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8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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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敲著棋子的手頓住了。嘆口氣:“我是從未見過東宮的,你也跟東宮素?zé)o來往,頂多是遠(yuǎn)遠(yuǎn)見過——但晉王如此問,想來大皇子有些了無生志?” 姜沃點頭:“我把我能想到的都與晉王說了。離開長安前的兩日,晉王一直在為此事忙碌。” 媚娘的笑意里帶了更多的暖色:“那晉王著實是個重感情的人。” 如果只從冷酷的利益來分析,比如站在魏王的角度看:作為嫡長子的大哥,哪怕太子位被廢,活著也是一樁麻煩事。 這回魏王黨對于太子謀反,皇帝卻心軟未賜自盡,顯然是很失望的——首先提出此事的李勣,魏王黨暫時動不了,但當(dāng)時附和李勣的幾個官員,有兩個官位低些的六品御史中丞已經(jīng)被人翻出了家人的不法事,貶出長安去了。 當(dāng)然,東宮與魏王之間勢同水火,又與跟晉王不同了。 但無論如何,在這般情勢下,晉王不但不躲避前東宮,卻盡力為其忙碌,可見晉王個有政治手腕的人,卻不是個冷酷無情的政治機器。 媚娘忽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守在掖庭外的侍衛(wèi),他們不會有什么感情,會奉旨而行,保管誰闖過門口那道線誰去死。 他們本身就是一把刀。 媚娘思忖良久,落下了很重要的一顆黑子:“咱們看了許多史書,說實在的,權(quán)力此物實在可怕。多少人掌權(quán)后心性大變,與之前似乎判若兩人?!?/br> “就像是被權(quán)力變成了刀,誰碰到那把刀的邊界,誰就要死?!?/br> “但比起那樣的君主,我還是更喜歡執(zhí)刀人?!?/br> * 此時的昭陵,已經(jīng)建造過半。 皇帝早派人來傳過旨意,工匠全部停工五日退下山去,只有留在這里監(jiān)工的宦官們負(fù)責(zé)接待晉王和曾經(jīng)的東宮太子。 管事的宦官哪里能不知道京城的巨變呢,真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位前太子,起碼不可能以之前東宮來此祭奠的規(guī)格來迎接了。 好在晉王也來,他們還能擺出迎接親王的架勢來。 昭陵的管事宦官,就這么提心吊膽的引著兩人大體看了看昭陵,然后到了安置長孫皇后棺槨的凝英殿。 聽晉王說了一句:“你可以走了,有事再打發(fā)人尋你。”那宦官簡直如聞仙樂,立馬跪了磕頭告退,于凝英殿外遠(yuǎn)遠(yuǎn)候著吩咐去了。 李治這次出門把小山和魚和都帶上了。 李承乾如今當(dāng)然是沒有宦官隨行了。他也不要人隨行,連乳母遂安夫人,要跟著他一并去流放地,都被他拒絕。 但他孑然一身,看起來倒是心情平靜多了,絲毫沒有當(dāng)年在東宮中的困獸暴戾之感。 長孫皇后的棺槨和牌位都供奉在殿內(nèi),李治跟著大哥一起為母后燃香燭,跪下三拜。 拜過后,李治跪在蒲團上轉(zhuǎn)頭問道:“哥哥……你要單獨跟母后說說話嗎?” 