長樂公主。

    他連忙退后幾步見禮。

    長樂公主姿態(tài)雍容大方，并不閃避，只客氣還禮道：“許侍中不必多禮?！?/br>
    大唐一向禮遇宰相。先帝年間，還就宰相們‘只與太子行禮，而不與其他親王行禮’之事在朝堂上討論過一回。

    最終在魏征魏相的堅(jiān)持下，宰相依舊是見王不行大禮。見公主亦然。

    還是許敬宗為人圓滑，知長樂公主是圣人同胞長姐，與別個公主不同，所以格外禮讓又請公主先行。

    長樂公主也就帶著隨身女官和侍女先入內(nèi)。

    許敬宗候了片刻才舉步入內(nèi)。

    *

    因有這一番相遇，許敬宗也就不免想起這回詩會‘既是女相提辦’又有‘公主王妃’等貴女與宰輔們一并列席之事。

    然后許敬宗忍不住憋悶地嘆口氣：這詩會與前兩個月皇后提出的‘率命婦封禪泰山之禮’，不是差不多的情形嗎？

    一樣的事兒，那些個朝臣怎么就罵他，到了姜相這兒就息聲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咋的，不是吏部尚書的宰相，就不是干糧了？

    許敬宗帶著這樣的郁悶，踩著綿綿細(xì)雪，來到了正堂之前。

    遙遙望見，一身銀色鶴氅立于階上的姜相。

    饒是許敬宗心中帶著不滿，且這些年來一直與姜沃并無私交（甚至因?yàn)槔盍x府，兩人間還略微有些疏冷提防），但此時他望著這位姜相，還是不由感嘆一聲：好風(fēng)儀！

    凝玉為容雪為衣，不愧是兩位仙師之徒。

    許敬宗甚至想起自家一位晚輩入朝后，初見這位姜相時說的話：“姜相不似宰輔，倒像是修成得道的玉府仙人?！?/br>
    此時望著立于雪中的姜相，許敬宗也不禁有同感。

    但，許敬宗很快清醒想起了她數(shù)年來所作所為：諸如首奏封后、資考授官、屬國條例、尤其是近一年來的城建署修路……這位絕對是心冷手黑啊，可不能叫表象騙了！

    許敬宗邊這樣想著，邊帶著官場上無可挑剔的客氣笑容走近前，兩人依禮寒暄一番。

    *

    姜沃站在正堂前，一一迎候諸位公主王妃與宰輔重臣們。

    然后在心底默算時辰。

    算來，帝后的車駕也該到了。

    正算著，就見到熟悉的身影——

    姜沃實(shí)在佩服王神玉，硬是能卡準(zhǔn)帝后駕臨前一盞茶的時間風(fēng)雅入場。

    大概正是因?yàn)橛羞@種天賦和本事，王神玉才能一路摸魚，卻摸成了中書令吧。

    **

    帝后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