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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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李義府提出‘禁婚令’來的數日,彈劾他的御史數量激增,而且各個都是帶著實錘來的。 狄仁杰的工作量一時大增。 * 且說,皇帝君臨天下日理萬機,并不是每一位御史的彈劾,都能直達御前。 畢竟御史臺內,從三品御史大夫,到從八品的檢校御史,共有近百人。 如果每一道彈章,都能直達天聽,那皇帝一天只怕也不用干別的了,就只坐在那看御史臺告狀的奏疏就行了。 故而,御史臺內,只有有數的幾名五品以上的朝臣,奏疏才有資格直接送到御前。 而剩下的大部分御史,若是要行彈劾事,寫成的奏疏得先送到大理寺內,由大理寺復核過無誤,再匯總了上報。 狄仁杰如今的大理寺司直官,便是專管覆理御史(五品下)檢劾官員奏疏的。 之前他去向皇后上稟‘李義府賣官’事,實是他的職責范圍。 * 此時狄仁杰在旁,邊將姜沃看過的卷宗再次收好,邊感嘆道:“早知我就等等,再向皇后稟明李侍郎賣官事了?!?/br> 那時彈劾李義府的奏疏不多,基本也只針對賣官事,狄仁杰就按例上稟代理政事的皇后了。 結果李義府轉頭就提出了‘禁婚令’,這下子好了,御史臺無數彈劾李義府的奏疏雪花似的落到大理寺。 看這數量,狄仁杰很快又得去向皇后回稟一次。 姜沃都不想再看下去了,她現(xiàn)在根本不擔心,能不能把李義府從朝堂上送走這個問題。 倒是開始擔心另一件事:到底輪不輪得到她把李義府送走…… 姜沃放下卷宗。 狄仁杰就抱著厚厚的卷宗去歸檔。 然后拿來記錄‘調閱卷宗’朝臣的檔子,請姜沃押字。 畢竟這些御史彈劾奏疏,除非有圣意允準,其余官員是不能隨意調閱的——若是三省六部官員,都來大理寺扒拉下有無彈劾自己的奏疏,豈不是亂了套? 今日姜沃也是特意請了皇后的朱筆來的。 姜沃在檔子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狄仁杰辦事的認真之處,無論是面對誰,他都是按照規(guī)矩來。 若無紫宸宮的印信,便是宰相們親至,也不可能從他這里調出任何一份彈劾奏疏。 * 而姜沃看著他這樣一臉正氣的樣子,忽然就問了他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 她語氣微妙道:“懷英,你怎么看?” 狄仁杰聞言一怔:“姜侍郎說的是什么事?” 姜沃這才補了一句:“就是李義府提出的‘禁婚令’。” “此時不在朝堂,你我只是私下論一論。” “畢竟你也隨趙國公與大公子修編了半年的律法,想必對律法的修擬和推行頗有心得。” “懷英覺得,這道‘世家禁婚令’詔令天下,甚至是直接編入《永徽疏律》中會如何?” 狄仁杰顯然已經想過了這個問題,很快做出了回答。 他與姜沃的意見一致,不但覺得很難推行下去,也預料到了,甚至會起到‘禁婚家身愈貴’的反作用。 真應了那句:“自有國情在此”。 兩人討論過對于‘禁婚令’的看法,狄仁杰不由又想起一事,面上略有些遲疑。 姜沃看了出來。 “無妨,有什么話,你直接說就是。” 狄仁杰的神色清正。 他直問道:“姜侍郎既知,長久以來的風俗難改,朝廷驟然下詔,只怕也是一紙空文?!?/br> “那為何姜侍郎又很堅持,請旨改那一條《戶婚律》呢?” 姜沃也不禁微微一嘆。 她知道狄仁杰說的是哪一條—— 是那一條“禁中表為婚。” 中表為婚,是包括姑舅表兄弟姊妹為婚、兩姨表兄弟姊妹為婚的近親姻親。[1] ** 姜沃是幾年前的新歲想到這個問題的—— 彼時皇帝正宛如‘催生辦’上身,力勸姜沃有個孩子,好與皇家婚配。 姜沃在皇帝面前混過此事后,忽然驚覺:以此時的社會風俗,以及皇帝想要結親施恩給身邊親厚人的性情,安安將來的婚事,便有可能是中表親。 就像歷史上的太平。 她的第一位駙馬薛紹,便是皇帝同胞姊妹城陽公主的兒子,是正經的表哥。后來的駙馬武攸暨,也是中表親。 姜沃就是那時候真正去了解大唐《戶婚律》的。 那卻也是她第一次體會到,有時候律法在傳統(tǒng)、風俗面前,竟然是無能為力的。 * 說來,姜沃原本一直以為,中國古代,對于近親結婚這件事,是缺乏科學認知,甚至是具有反向認知‘以差當好’的—— 不但沒有認識到近親結婚對子孫后代的風險,反而將‘親上加親’作為一種好的婚姻。 