李承乾點頭,語氣也是李治很久未聽過的平和:“雉奴去外面等等我,好不好?” 李治指著院中:“好,我在外面看花。”他退出來后,示意魚和把殿門關(guān)上。 木門厚重,魚和與小山兩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門關(guān)上。 凝英殿既然是皇帝特意選了為亡妻停置棺槨之處,自然風(fēng)景極佳。院中景致花草也多如當(dāng)年長孫皇后宮中,李治看來莫名的熟悉親切。 李治坐在石凳上,看春日海棠與蘭草。 他看了一會兒花,又仰頭去看天上的云。 九嵕山的空氣極清爽,連云似乎都比長安城中看到的輕盈潔白,在湛藍(lán)的軟乎乎地漂浮著。 * 小山悄悄飛奔出去,問此處的宦官要了一張竹躺椅來。 他‘哼哧哼哧’搬進(jìn)來,問道:“王爺要不要躺一躺歇歇。山里涼呢,久坐在石凳上只怕受了寒氣?!?/br> 小山最會察言觀色,見李治仰頭看云,生怕他看久了脖子疼。 既然要看云,最好當(dāng)然是躺著看嘛。 果然李治點頭。 小山拿出趕緊的一套披風(fēng)來,鋪在躺椅上:“那宦官說是新躺椅,之前絕沒人用過的,王爺放心?!?/br> 李治的目光梭巡過院落,很快選定了一個最好的地方,躺下來看云,看了一會兒就對小山道:“再去搬一張來?!碧匾鈬诟溃骸耙惨碌摹!?/br> 太子哥哥打小就沒用過人的舊東西。 李治看他們擺好躺椅,就道:“今夜要在這里的燕息殿住一夜,你們先去收拾我?guī)淼哪切〇|西——叫侍衛(wèi)們都遠(yuǎn)遠(yuǎn)的守著,一個都不許靠近這邊。” 一個時辰后,門才被打開。 李承乾的面容跟進(jìn)去前一樣平靜。 李治坐起來,帶笑拍了拍身邊的躺椅:“大哥快來,這有一朵要飄走的魚一樣的云?!?/br> 李承乾當(dāng)真走過來,兄弟倆躺在竹椅上并肩看云。 海棠花葉間漏下來的陽光,細(xì)細(xì)碎碎灑在他們的肩上面容上。 李承乾的面色,叫太陽一照,越發(fā)顯得素白。 李治伸過去捏了捏李承乾衣裳的厚度:“哥哥,你冷嗎?”他倒是不冷,但李承乾明顯是身體不太好,看著瘦了那么多。 李承乾反握了下他的手。讓李治欣喜的是,兄長的手很瘦卻依舊有力量,也是溫?zé)岬?,是曾?jīng)手把手教他射箭的手:“不冷,雉奴也不冷吧?” 李治認(rèn)真對兄長點頭:“不冷。” 真好。 他與哥哥呆在一起,阿娘在身后看著他們。 與十年前一樣。 * 兩人就這樣躺了大半日,看了白云,直到日頭開始西斜。 在微微發(fā)紅的夕陽中,李承乾忽然坐起來,認(rèn)真道:“雉奴,我有話要囑咐你?!?/br> 兄長要訓(xùn)話,李治下意識就站了起來,垂手恭敬道:“兄長請說?!?/br> 李承乾看著垂手站在眼前的小九兒。 其實挺早的時候,他就想過,他這個樣子做不成太子,那父皇這么多兒子,誰能接過江山?當(dāng)然,甭管是情感和理智,李承乾都早把李泰從他的腦海中踹了出去。 不過他要為自己申辯一句,排除李泰不光是因為厭惡的情感。李承乾覺得李泰不能接手大唐江山最重要的一點是—— 世家! 李承乾是一直看著父皇如何一點點打壓、甚至是打磨世家的。 但李泰跟世家走的很近。 他的文學(xué)館里絕大部分都是世家子不說,朝中擁護魏王的朝臣,也多半是世家官員。 只是李泰會做樣子,他知父皇對世家的忌憚,所以他跟世家子走得近,理由并不是對方的出身和家族,而是對方‘文采學(xué)問好’,是個難得的‘才子學(xué)士’。 然而,絕大多數(shù)的人可都是先出身世家,才能有機會成為‘才子學(xué)士’的。 不是李承乾帶著仇恨濾鏡看不起李泰,而是父皇可以對世家又拉又打又用,整的服服帖帖的,李泰卻做不到邊用邊壓得住世家。 倒是雉奴,一直跟逃離家族的崔家子關(guān)系很好。平時言談間,對世家也頗不以為意,哪怕他定了個太原王氏女的王妃,李承乾觀他都很少跟王家走動,甚至……不知他感覺得對不對,雉奴似乎因王妃出身王家,有點隱約的不高興。 只對世家的態(tài)度上,李承乾覺得,雉奴遠(yuǎn)比那只綠肥鳥強。 可惜雉奴還有些年幼且性子太軟。庶弟中倒也有幾個還好的,但李承乾情感上,當(dāng)然更偏向雉奴。 這兩年來,他雖然一直在東宮‘閉門思過’,人出不去,消息還是能進(jìn)來的。 他是從薛延陀之事后,才確定,雉奴不只是個柔和性軟的孩子,他也是個有眼光的皇子—— 父皇在朝上斥責(zé)了幾個臣子,道,晉王雖年幼,都深知朕不與薛延陀和親的之意,你們卻只拿些腐話來勸。 所以來昭陵前,李承乾向皇帝提出,能不能讓雉奴跟他一起來。 如果這個弟弟不覺得他這個廢太子是瘟神,還愿意陪他來看看母親。那他也有很多話囑咐他,幫助他——一個失敗者的經(jīng)驗也是很寶貴的。他雖做不好太子,但并非不知道怎么做一個好太子。 “雉奴,之前……大哥說的那些賭氣話,你不能往心里去?!闭f來,李承乾現(xiàn)在最懊惱的事情,倒不是這場謀反,而是之前說要投奔突厥之事。 “我大唐就是最好的國度?!?/br> “戰(zhàn)火連天中,高祖開國解萬民于倒懸,父皇更是千載難見的明君,補天裂續(xù)乾坤,朝中賢臣名將備出,西出長安數(shù)千里依舊是我大唐之土,諸國雌服。” “將來邊陲戰(zhàn)事……” “朝中諸多世家……” “做儲君……” 李承乾把父皇曾經(jīng)言傳身教傳于他,一個太子應(yīng)該看清的這個國家未來的道路,凝練成最要緊的數(shù)句話,告訴眼前垂手站著的弟弟。 直到夕陽落于山下,李承乾才講完。 李治不由道:“大哥告訴我這些……” “雉奴,若是你做了太子,要記得開創(chuàng)難,守成亦難,要多向父皇學(xué)!” 李治鄭重應(yīng)下來。 “那我就放心了。”李承乾似乎長舒了一口氣。 一聽這話,李治立刻抬起頭來看他——雖說夕陽已然西下,但天色并不是完全黑下去的,還有些微亮光,他于朦朧光影中,看清了兄長那張一切都結(jié)束了一般,如釋重負(fù)的臉。 他忽然過來拽著李承乾往外走。 李承乾:? 李治道:“我本來想著,大哥與母后說了那么久的話必然很累,想等著用過晚膳大哥歇一歇再尋你——但現(xiàn)在不等了,大哥跟我去看些東西?!?/br> 李承乾發(fā)現(xiàn),這孩子是長大了啊,小時候他還抱過的孩子,現(xiàn)在居然能不由分說拖著他往前走。 李治很固執(zhí)扯著他不放,走的也很急,似乎并不記得兄長還有足疾。 李承乾倒是很喜歡這一點——他不喜歡別人以異樣目光打量他特殊對待他,走路很不好看又不是走不了路。 兩個人到了燕息殿。 此處原是專為了皇帝來昭陵見長孫皇后,若是天色晚下不得山而特意建造的一處院落。 故而離凝英殿不遠(yuǎn)。 兩人進(jìn)門的時候,偏殿的榻上還堆著各種盒子,小山魚和顯然沒收拾利落呢。 見到兩人進(jìn)來,忙迎上來請罪。