直到她來到大唐,待的越久,越體會到那句‘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br> 并不是年代久遠,人就都是蒙昧的。 古人,實則很早就認識到了近親結婚的危害—— 春秋時期的《左傳》里,就曾提過‘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可見兩千多年前,古人已經認識到了,太近的血緣關系,會影響子孫后代的繁衍。 如果說那時還是以‘姓氏’區(qū)分,只隔絕父系一脈的近親婚姻。 那么到了唐之前,南北朝時候,人們也已經有了明確的認知,母系的近親,照樣會有讓子孫后代更多疾的風險—— 西魏就有律法:“禁中外及從母兄弟姊妹為婚?!?/br> 姜沃又特意從系統(tǒng)里花了籌子,買了《古今律法志》,發(fā)現(xiàn)到了宋代,《宋刑統(tǒng)》已經有明確律法規(guī)定禁止:“中表為婚,各杖一百,離之。”[1] 明清也是如此定律。 可惜,此事屢禁不止。 別的不說,只看《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婚事,依舊將兩姨姊妹、姑舅姊妹作為選擇,就可知,律法是律法,但……自有民情在此。 歷朝歷代中表婚從未消失。 法律如此規(guī)定,說明時人已然認識到了近親結婚會增加孩子異常的風險。 之所以屢禁不止,應當是在古代現(xiàn)實生活中,對貴族來說,家族的利益聯(lián)姻更重要;對百姓來說,家庭與孩童生存本身就有更多別的風險。 至于近親結婚所帶來的這種隱性的,一時摸不著看不到的風險……并不是他們最看重,最急切需要考慮的。 就像是食物很匱乏的年代里,哪怕人們知道,一種食物有微量的毒劑,如果吃下去,趕上運氣不好,可能會中毒。 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吃的。 是千百年來宗族的觀念,是生產力的限制,讓許多人一生只怕連村、鄉(xiāng)都未出過。 結親,是結兩家之好,更是結成固定的同盟,共同抵御風險。 有的親事是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有的親事,則是為了利益可以不顧風險。 哪怕宋代明令‘杖一百’,連在朝為官者,許多都不遵守。法不責眾,律法并不能禁止中表親,連約束力都很弱。 甚至后來,宋、明、清朝許多皇帝,干脆放開了,直接道“外姻親屬為婚,聽從民便?!边B皇室自己,都常行中表親聯(lián)姻。 當然,也不單單是古代,就姜沃看《古今律法志》得知,就連兔朝,也是1980年才確定了‘三代以內的旁系血親禁止結婚’的法律。剛建立國家的時候,法律也只是禁止了直系親屬婚姻,五服內旁系血親的婚姻,依舊暫從習慣。[1] 可見古人,不,是人類這個群體,從來不缺乏智慧,不缺少發(fā)現(xiàn)科學規(guī)律的明亮眼睛。 只是……許多時候,時代沒有給人的生存,留下太多的選擇。 只有社會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才會有所謂的‘優(yōu)生’概念。 這些絕非一紙律法能夠做到的事情。 所以西魏后,隋是不禁止‘中表親’的,唐的律法,原本也只是規(guī)定‘同姓為婚,緦麻(五服)以內的婚姻要流放兩年?!?/br> 此時面對狄仁杰的疑問。 姜沃只是回答:“國家律法在此,哪怕少一對中表姻親,也好。” 這大概就是經歷過現(xiàn)代社會的人,回到古代來,最無能為力的時候吧。 也是一點無奈,且安慰自身的堅持。 哪怕是一紙空文呢,也至少是有紙在的。 而她能做的,也只是盡力不讓安安,太平,以及她身邊能影響到的人,盡量不去結成這種‘親上加親’。 ** 顯慶五年三月上旬。 朝堂中大部分朝臣的目光,都集中在《姓氏錄》和‘禁婚令’兩事上。 而姜沃,卻是在這時候,來到了戶部。 她是有備而來,想與戶部辛尚書談一談‘銀錢事’。 倒是辛尚書一見她,有點條件反射似的麻爪。 想起了姜沃現(xiàn)如今的上峰王神玉—— 永徽早年,朝堂都在亂著宗親謀反案,當時還是司農寺正卿的王神玉,依舊風風雅雅往戶部一坐,不給足來年司農寺的預算堅決不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